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还不找我

　　这是近百年大陆极为热闹的传闻。

　　那修士是仙界千年来最优秀的天才，当时他游历回归剑宗后，拿出了一朵莲花——传说天地初开之时有神明创造了人类，然人类寿数极短且脆弱，生老病死对于祂而言仅在一瞬间，神明渴望长久的陪伴，便用自己的力量幻化出一朵莲花，此莲食之，可使人寿数无尽，死而复生。

　　未曾想莲花消耗神明不少力量，故而祂不舍将莲花用在人类身上，便藏匿在了大陆某个不为人知的隐秘角落。

　　那修士奉出莲花，仙界众人见其灵力不在五灵之中大为震撼，又有药圣直言此乃治疗圣物，故仙界默认其为传说中神明幻化的莲花，剑宗也将其供奉在了藏品阁中。
　　问那修士圣物来处，他竟言巫山所取，还道巫山并无离奇之处，不过渺无人烟罢了。

　　此事传开，尽管是仙界负有盛名的天才，尽管拿出了圣物，众人还是未曾相信他所言。
　　有人认为他是在巫山附近取得的圣物，误以为进入了巫山；有人认为他空有天赋，实乃钓名沽誉之辈，借巫山来扬名。
　　真相如何无人得知，想来也只有那修士本人清楚了。

　　“可据那修士所言，巫山里不是什么都没有吗？。”山茶疑惑。
　　棠琲放下把玩的镜子，“有没有不是别人三言两语盖棺定论的，我要亲眼得见。”她语气轻飘飘的，仿佛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

　　山滇山茶被这话吓了一跳。
　　他们最是了解棠琲的性格，知道她说出口的话必然会付诸行动。

　　地上的狡妖心中一喜，没见过这么找死的！
　　祖先的确说这是凤凰的羽毛，可说是从巫山得来，谁信呢？在他看来不过是唬人的说辞，这羽毛最大的用处就是骗棠琲这样自诩实力高强，对巫山嗤之以鼻的傻子。

　　倘若巫山能去得，古往今来怎么可能没人出来呢？

　　他按捺不住要送走这个瘟神，谄媚地笑，脸上的褶子跟老树皮似的全都堆在了一起，“就是，仙界那修士焉知是不是真的进过巫山？若凤凰真的在巫山，真人自可以用这羽毛让其完成您一个心愿。”

　　棠琲皱眉。
　　“别笑了，难看。”

　　狡妖：……

　　山滇正了正脸色，“阿姐，可那凤凰是真是假都不知，我们有必要听信这满嘴胡话坏妖的三言两语去那刀山剑树吗？”

　　狡妖看着逡巡在他领地对他的宝贝上下其手的山茶：……

　　谁是坏妖？
　　妖域天理何在啊！！！

　　“这地方呆了几个月也没遇见什么宝贝，我腻了。”棠琲道。
　　“传闻里，凤凰身姿绮丽，是祥瑞的象征，它酷爱收集至宝——比我抢来的那些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论巫山有没有凤凰，都去一趟瞧瞧。”
　　“若真有凤凰，我就和它打一架，将它的至宝公平分配。”

　　阿姐，倒也不必将强抢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山滇不再多言。
　　无他，他们跟了棠琲几十年，自是知道棠琲的坚持，这些年来她在妖域走南闯北，几乎踏遍了每一个地方——只为了一件宝贝。
　　问她，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何物。

　　第一次见棠琲时，是在他们的洞穴外，那会儿她受了很严重的伤，漂亮的脸上被抓出了触目惊心的疤痕，汩汩的血顺淌而下，昏睡在地上，像一片破败的枯叶，被全世界遗弃。

　　山滇山茶于心不忍，尽管知晓棠琲的的恶名，却还是替她治了伤。
　　在昏睡时她怀中仍旧牢牢护着一颗夜明珠。那是山上一个元婴大妖的夜灯。
　　她拼命去抢了来，却也险些被大妖杀死。

　　当时，她金丹。

　　棠琲苏醒后见被两只蛇相救，并没有给什么好脸色，只将那夜明珠随手一抛说是报酬。
　　救棠琲耗费了他们不少精力，但山茶最是心软，“这是你拼命拿的，我们不要。”

　　山滇现在仍记得阿姐当时的神色。

　　她眼神黯淡，摇了摇头，没有血色的嘴唇下撇满是苦涩，呆滞地看向前方，诉说着无尽的失落与怅惘。
　　“这不是我要的东西。”
　　恶名远扬的妖站起身，走出他们的洞穴，寂静潮水般将她吞没，只留下单薄的青色身影。

　　这世上狗血不少，很多妖都有自己难以言说的心酸故事，故而山滇山茶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可有一日，林中来了一个修士，直奔洞穴来取他们的蛇命。
　　原是名门正派的一名弟子，为了救师妹性命来取蛇胆。

　　山滇山茶是小妖，自然不敌，以为就要命丧当场，却见一道青光闪来直直没入修士胸膛。

　　金丹修士，被一剑斩杀。
　　接着，他们就看见棠琲悠然飞身进来，相较于上次见面的破碎，这次她才更像一个实力高强、敢以金丹战元婴的大妖。

　　山滇山茶本就对外界心生向往，见她厉害，加之肆意洒脱的性格，由衷的佩服，便唤她为阿姐，跟随她一道闯荡。

　　起初还忐忑不安，后来相处中发现阿姐是面冷心热的性子。
　　漫长几十载，他们早就培养了深厚的情谊。是阿姐悉心教导他们修行，受了委屈是阿姐替他们出气，迷茫时是阿姐为他们解开心结。
　　阿姐是他们没有血缘却密不可分的亲人。

　　阿姐强大、无畏，是他们坚不可摧的信仰。

　　可在这几十载里，他们同阿姐将妖域转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阿姐想要的那件宝贝，倒是树立了不少敌人。
　　问阿姐那宝贝是何模样，又有何用途，她只说：“很漂亮，很重要。”别的就再开不出口了。

　　他们寻了几十年，有时山滇山茶都觉得世间根本没有这样一件东西，一切都不过是阿姐的黄粱一梦，是绚烂幻境，是束缚她自己的囚笼。
　　镜花水月梦中身，缥缈蓬莱仙境，亦非真。

　　但他们再不忍看到她落寞的模样，于是同她一般盼望着、祈求着。

　　快出现吧。

　　快出现吧。

　　——哪怕付出极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故而在棠琲想要亲身去巫山时，不论巫山是多神秘莫测的龙潭虎穴，不论心中如何恐惧，他们也只会追随她，没有半分犹豫。
　　他们相信她，相信她内心蕴藏的巨大力量，相信她可以带领他们跨越任何艰难险阻。
　　他们毫无保留的相信，阿姐可以战胜这世间的一切。

　　棠琲带走了那片羽毛。

　　临走时，狡妖无比殷勤地欢送着几位瘟神。
　　他脸上的笑还没收起，就见山茶去而复返，不知这祖宗又有何贵干，顿时笑的比哭还难看。

　　山茶探着头，做贼一般，“所以为什么你的曾祖母是一只狐妖？”
　　狡妖：？

　　“狐妖不是都很美吗，怎么看上你曾祖父的？”
　　狡妖：……

　　·
　　仙界，剑宗，月光殿。

　　雕花床榻上，轻纱帐幔被利落竖起，面色苍白的少年安静沉睡着。他眉头轻皱，呼吸微弱而浅促。

　　周围的人乱作一团，有人的质问声尖锐的划破空气。
　　“怎么变成这样？你就是这么保护师弟的吗？”
　　剑宗的掌门李逍遥怒不可遏。

　　他面前那人垂着头，乖顺低着眉眼，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浓浓的悔意和自责：“是弟子的错。”

　　认错的人是剑宗掌门首徒顾霁，床上躺着的是掌门的亲生子，也是他的师弟，名叫李贺。

　　前一段日子李贺下山历练，他自小生活在剑宗，从未见过尘世繁华，一时贪恋便留在了人间，醉生梦死时遇见一个漂亮的姑娘。他心生倾慕，与那姑娘私定终身，立下了永不分开的海誓山盟。

　　姑娘要带他回家，李贺自然欢喜，放下降妖除魔的任务同她一道，来到了妖域一片海边，才知道姑娘是鲛人。
　　他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将立下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对姑娘说人妖殊途。
　　鲛人觉得李贺辜负她，怒极，封了他的修为，将他扔进了海里。

　　等顾霁收到求救的灵鹤匆匆赶到时，他这个蠢笨的师弟已经陷入昏迷，在海面浮浮沉沉地飘荡，与死人无异。

　　顾霁杀了鲛人，带师弟回剑宗，门内长老查探过后，发现李贺险些丧命，作为带回师弟的人，顾霁自然而然被迁怒。

　　受伤的是李逍遥的掌上宝珠，他心疼不已，对一旁写药方的沈槐道：“我儿醒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病症？”

　　沈槐是剑宗唯一一位木灵根的化神修士，在医术上的本领登峰造极。
　　此刻他满面愁容，“灵根无碍，但身体却很虚弱。”
　　“恐怕很难再修习术法，若他心智不坚，拿不拿的起剑都说不准。”

　　在剑宗拿不起剑？这与废人无异。

　　李逍遥惊骇，没有了往日处事的从容，眼中全是一个父亲的担忧。

　　周围的长老们窃窃私语。
　　李贺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打小就乖巧听话，长得又是一副好模样，长老们都格外疼爱他，此番出事都觉得心痛。
　　唯有垂头的顾霁，低敛的眼中全是漠然。

　　“有法子治吗？”李逍遥声音颤抖。
　　“恐怕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治。”沈槐意有所指。

　　众人霎时安静了。
　　对上沈槐暗含隐喻的眼睛，所有人都清楚他的意思。

　　普通的灵药无用，那就表明天材地宝是可以治好的。
　　宗门里最好的治疗圣药，是百年前顾霁带回来的一朵莲花。
　　那是传说中的圣物，他们一直将其供奉在藏品阁中，谁都没有试图染指这朵花的归属。

　　毕竟这样一件保命的东西，凭什么给你？如果可以是你的，那凭什么不能是我的？
　　所以大家都缄口不言。

　　而今日，李贺的受伤打破了这种平衡。

　　李贺身份尊贵，将来或许要继承剑宗，又是他们看着长大，如果将那莲花用在他身上，倒也不算浪费，只是会有些心疼。
　　况且一件宝贝一直供着，也发挥不出它应有的价值。

　　江鸿是李逍遥的师弟，也是李贺的师叔，他素日里最喜爱这个伶俐的师侄，率先开口道，“可是巫山雪莲？”

　　“不错。那雪莲采摘回来时，医圣不是断言，它可以活死人肉白骨，重塑躯体吗？”沈槐缓缓道来。

　　江鸿没有犹豫，“那便把莲花拿来为我师侄治病！”

　　李逍遥也开了口，“我儿在年轻一辈中天赋极高，是我们宗门未来的顶梁柱。”
　　他缓缓扫视了众长老一眼，“不论如何，圣物总是死的，诸位可有人……舍不得那巫山雪莲吗？”

　　两人在剑宗地位最高，他们一唱一和，无人敢反对。
　　众人纷纷附和：
　　“什么天材地宝都是死的，只有师侄能醒来才是最重要的！”
　　“既能有法子救我可怜的师侄，别说什么雪莲，哪怕让我这把老骨头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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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虚情假意没有人在乎，就像也没有人专门过问顾霁的意思。
　　虽说是顾霁带回来的圣物，但顾霁是剑宗的人，他的东西自然归剑宗所有。

　　甚至最后，李逍遥将取雪莲的任务交到了顾霁的头上。

　　“顾霁，拿着这令牌去藏品阁，快去快回。”李逍遥将掌门令牌递给他。
　　“是。弟子领命。”

　　顾霁带着令牌出了月光殿，他没有御剑，也不着急，就慢悠悠地踱步。
　　无人看见的石子路上，这个尊重长辈，关爱师弟的剑宗首徒嘴角上扬，扯出冰冷的弧度，笑容里全是鄙夷。

　　到了藏品阁，他将令牌交给守阁的修士，“师父命我来取一样东西。”
　　那修士喜笑颜开：“掌门对您可真好，又赏您了什么宝贝？这藏品阁您都进过好多次了嘞！”
　　顾霁笑，未置一言。

　　待穿过那藏品阁的结界，顾霁无视一排排精致架子上的高阶法器，直奔最内里，走了数百步后，他的脚步滞住了。

　　这个向来波澜不惊的大弟子，情绪终于有了起伏。

　　这最里面是一座剔透的玉台。
　　往日布置了层层结界在那玉台之上，将这方空间精心护佑，有专人虔诚照料，日复一日，其内灵力似霭霭云雾，充盈弥漫，只为蕴养那朵莲花。

　　它蕴蓄着多年的风华与神异，本该于结界中安然静处。

　　然此刻，抬眸之处，结界消散不见，台面空空荡荡。
　　唯余那剔透无暇的玉台，清冷孤寂地孑然而立。

　　圣物雪莲，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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