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

　　3

　　十二月末，南城最近多雨，枯叶带着水痕黏在地上，黑夜只露出一两颗疏散的星。

　　李烟裹紧外套，身边顾阮在安排人送她们回学校，可都喝了酒，只有靳司郁这个酒吧老板要兼顾工作，滴酒未沾。

　　男人正站风口，指尖搭着抹猩红，谁开了个玩笑，大家都笑了起来，他勾唇抬手吸了口烟，灰白的烟雾漫过眉骨，懒倦又放荡。

　　“行了行了，几位大哥别在这吹牛了，我学妹都快冻僵了。”

　　“要不妹子坐靳哥的车？”

　　被提到名字的人没什么反应，倒是其他人纷纷看向他。

　　这么晚了，确实不安全，靳司郁灭掉烟，“走吧。”

　　云诗临时去了卫生间，李烟先上车，朋友还在不怕死调侃的，“安全送到学校啊，有人别打什么坏主意。”

　　“瞎说什么，我靳哥是好男人。”

　　靳司郁开门动作停下，笑的无奈，骂了句滚你妈的。

　　车门关上，周围声音骤然变小，只听他系安全带的摩挲声。

　　“等我给你系？”

　　这人总是吊儿郎当的腔调，喜欢把主导权抛给对方，实则自己才是游刃有余。

　　酒精散去，李烟回忆起来，才惊觉刚刚在包厢里她都说了什么，好在靳司郁没多想。

　　自我懊恼同时，系安全带都有了情绪。

　　靳司郁侧眸，他哪里惹到她了，啧了声，“你闹什么。”

　　她在闹吗？

　　李烟回神，撞进他的黑眸里，手一松，安全带回弹到原位，只是同时勾住了她头发。

　　一股刺痛传来，她皱眉，差点就骂脏字。，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关掉引擎，俯身笼了过来，手腕似有似无擦过她的脸颊，酥麻又温柔。

　　没几秒，被勾住的头发被解救出来，靳司郁撵了下指尖，看女孩还皱着眉，帮她揉了揉头上被拉扯到的地方，“我还第一次见这么笨的。”

　　“...”

　　这人嘴里就吐不出好话。

　　车门再次打开，云诗冻得直搓手，念念有词喊冷，头从后排伸到前面，跟靳司郁打了个招呼，“这天气，烟烟你不冷吧？”

　　李烟还沉浸在刚刚，说了句没事，云诗思维跳跃，很快转移话题。

　　“对了，你做的那个糖真好吃。”

　　“模具和材料是不是得网上买，改天教教我呗。”

　　“...”

　　车内气氛缓解很多。

　　下一秒。

　　“我的呢。”

　　李烟转头，“什么。”

　　靳司郁将车掉头，等平稳驶上公路，他才侧眸看她一眼，“我没有。”

　　在外面差点和别的女人接吻，还被她撞见了，现在还好意思找她要糖！？

　　李烟低下头，“你仔细回想一下...你说的...是人话吗。”

　　“...”

　　不知哪里戳中了靳司郁的笑点，抬起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扶眉笑了瞬，无辜道，“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确实是人。”

　　“...”

　　云诗在后面听的一愣一愣的，这俩确定不是在调情？

　　平安夜，学校旁边有几家卖平安果的小摊，这么晚了还有学生逗留。

　　李烟下车前，犹豫一瞬，嗓音软糯，“你要不要吃苹果？”

　　-

　　夜渐深，摊主的吆喝声给昏暗天地增了几分烟火气。

　　李烟停下脚步，“大爷，这个怎么卖？”

　　老人佝偻着腰，眼睛笑着，瞳孔却浑浊，甚至被风吹的有些湿润，“五块一个，苹果包甜，你要不拿个尝尝。”

　　也太实诚了，相比之下，他家的苹果包装比较简朴，但李烟有个习惯，路边买东西，更喜欢在年迈的人那买，仰头问旁边，“可以吗。”

　　靳司郁沉默几秒，视线瞥到那双满是皱纹手上的冻疮，“都买了吧。”

　　“...”

　　就这样，在老人的感谢声中，他们买走了摊位上的全部苹果，足足一大袋，最后还是靳司郁付的钱。

　　因为买的太多，李烟也没办法拎回宿舍，只好放到靳司郁车上。

　　男人拿了个粉色包装的平安果塞到她手里，“还愣着，不知道冷？”

　　李烟当然冷，更多的是某些情愫滋滋往上冒，“那个，平安夜快乐。”

　　说完拉着正看戏的云诗匆匆跑走。

　　刚进校园门，云诗就不行了，“慢点慢点，这风灌的嗓子疼。”

　　“靳司郁这人真有传闻中那么冷漠吗，我看还挺善良的。”

　　李烟压着上扬的嘴角，“了解一个人不能靠耳朵听嘛。”

　　耳边说话声还在继续，她的思绪忽然回到去年这个时候。

　　大一下学期出去聚餐，回来路上不知怎地就绕进一条老街上。

　　旁边稀疏停了几辆车，还有混混站在墙角聊天。

　　她独自一人，下意识收紧指尖往前走。

　　视线里出现一个男人，他靠着车身点烟，忽明忽暗，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打火机熄灭瞬间，他手腕上有一块黑表。

　　潜意识感觉不是什么好人，怕的加快脚步路过。

　　没走多远，她被几双眼睛盯上，眼看着几个混混要上前搭讪她。

　　眼前的路突然大亮。

　　身后有一辆车开了前照灯，本以为车主会擦肩而过，没想到一直缓慢的跟着她，直到走出这条老街。

　　松了口气同时还没来得及转身，那辆车直接拐了弯离开，以及一晃而过的男人的侧颜。

　　她站在原地，视线盯着搭着车窗的那只夹烟的手，手腕是刚刚见过的黑表。

　　也记住了车牌号。

　　她想过找他，只是茫茫人海，人家说不定都不记得了。

　　直到那天在二楼，看到了靳司郁的车。

　　素未蒙面也能出手相助，他骨子里一直是很正的人，

　　“喂喂，发什么呆，才走多远就开始想了？”云诗凑到她面前，笑容很坏。

　　李烟像是被猜到，红着脸否认，“你刚刚说什么？”

　　云诗白她一眼，重复道，“我说，现在网上都喜欢把男生分为犬系，对内满眼星星，对外就是野狗那种，靳哥嘛感觉有点像杜宾犬，又帅又凶又能温柔，是不是？”

　　李烟指尖摩擦着平安果，低声，“像金毛，可爱。”

　　靳司郁那张脸，又联想着金毛的可爱，反差感太大，云诗吓得拍了拍女孩的肩，叹气，“美色让人神经错乱。”

　　“...”

　　-

　　刚到宿舍，就听室友正对着手机尖叫。

　　孙晴晴是白夜乐队狂热粉丝，就算乐队已经解散快一年，她还每天舔屏磕颜。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我的靳司郁啊，什么时候才能再开麦！”

　　云诗，“靳司郁都大三了，估计不想靠音乐吃饭吧，况且家里那么有钱自己又开酒吧，也不需要去当明星。”

　　确实，在李烟的印象里，白夜乐队能轻易解散，大概率是靳司郁的心思不在上面。

　　孙晴晴又抱怨几句，她直接拉着李烟一起围着手机观赏。

　　李烟其实当初没太关注乐队，甚至了解靳司郁都是靠别人谈论，她有些刺猬心理，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手机里播放的是两年前的莓果音乐节白夜乐队单独舞台。

　　一首《沉迷》燃爆全场。

　　男人站在中央，黑发朗眉，现场舞美效果洒了水，水滴从他的额角流经下颌线喉结，直到躲进领口里，白T被染湿，粘着皮肤，显出有力的肌肉线条。

　　很欲又带着野性。

　　偏偏这一镜头是特写。

　　底下尖叫声震耳欲聋。

　　摇滚，澎湃，浪漫，至死不渝。

　　黑夜，所有的灯光，目光，月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行至朝雾里，坠入暮云间，与星辉一同为他沉迷。

　　...

　　云诗洗完澡出来，那俩人依然盯着手机看，以为是什么好东西，悄悄凑过去，“看什么呢，卧槽，帅啊。”

　　李烟猛地回神，脸突然红了。

　　“这脸红的，想歪心思了？”

　　李烟不理她，转身去收拾东西，刚刚确实浮想联翩，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闷骚了。

　　孙晴晴是学校文艺部部长，想起什么，“对了烟烟，下个月校庆晚会我缺个节目，能不能帮我献唱一首，可以拉个帮唱。”

　　“帮唱？什么意思？”云诗反问。

　　“哎呀，就是双人舞台，现场效果热闹一些，怎么样烟烟？”

　　李烟本来没什么兴趣，听到此，脚步在浴室门口顿了下。

　　-

　　第二天满课，晚上她直接去店里帮忙。

　　而后被姑姑说了一顿。

　　“我人手够了，你这女孩子家家的，天天染了一身烧烤味回学校像什么话。”

　　李烟习惯了，姑姑一家对她很好，即使没有父母，她也不会觉得自卑，撒娇般拦着女人的手臂，“这不是怕你累嘛。”

　　李春红早就不吃这一套，拿了袋子给她，“帮我去送个外卖，老地方还是熙梁街那家服装店，送完赶快回学校。”

　　“...”

　　深冬了，风从四面吹来，瞬间卷走身体的温度，她整理的下围巾，冻得指尖发抖，这还不如在烧烤店帮忙呢。

　　下一秒，天空飘起了雪。

　　这是今年的初雪，李烟驻足，心情一下子柔软了，忍不住抬手接雪花。

　　街边车水马龙，霓虹不断。

　　雪花在指尖融化，她扬着嘴角随意抬起眼皮，就这样看见了不远处便利店门口的靳司郁。

　　而他也在看她。

　　她想宇宙一定爆炸过，银河一定断裂过。

　　可惜一切如初，雪花不断，悸动持续，行人模糊，世界安静。

　　靳司郁孑然一身，眉眼间都是冰凉，对视几秒，他收回视线，慢条斯理灭掉烟，向她走来。

　　“回学校？”

　　李烟盯着他的眼，“不是，帮家里送个外卖。”

　　靳司郁没多问，视线落在她头顶沾到的雪粒子，“冷么。”

　　“有点。”

　　-

　　李烟不知道自己怎么坐上靳司郁车的，只知道他问，她便答，他说，她便跟着他走。

　　她本能的相信他。

　　距离不远，靳司郁上车前去便利店买了盒热牛奶，“不过敏吧。”

　　李烟摇头，暖意熨在掌心，不动声色的温柔最让人沦陷。

　　大概，往后每一年的初雪，她会都想喝热牛奶。

　　车厢安静，浓烈的烧烤味在空气中蔓延，李烟心里过意不去，但旁边男人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不住家里吗？”

　　话有点不对劲，她继续道，“上次去陪牧子上课没看到你。”

　　“回去的晚。”

　　“这样啊。”

　　红灯，他停下车，手撑着窗沿，神色慵懒，“不是怕我吗，找我干什么。”

　　李烟被这目光烧的思绪紧绷，“谁说怕你了。”

　　“我只是，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靳司郁挑唇笑了，倒也没再逗她，望向窗外，“这一家？”

　　雪下大了，在模糊中看清了招牌，李烟应声同时手覆上安全带，腿上的外卖被拿走，他淡声，“待着。”

　　漫长的几分钟过后，靳司郁回到车里，皱眉骂了句，“没见过男人送外卖似的。”

　　李烟没听懂，后来才知道，靳司郁被年轻店主问东问西，最后还要联系方式。

　　引擎重新启动，她看着旁边人，犹豫间已经抬手，轻轻给他拍了拍肩膀，“这里，有雪。”

　　靳司郁斜她一眼，女孩小半张脸躲在围巾下，黑眸躲闪，肤色白里透红，像只迷失的兔子，扯唇道，“现在好意思了？”

　　李烟指尖收紧，暧昧气息流转，来自不是空调的热意从心底往上蔓延，她现在确实不怕他了，甚至想接近。

　　“嗯，你是好人。”

　　他无声笑了，还第一次有姑娘说他是好人。

　　“前面路口停车吧，我自己回学校。”

　　“没事，好人做到底。”

　　“...”

　　男人把她送到学校门口驱车离开，雪也也差不多停了。

　　李烟站在风里，思绪渐渐回笼，垂眸看着手里冷了大半的牛奶，他们或许应该可以从朋友做起。

　　“李烟？”

　　嗓音熟悉，她转身，看到自己分手快两年的前男友。

　　“那是靳司郁的车？”成雨泽穿了很多，不屑笑道，“可以啊李烟，和我分手钓到有钱人了，可惜被人玩了都不知道。”

　　李烟最烦的就是这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们军训认识的，当时看他诚恳，便答应试试，只是在一起一个月不到，他开始不断贬低她。

　　嫌她什么事都做不好，穿短裙说是不正经，甚至在得知她没有父母，说她没人教育怪不得养成这种性格，最重要的是后面还加一句，‘恐怕只有我要你了。’

　　偏见就很奇怪，家庭不完整，那么这样长大的孩子一定有缺陷。

　　她是瞎了眼，才会被说到自我怀疑。

　　爱从不是枷锁，也不是条件，为什么她的性格她的穿着要看男人的脸色。

　　还好这段恋情持续一个半月就终止了，她却至今想到就厌恶。

　　“和你有什么关系。”没给好脸色，说完头也不回，擦肩而过。

　　-

　　“买个烟，怎么这么久？老子都快等睡着了。”唐宋靠着沙发，敞着腿望向门口的人。

　　靳司郁扔下车钥匙，揉了揉眉心，“管了件闲事。”

　　唐宋诧异，印象里他前女友哭的梨花带雨说不分手，这人跟没听到似的，连个纸巾都没给递过去，冷漠到让人看不下去，“哟，这不是你的作风，谁啊男的女的。”

　　他没答，确实不是他作风，“文件看了？”

　　唐宋点头，“确定创业？这不是明摆着和你妈对着干吗。”

　　韩慧是导演，一心想把儿子送进娱乐圈，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再加上靳家在南城有头有脸，韩慧指望不上牧子，只能严格要求靳司郁，他从小就在定制的人生里长大，连女朋友都是安排好，还规划着俩人出国留学。

　　可惜，靳司郁这人越是压着越是反抗。

　　男人脱下外套，侧头点了根烟，大学去了音院，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低声反问，“她管的了我？”

　　唐宋笑了，从同意解散乐队起，他就想过这一天。

　　对面又说了什么，靳司郁没注意听，指间烟蒂缓缓燃烧，视线落在沙发脱下的那件外套上。

　　雪花融化，肩膀一块暗色的湿润。

　　他眯着眼吸烟，喉结上下滚动，眸色隐晦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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