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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六月十六日午夜,我应猫九之邀,登上了位于这座城市最北边的一座山峰。
那座名为天梯的山峰,是这座城市的最高峰。
高峰脚下,山峦延绵起伏,仿佛波浪,又仿佛城市的一道绿色屏障。山峦之外,便是别的行政区域了。
说来很是诡异,近五年来,与五区接壤的其它行政区,全都是风调雨顺的气候。
雨水不过界的现象,令人无法理解,也难于接受,民间因此蜚短流长,一些民从认为,五区定是被什么可怕的力量所诅咒了,另有一些思虑深邃的民众,则致力于挖掘冤假错案。
科技高度发达的联邦政府,当然不会相信怪力乱神之说,同样也对当下的法制制度信心满满。最终,流言不是止于智者,而是止于散播流言者的疲惫。
即便五年没有自然降过雨,五区的森林也依然绿树成荫。天梯险峻,是众多户外探险者的理想之地,我与猫九从黄昏出发,费了很大力气,才登到山顶。
我所说的费力,指的是我自己。沿着陡峭的山坡上行,猫九倒是气定神闲。
望着如履平地般的猫九的背影,我暗想,原来猫除了是爬树能手,登山也很是厉害。那一时刻,我突然希望自己也像猫九一样,属于拥有特殊能力的物种。
夜空里有飞行器快速掠过的影子,如果经济条件允许,我们也是可以租一辆私人飞行器。虽然我与猫九都无驾驶资格证,但只要资金到位,租一名驾驶员也是可以的。尴尬的是,我们没有足够的钱。
我气喘吁吁,追逐猫九不紧不慢的身影,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猫九知晓我的睡眠状况,所以才会大半夜邀约我登山,而且,他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让我吃尽苦头。
只要是猫九的提议,无论吃什么苦头,都忍了吧。我对自己说,我愿意接受猫九对我所做的任何事情。
抵达山顶之后,我们离地面远了,离夜空又近了一些。除了飞行器闪烁的微小灯火,以及它们远在高空中一闪而过的身影,天空像以往一般,并没有多少遮蔽物。即便身处高峰之上,圆月依然高悬在遥不可及的地方。夜空的空旷,让人的寂寞感倍增。
圆月之下,森林倒是充满魔幻景致。月光在林间若隐若现,山风横冲直撞。山风与树木撞击,与巨石撞击,然后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捕猎的兽类即便蹑手蹑脚,逼进猎物时,脚下依然会不可避免的发出窸窣声。
站在悬崖边缘,感受自然界万物生长,以及万物相杀相灭时产生的神秘力量,我与猫九默然相对了许久。
我感到奇怪的是,这样植被茂密,并且有风的地方,为什么会没有雨水呢?难不成,真是遭到了邪恶力量的诅咒?
那夜,立于天梯之上,我突然有很多话想对猫九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启齿,而猫九,我猜他对我别无想法。
猫九唯一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在五区的海拔最高处,静静站立。
猫九琥珀色的瞳孔,仿佛丛林间觅食野兽的眼睛,在我面前忽闪忽灭。那样的场景,真是说不出的诡异,而我自己,倒是很享受这样的诡异感。在当时,我甚至产生了可笑的念头,我是这群山中唯一的捕兽人。
无尽的沉默,终究还是无可避免的让氛围变得尴尬起来,猫九却始终没有打破沉默的举动。时间一久,我便觉得时光不再美好,而是令我喘不过气的压抑,以及,遍体生寒的痛苦。
为了发泄渐渐上涌的焦躁情绪,我突然对着月亮,突兀地发出凄厉长啸。
我敢肯定,我的长啸声不仅吓到了自己,更是惊走了觅食的野兽,甚至,山风也似乎突然静止不动了。猫九动了动唇角,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而是继续意味不明地注视我。我尴尬地笑笑,然后告诉猫九,我或许就要变身了。
我在古书上读到过,在远古时期,有一个族群被称为狼人。狼人一族在月圆之夜就会变身,变身后的狼人,力大无穷,所向披靡。
我郑重其事的告诉猫九,我想要化身为恐惧的力量,想要撕开黑夜的面具,想要让这深不见底的暗夜,在片刻之间露出它的真实面目。
猫九轻声笑了笑,然后揶揄说道:“阿飞大概是患了妄想症吧。”
我说我是真心想要撕碎黑夜的。
“即便撕开黑夜,迎来黎明,黑夜也不会就此消失。”猫九说道,“黑夜就像厄运,只会暂时潜伏,时间一到,自然又要来临。”
“逃不掉的。”猫九轻轻叹息道,“阿飞,和我。”
那一刻,我的愕然简直无以复加,不是说好阿飞若是不喜欢黑夜,便打破它吗?怎么现在却变成宿命般的逃不掉了?真是只,善变的怪猫啊。
“可以打破,却无法令其永远消失。”猫九的语气变得平静,“无论黑暗,抑或厄运。”
我没有与猫九讨论关于黑夜与厄运的哲学话题,而是坚持认为,自己具有变身的可能性。
我自身成迷,既然是迷,就会有许多可能性,我想尝试从众多可能性中,挖出一个最接近真相的答案。或者,选一个自己最愿意接受的答案。而狼人这个答案不错。对于神秘力量,我总是很感兴趣。
“不妨让阿飞试试。”猫九似是对我说,又似是自语,“这样她才能死心。”
随后,我与猫九下了山,途中花了一些时间,被陡峭的山坡,再次把我作弄得狼狈不堪。而猫九,照样风轻云淡。
猫九飘然下山的身姿,倒是有些仙人临凡的意境。
下山后,我们没有向着居住地前行,而是抵达了一片旷野之地。
之所以要转换场地,是因为我告诉猫九,我们得避免我变身后失去理智,从而犯下破坏森林,或者残害小动物的恶行。猫九顺从了我的意愿,这情形让我有些意外。
猫九有些调侃的表示,他没想到,阿飞的心地,竟是如此慈悲。我尴尬地笑着解释,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破坏森林,或者绞杀小动物,原本就是狼人的本性。
我在旷野尝试变化,遗憾的是,无论怎样努力,除了不断对着遥远的月亮长啸导致口干舌燥之外,我的身体始终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别异想天开了。”猫九实在看不下去了,认真对我说,“阿飞,你是人类,真正的人类。”
猫九的话让我很是挫败,人类的身份并不会让我引以为傲,我所在意的,是与猫九之间的距离。
我问猫九,现今是否还有狼人一族的存在?猫九默然片刻,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但阿飞与狼人,可没有血缘关系。”
不待我发挥想象力,猫九便及时向我泼来一盆冷水。
其实我所想的是,若我真能在月圆之夜变身,长出锋利的爪子与尖锐的獠牙,虽说不至于无聊的真去与黑夜撕扯不清,但至少,可以拥有与猫九近距离相处的机会。我就不相信,一个皮糙肉厚,毛发浓密,兼战斗力超强的的狼人,会被一只看似弱不经风的猫给冻僵了。但我的愿望,始终没能实现。
“我只是,想要与你拉近一些距离。”我喃喃自语,“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没关系,只要不是怕冻的人类就行。”
“我知道。”猫九仰头望向夜空,轻声说道。
那夜,我与猫九回到城市已经是黎明时分。回程的一路上,猫九咳了很多次,我听得很是忧心。就是在那个夜晚,我对自己发誓,一定要努力挣钱,早日带猫九去做治疗。
今夜,我喝得有些过量。冲动消费的代价显而易见,我因为贪杯而濒临破产。是的,我把积攒着打算用于给猫九治病的钱,全都买酒喝了。
此刻,在这酒后被雨水困住的午夜,联想到经济现状带来的压力,夜晚让我生出的寂寥情绪,比平常更加浓郁了一些。
除了寂寥,我还感到一丝难于言说的烦躁情绪。反观猫九,这家伙倒是表现得随遇而安,甚至是一副对雨水着了迷的样子。
只见猫九左手撑伞,右手随意负在身后,视线专注,把注意力全都投放在飞坠的雨点上,身旁的活生生的我,仿佛成了透明人。
猫九这般仿佛春日出游的神态,让我对他产生了不满情绪。身为主人,我觉得没必要让自己的随从以这样惬意的姿态享受雨夜,于是我非常突兀地向猫九发问:“如果以我的脚尖为起点,以联邦帝国大厦门口石狮的鼻尖为终点,其间距离为多少?”
“嗯?”猫九转头看向我,神色微惘,“距离?”
“猫,你神游外太空了是吧。”
我小声嘀咕了一句,只能耐着性子重复一遍问题。猫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神情依然恍惚。之后,猫九转过头,继续盯着他面前的雨水出神。我感到很是无趣,我都这样不耻下问了,他竟然以这副心不在焉的态度应对我。
我放弃问题,深吸一口气,学着猫九的样子把手负在身后,然后摇头晃脑,嘴里念叨着“斜风细雨不须归”。这句子是我从古书上读来的,觉得很是应景,不由自主便念了出来。之后,我学着猫九的样子,假模假样欣赏夜幕下的雨帘。
其实,我与猫九面前的雨并不细。若仅仅是斜风细雨的场景,也不至于把我与猫九给困住。
“一千五百四十三公里。”猫九突然轻声说,眼神依然注视着前方。
“确定吗?”我问道。猫九报出的数字实在太随意了,让我无法信服。
“确定。”猫九点点头。
仿佛为了让我信服,猫九低头看了看,我明白他的视线,必定会扫过我的脚尖。
“敷衍人也要走心一点好吗?”我哼了一声,抗议道,“至少该有个小数点之类的,哪有这么完整的距离呢?”
“事实确是如此,阿飞若是不信,是可以验证的。”
猫九转脸看向我,眼神恢复了平常的清澈。
“我不信。”我摇了摇头,说道。
“不如,现在我们便去验证一番,阿飞意下如何?”猫九说。
“若你错了,扣你三个月薪水,你可服气?”我心里一乐,嘴上却冷冷说道。
“若我对了,多给一份薪水,阿飞可否愿意?”猫九轻声笑道。
“算了。”沉思片刻,我摇了摇头,感到索然,“我挣钱很不容易的。”
“阿飞还真是个小气的主人啊。”
猫九说罢,便转过头,视线重新投放到了雨水上说。
“我很难的。”我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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