毕业季

　　很难定义高三应该是个什么状态，他们像一群不明黑天白夜的赶路人，被人群裹挟着痛苦地向前。
　　这一届高三尤其，赶上本省第一年高考改革，说的难听些，他们叫试验品。
　　这段路上，他们注定迷茫。

　　林清嘉很会在这种环境下找乐子，早晨用一根火腿肠把宿舍门口的大黄领到了教学楼底下。
　　带着毛茸茸的手套，使劲揉大黄的狗头，“好乖好乖哦，可惜你不能进班。”

　　她特别喜欢猫猫狗狗的，可惜家里就一个两居室，住人都挤得慌，更别说小动物了。

　　闻煜迦是在她揉得起劲的时候来的，经过时，瞥了一眼，评价：“两狗对叫。”

　　林清嘉：……好气哦。

　　她蹭一下起身，叉着腰反驳：“我呸呸呸，你才是狗。”

　　闻煜迦就此站住，定定看着她，深色瞳孔不见波澜，他这样，林清嘉倒不自在起来，盼着他赶紧骂一句傻逼结束对话。

　　事不如愿，他只是淡漠注视着她，应该是说了什么，唇角微动，但听不清。

　　林清嘉来了劲，凑过去问：“你刚才说的啥啊？”

　　离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浅淡的气息，有些像是雨过天晴的味道，清冽开阔。

　　干干净净，
　　和这个人一样，招人喜欢。

　　心跳骤然加速，“嘭嘭”的声音越来越响，像烟花蓄势待绽放。
　　下意识，林清嘉往后退了两步，地上薄薄一层雪部分结冰，这一退，脚底就开始不受控制。

　　闻煜迦赶忙伸手捉住她肩：“你没吃饭？站都站不稳，摔残废了可别赖上我。”

　　他指尖触碰到的衣料开始发烫，肩部仿佛被灼出一个洞，连带着手指都开始发颤。

　　林清嘉觉得自己是真没出息得紧，想赶紧逃离眼下的场景，余光正巧瞥到大黄摇着尾巴欢快往宿舍跑。

　　她赶紧去追，故意声音很大地叫喊：“大黄你干嘛去呀？哎呀回来回来我的修狗。”

　　后边传来一声听不出什么感情的话：“笨死算了。”

　　风声掩盖了少年的声音，可是林清嘉今天的耳力破天荒的好。
　　那话清清楚楚传入她耳畔，刺得心脏都开始密密麻麻泛起苦楚。

　　有必要吗？
　　为了掩盖她喜欢他这个既定的事实，在他面前不断丢人。

　　腿上提不起来力气，越来越慢，她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吧，让他彻底觉得她是个傻子。
　　在喜欢的人面前丢人，其实还挺痛苦的。
　　即使早已习以为常。

　　她停下脚步，看着大黄无忧无虑在世纪广场上奔跑，尾巴摇得飞快，忽然很羡慕。
　　这世道，人不如狗自在。

　　冻得发白的手插回兜里，冰凉一片。

　　林清嘉转身的时候是低着头的，她离闻煜迦刚才的位置已经很远了，走了好一会儿，视野里出现一双黑色运动鞋。

　　她错愕地猛抬头，少年是背对着她的，肩宽腰窄，身形修长，往后一瞥，眼尾挑着，却没什么多余感情，“追着狗跑，也真有你的。”

　　冬日跑步消耗能量大，林清嘉有气无力地怼回去：“看着别人追狗跑，也真有你的。”

　　心里却有一点叫做希望的东西慢慢萌发，他，刚才是在等她吗？

　　呼吸间的热气向上氤氲，熏在脸颊，蒸得眼梢都发红。
　　太自作多情了。
　　她不敢问。

　　高三在五楼，爬楼梯挺累的，也费时间。
　　所以省理和省文有特殊待遇，单独在科技楼，也方便补课。

　　有时候林清嘉挺羡慕省文的女孩子的，她们目标齐刷刷写的北大人大。
　　那些学校她连想都不敢想。

　　她真挺失败的，当初借着政策的光占了分配名额擦边考进二中，忙忙碌碌两年半多，却还是一事无成年纪倒数。
　　既没有让自己开心，也没有让父母骄傲。

　　就连喜欢的人……

　　爬楼梯的时候如果不可以并肩走，势必会有前后。
　　闻煜迦一米八几的个子，不刻意放慢速度，自然在林清嘉前边，两人差了四五阶。
　　一步一阶，正好能看到他脚腕以下，这是为数不多能不被发现而光明正大盯着他看的机会。

　　她依然小心翼翼，只把他的鞋的颜色记了个遍。

　　那时候谢绯还没去北京集训，高考体测的担子压在人肩上，林清嘉这个体育废晚一下课就会被她拽到楼下，强制性跑步。
　　一开始本来是两圈，可是偶然一次，大概是那周要测八百，她们多跑了一圈，上楼的时候遇到了打篮球同样晚归的闻煜迦。

　　准确的说，是她单方面看见他。
　　她和谢绯在后边，闻煜迦和一起打球的几个男生在前边。

　　那晚上，她盯着他鞋面走了一路。
　　从那以后，她主动要求跑三圈，谢绯为此还很欣慰。

　　暗恋这件事，要真体验一次，桩桩件件听起来都挺心酸的。
　　但如果是在多年之后的某次无关紧要的聚会谈起，那就会变成一笑而过的谈资。

　　谁年轻时候还没受过一段情伤啊？
　　或明或暗，只是有些人，伤得格外重。

　　闻煜迦这人喜欢和不喜欢分的是真清楚，林清嘉这一会儿发怔功夫，他已经甩开她一层，到教室门口了。

　　这样也挺好的，每次有什么念想，立刻就能破灭，不用为此付出什么深思熟虑的时间。
　　一身轻松。

　　进班就要开始学习，今天是语文早读，文言文入耳如流水潺潺，很舒服。
　　语文是鲜少一门能让林清嘉称之为喜爱的科目，这一科的成绩也极大回报了她的热爱。

　　她甚至拿过单科状元。

　　那还是在高二下，年级里有十九个班，光荣榜折中放在十班门口，每天一下课，出了教室门就能看到那张密密麻麻的红榜。

　　单科状元一栏，林清嘉的名字占了方寸。

　　说不上多骄傲吧，开心自然是有的。

　　偶尔的一次，她接水回来，撞见几个男生站在榜前，闻煜迦也在其中。
　　少年身形太优越，即使穿着统一的校服，依旧一眼能认出。

　　不知谁骂了句：“操恶心谁呢，一百来个人名没一个咱们班的，还把这破玩意放咱们班门口。”

　　林清嘉听到闻煜迦答了句：“你瞎啊，那不是林清嘉吗？”

　　很随意的，他指尖落在她名字上，红底烫金的名字忽然开始发光。
　　刺得眼睛都睁不开。

　　上课铃响了，把人心思震回了课本。
　　不能再想了。

　　回不了家，情感寄托都变得缥缈，开始胡思乱想。
　　现下最重要的是绝对是学习，什么都比不上学习。
　　也绝不能比上。

　　全身心投入学习后，又是疲惫的一天。

　　晚上回宿舍的时候，很不巧，路上碰到了闻煜迦他们。

　　那浩浩荡荡一行人，几乎抢走路上所有的光，路灯突然就不是很亮。

　　他站中间，提着盏黄色的灯，灯光全映到旁边的蒋琪琪脸上，暖融融一团。

　　林清嘉和栾青云一起回宿舍，栾青云比她先看到，小声道：“我去，好羡慕啊，要是晚上也有个人给我提着灯多好啊！”

　　林清嘉笑：“人家大美女经得起这么照，你行啊？到时候大晚上那灯一打哈哈哈哈哈哈~”

　　栾青云狂拍她胳膊：“滚滚滚你怎么不损死啊！”

　　林清嘉笑就没褪过，和她闹了一会儿，你追我打的，竟不小心赶到了闻煜迦他们前边。

　　侧着身一回头，少年锐利的眉眼也被橘黄暖光柔和了些，他空闲的那只手划着手机屏幕。

　　玩玩玩，玩死算了。
　　她烦躁地想。

　　可是视线却舍不得离开少年。
　　他这样的人，的确应该在光中央。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没办法得到那束光，甚至连短暂的触碰，都觉得灼人。

　　回宿舍之后，林清嘉给许雯打了个电话。

　　“妈妈我不想在这里啦，好多破事，不舒服得慌。”家里的老幺总是很会撒娇，林清嘉不是例外。

　　许雯又哄又劝的：“嘉嘉听妈妈的啊，过了这半年就好了，到时候去大学想要人管都没人稀罕管你了。”

　　林清嘉也没想着真退宿，只是这一天心里难受得慌，想念家里的温暖。

　　“那我回去你给我做好吃的，我想吃火锅。”

　　“早买好肥牛了，等你回来咱就涮啊，周末我让你姐姐给你送点吃的过去。
　　嘉嘉，别想别的，咱这半年就好好学习，高考考个好成绩比什么都重要。”

　　电话挂断的时候是十点四十，距离熄灯还有二十分钟，林清嘉刷了个牙，坐在床上开始发呆。

　　栾青云在洗衣服，大概是听到了电话内容，问：“嘉嘉，你家在哪呀？”

　　“三环边上，挺远的。”
　　“这还远啊，我家在栾城我都没说啥，羡慕死我了啊啊啊，周末就能让家长换一次衣服。”

　　同宿的赵晚采插了句：“这有啥羡慕的，我听说蒋琪琪晚上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就回家。
　　人家去省队开了个条，说要去省队训练，学校连个屁都不敢放。”

　　栾青云：“咱哪配和大小姐比啊，要我爸是世界冠军我比她还狂。”

　　蒋琪琪是健美操特长生，爸爸是省队的体操教练，据说年轻时候拿过世界冠军，不知真假。

　　“我觉得蒋琪琪最厉害的不是家里边，是那张脸好呗，我去我要张那样我就每天换一个男朋友，不带重样的。”

　　“但是我觉得闻煜迦长得也挺好看的啊，配她绰绰有余了。”

　　话题又扯到了闻煜迦身上。
　　他们天生就是捧着光的人群焦点，躲不开。

　　林清嘉没参与聊天，下床洗脸，沉默地往脸上拍护肤品。
　　边报复性护肤边说：“哎，先天条件不好，咱后天可得跟上喽。”

　　室友们以为她又在闹着玩，笑个没够。

　　实际上，字字真心。
　　字字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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