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

　　薛誉死死盯着他抬起来的咸猪蹄，大有再往前深一寸就剁碎的架势。

　　叶无妄一顿，又将手缩回去，冲薛婉婉没个正经样道：“婉婉啊，二师兄说过多少回了。这看人呢不能只看表面，你也就跟这家人见了两面怎么就觉得人可怜呢？兴许人家还觉得咱们可怜呢。”

　　薛婉婉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扭头看着自家哥哥。

　　“看什么看！”薛誉狠狠瞪一眼，“这混蛋说的疯话你也信，是嫌自己还不够蠢啊！”

　　薛婉婉不乐意了，“哥——”

　　“叫爹都不行！”薛誉拽着薛婉婉细嫩的胳膊扭头就走，“走，回去睡觉。”

　　薛婉婉一边被拽着走一边“唉唉”叫，“哥，二师兄还受着伤呢。”

　　“你死了他都死不了。”

　　“二师兄那我们先回去了，你待会伤好了赶紧过来啊。”

　　“闭嘴！”

　　“哥——”

　　兄妹两热热闹闹的走了，夜色重新安静下来。河中尸块不知飘去了哪里，幸而篝火还坚强的燃烧着，给这孤影凉月添上点暖意。叶无妄重新捡了些干柴将火堆烧旺些，而后从衣领中取出一块贴身佩戴的玉石。

　　浅蓝色的玉石温润通透，用上好的金料陪衬，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声价值连城。

　　这是青石长老给叶无妄的傀儡玉，其中蕴含青石长老所赠灵力，可随时随地修复叶无妄身上的皮外伤，而随着这半年叶无妄自虐般大大小小受伤不断，傀儡玉的光泽一日不如一日，不知何时起已有了明显的裂纹，且一日比一日大。

　　青石长老几次想要修复，都被叶无妄敷衍了事。

　　一个天生灵台枯寂的废物，何德何能。

　　叶无妄坐在火堆边发了会儿呆，确定背上的疼痛消失后再将身上弟子服脱下。

　　质地上好的织云锦，冬暖夏凉，实用好看，上面还有上清宗统一加的防护符文，能在关键时刻保住性命。叶无妄盯着手里破成布帘的弟子服，暗暗纳闷起来，到底是深山野林的熊成了精，还是这衣服的防护符文脆成纸，怎么一爪子就能挠破呢？

　　曹家庄总共不到百户人家，都是没有灵力，靠天吃饭的普通耕农。世人骨子里都有群聚而生的习性，曹家庄人基本都姓曹，但林家是外乡人，将屋子建在了庄子最靠北的一边。

　　按照林父所言，大女儿嫁为人妇，在归家途中下落不明，因此林家人才求到了上清宗，用最后那点余钱挂了任务牌，机缘巧合下让叶无妄接了。

　　曹家庄的任务并不复杂，薛誉与叶无妄在庄子上转了一圈，寻了几个游手好闲之辈，一番敲打，对方便什么都招了，真相也就昭然若揭，但难就难在曹家庄的活尸到底从何而来。

　　次日一早等林父出了门，叶无妄就上门蹭吃蹭喝。

　　薛誉与薛婉婉早已辟谷，灵力低微的叶无妄却需要祭“五脏庙”，林母已经见识过叶无妄坐地起价的厚颜无耻，不敢将人赶出去，只好准备吃食。

　　叶无妄喝着粥吃着馒头就咸菜，虽没有荤腥，但对于卖掉了最后一头赖以生存的老黄牛的穷苦人家而言，足够奢侈。而吃饱了容易撑着没事找事，叶无妄捏着最后半个白面馒头看了一眼抱着小儿子的林母，关心道：“怎么不见你家二丫头？还没起床？”

　　林父外出，只留下林母一人守着孩子，林母的演技堪称拙劣，叶无妄随口一问，一双不老实的眼珠子又开始左右乱瞟，磕磕巴巴道：“多，多谢仙君惦记，秀儿，秀儿身体不太好，还在房间里休息呢。”

　　“生病了？”

　　“对，对，生病了。”

　　“不叫大夫？”

　　“啊！”林母胡乱点头道，“哦哦，已经让他爹去叫了。”

　　“可我听说庄子上唯一的老大夫上个月就去世了。”叶无妄笑眯眯道：“到底是生病了还是被你男人掳出去打算扔了？虎毒还不食子呢，你们可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另一头，薛誉与薛婉婉紧跟在林父身后，林父肩头扛了个粗麻袋子，正往昨天捕杀活尸的林子里走。

　　薛婉婉心肠软，亲眼看见林父从屋里将林小姑娘掳出来装进麻袋，此时已经气得眼眶都红了，若非薛誉看着，胆小如她保不准能干出点什么胆大的事。

　　薛誉暂时忍下被叶无妄差使的郁气，看着林父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在林子里乱转，也懒得浪费时间，直接将人打晕又带回去。

　　林母一见去而复返的林父，反应剧烈，意外的是，不是又哭又闹求饶命，而是脸色发青指着三个人叫骂，“你们这是要害死我们一家啊！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们？什么狗屁玄门！唔——”

　　叶无妄对上清宗没啥归属荣誉感，薛誉却听不到有人辱骂师门，一个禁言术让歇斯底里的女人闭上了嘴，口不能言的女人恶从胆边生，抱起小儿子就往后门跑。

　　薛誉要追，被叶无妄拦住了，“不是还有一位吗？一心保护的女人丢下自己跑了，想来这位会有很多话要和我们说的。”

　　林母跑了，林父没了主心骨，稍微吓唬一下就什么都招了。

　　真相往往要比所看到的更加残忍。

　　林母是续弦，两个女儿都不是自己亲生，装出来的慈母形象只是获取利益的手段。半年前林母贪图钱财，将大女儿嫁给一位邻村鳏夫，大女儿不堪折磨逃回娘家后又被强行送回去，行至途中，队伍突遭骤雨，大女儿滚下了山坡，下落不明。

　　林父缩手缩脚的跪在地上，粗糙的十指揉搓着衣角，冷汗淋漓道：“就是北边的黄皮子坡，掉下去就没有活着回来的，而，而且下面还有食人熊。”

　　叶无妄站在大门外，靠着墙看着院子里咯咯叫的大公鸡，嘴边叼着根狗尾巴草，听得屋里薛誉冷声问道：“你们没有下去找？”

　　“找，找了，但没找到，连尸体都没有，庄子上老人就，就说是被林子里的食人熊拖走的。”林父使劲搓了下脑门上的汗，偷偷瞄了薛誉一眼，吓得赶紧又低下头去，结巴道：“后来就见到了大仙。”

　　这时薛婉婉从屋里出来，“哥，她醒了！”

　　薛誉对小姑娘没兴趣，站着没动，叶无妄则跨步走过去。林小姑娘依然是那副魂不守舍，面黄肌瘦的可怜模样，一见来人就往床里边缩。

　　这个时候女孩子会更有优势，薛婉婉上前伸手摸了摸林小姑娘的头发，柔声道：“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像从坚硬的壳里探出了触角，林小姑娘哆嗦的动静小了些，攥着怀里的东西不撒手，藏得太深一时看不出是什么，直到一阵咕噜咕噜声响起。

　　“婉婉，你去给她拿点吃的吧。”叶无妄道。

　　薛婉婉去灶台上找了些剩余的米粥端过来，林小姑娘立刻扑了上去，活像只饿惨了的狼崽子，把薛婉婉吓了一跳。

　　“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要是不够，我看见还有个馒头，我去给你拿过来。”薛婉婉这三年跟在叶无妄和薛誉屁股后面，别的本事没学到，照顾人的本事渐长，坐在炕床边一下又一下的轻抚着小姑娘瘦弱的背脊，只觉得扎手，将掌心放在上面就能数清每一节脊髓骨的形状。

　　薛婉婉第一次见到林小姑娘时就为她惊人的瘦弱感到诧异，而林母的说法是生病，天生治不好的不治之症。兴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娘亲，薛婉婉忍不住眼眶就有些发红，对着叶无妄叫了一声“二师兄”。

　　叶无妄走了出去。

　　薛婉婉主修音律和医术，只要不是疑难杂症，一般的病症都可以应对。感知到房间内灵力流动，薛誉没说什么，继续厉声质问大仙的来历。

　　林父亲自将三人请来，自然知道三人的来历，但这些天却是鬼迷心窍，不但鬼话连篇，还打着见不得人的主意，这会儿头脑清醒过来才知道害怕，说出那位“大仙”是何方神圣。

　　所谓的“大仙”就是一位躲藏在深山老林的邪修。

　　修仙问道，道法万千，这条路从来不限制每个人选择证何种道。比如薛誉是剑修，本命灵武“青照”是一柄青墨长剑。薛婉婉主音修，辅医修，在医术上也颇有造诣，已有“小医仙”的称号。

　　撇开叶无妄这种半点灵力都没有的废物，世间还有刀修、阵修、法修等等，而邪修不同于鬼修妖修等，邪修依然是人，只不过不干人事，总喜欢摆弄些非人之物，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快速提高修为，用活人炼制活尸就是最常见的手段。

　　低等活尸没有思维，全凭嗜血本能驱动，可昨晚上遇见的那只活尸无视背后有伤动弹不得的叶无妄，一味的冲林小姑娘而去，不是受人操控，就是——那只活尸“认得人”。

　　薛誉显然也想到这一点，沉思道：“不是没这个可能，活尸都是用活人辅以特定药物与咒术所炼制，虽然也是第一次见，但天河长老授课时说过，活尸炼制之法不可逆转，其中枉死之人怨气最深，炼制出的活尸最能达到‘不生不死境’，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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