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潮天

　　思绪回转，姜鸯握紧笔，圆珠笔在下面的卷子上写下一个C。
　　那道数学题选C。

　　周围的声音时不时入耳。
　　姜鸯不太在意，偶尔能听见一些前桌细细碎碎的交谈，或是秋琳热情大方地向着所有人打着招呼。她垂下眸，继续写着自己的试卷。

　　时间就这样过去一月。
　　转眼到了月考。

　　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从外面进来，原本闹哄哄的教室顿时安静下来。
　　班主任走上讲台，拍了拍手：“同学们，安静一些，现在我们把桌子布置一下。”
　　姜鸯抬头，就看见班主任拿出一张表，从前到后传阅着。

　　不过一会，表就到了她的手中。她望向最前面。
　　姓名：姜鸯；考场：实验楼一班；座位号：17。
　　槐安一中的考场是按照上一次考试的成绩排的，从高到低，从实验楼到尖子班再到普通班。

　　一旁的秋琳凑过来，欢声道：“哇，小鸯好厉害，英语被拉了那么多分还能年级十七。等我们把英语拉起来，年级第一不是轻轻松松。”
　　前面的江允和林月也应道：“就是就是。”

　　姜鸯没有反驳，也没有应，转身将座位表给了后面的同学。
　　三个人也不在意，像是习惯了一样，继续聊着考试的话题。姜鸯原本想像从前一样，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做题，可一道大题才做了一半，就又听见了一声“小鸯”。

　　还是秋琳，她今天没有穿那件鹅黄色的袄子，而是戴了一条鹅黄色的围巾，打了一个韩式的卷后长长垂下。
　　秋琳笑道：“小鸯，月考之后我们去邱城新开的游乐园，要一起去吗？”
　　林月侧身：“一起去！”
　　江允也忙点头。

　　姜鸯握着笔的手有些停住，拒绝的话在口中就要吐出来，可下一刻手就被秋琳牵住了：“去嘛去嘛。”
　　姜鸯怔住，抽出手，捏紧笔：“不了。”
　　少女细白纤细的手指横着青白的经络，不难看出用的力道不小，像是紧一些再紧一些，就会更安全一些。

　　说完，姜鸯垂下眸，继续写刚刚未写完的大题。她其实不太能说清心中的感觉，她没有遇见过秋琳这样的人。
　　热情，自然熟，却又同从前那些接近她的人不一样。
　　那些人越靠近她，就会越生气，生气了就会远离。她的世界就又会安静下来，变得十分安全。

　　可秋琳不同，很不同。
　　就像现在，明确被她拒绝了之后，鹅黄色的围巾晃到她眼前，与之相伴的是秋琳故意大声的声音。
　　“小鸯不去，那我也不去了，江允和林月你们两个人去吧！我才不想坐旋转木马摩天轮吃爆米花玩鬼屋呢。”

　　姜鸯一愣，又是这样。
　　秋琳一个人捣乱她还不够，每次还要将江允和林月拉进来。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就听见林月大笑着说：“我才不要，谁要和江允两个人去啊！”
　　江允：“......说的好像我想和你单独去一样。”

　　教室其他人悄悄看着她们这边。
　　她们的座位在教室边上，秋琳去了之后，那个角落一直热热闹闹的。其他人看着看着，突然觉得那个被热闹簇拥起来的少女也没有从前那么冷了。
　　喧嚣之下，少女依旧在勾着试卷上的题目。

　　......
　　一张纸被她递给了旁边的人——是一张规整的数学重点知识笔记。
　　距开学不过一月，月考的知识点不会太多，一张纸足以概括重点知识点和题型。
　　少女的字迹清雅娟秀，薄纸似乎被透了三分。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却比规整的格子线还要整齐，重点和知识点标的很清楚。

　　姜鸯望向刚才口若悬河如今噤声的秋琳，捏着笔的手又紧了一分。
　　见秋琳迟迟不开口，她开始解释：“上次在操场上你说你数学不好......”所以这应该是你想要的，就和那些人一样，我可以直接给你，你不用同我如此亲近。
　　她还未说完，就被秋琳扑了满怀。

　　“小鸯，我爱你啊啊啊啊！”姜鸯怔了一下，楞了许久都反应不过来。一旁的江允捶胸：“学霸不能偏心啊，我也想要！”
　　林月直接怼了回去：“江允你一个倒数第三要什么要，呜呜呜学霸，给我，我好歹班级前十呢！”

　　三个人齐齐望向姜鸯。
　　还在秋琳怀中的姜鸯呆了一瞬，随后小声道：“......下节课可以吗？”
　　“啊啊啊啊啊！”伴随着林月尖叫而来的是另一个拥抱，姜鸯被林月和秋琳两个人拥在怀中，耳朵温热，有些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江允左看看，右看看：“你们这样让我一个男的很难办啊！”

　　巨大的吵闹声吸引了班主任，班主任叫钟燕，三十岁左右，是特招的语文老师。去年才被学校从外地挖来，他们是她带的第一任学生。
　　一身杏色长裙的老师停在她们座位前，温柔道：“姜鸯，出来一下。”

　　姜鸯应声，耳朵和脸还带着些不知名的红。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越过秋琳，同老师向外面走去。
　　三月的风一下将人吹醒，姜鸯心一点一点平缓下来。
　　钟燕看着这个一直很乖巧的学生，温声道：“秦老师同我说，上次期末考试，你的英语答题卡一大半都没有涂写，是时间不够吗？”
　　姜鸯摇头，神色认真：“不是的老师，只是铅笔没芯了。”

　　钟燕看着面前小女孩乖乖巧巧的模样，有些头疼。秦老师前几日找她告状的时候，除了说上一次考试答题卡一大半没有涂写的问题，还说了一些别的。
　　例如从高一到现在，姜鸯这个学生的英语成绩就没有高过120分。这个考试分数对于旁人来说还好，但对姜鸯这种能冲清北的学生来说就太低了一点。

　　钟燕顿了顿，试探地说道：“秦老师还找了你上学期月考和期中考的成绩，发现听力的部分得分有些太低了，这是怎么回事？”
　　说太低都是委婉，姜鸯就没怎么得过分。
　　一张试卷满分150分，听力部分30分，姜鸯每次这30分快丢完了最后还有110分，看着实在像故意的，不怪秦老师生气。

　　姜鸯又扣起了手，但是面对老师温柔的目光，她还是只能回答。
　　她望着老师，轻声道：“我不会。”
　　钟燕抬起手摸了摸学生的头，少女细软的发丝被风拂动些，一旁的窗户外探着一排头，钟燕知道今天是问不下去了。

　　一个笔试部分能拿满分的同学，听不懂英语？钟燕只庆幸是自己听见了这敷衍的话，若是被秦老头听见，那胡子又要气得翘起来了。
　　“回去吧。”她温柔说道。
　　待到姜鸯走进去之后，她摸了摸下意识皱起来的眉心，姜鸯这个学生她听上一任班主任提过......唉，钟燕叹口气，只觉得心疼。

　　*
　　月考考了三天，结束之后，各个班上都怨声载道。
　　教室里拖桌子的声音和对答案的声音混成一片，时而带着惊呼声和哀叹声，一片嘈杂中，姜鸯安静地坐在角落。
　　月考时她的桌子没有动，所以现在也不用复原。

　　七门科目的卷子被她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上，手下是另一张空白的数学试卷。
　　回头准备说八卦的江允看见她这模样，突然转头。
　　林月好笑道：“痛心疾首了？”
　　江允翻开空白空白还是空白的书本：“是，哥心痛了！恐怖如斯，这一个月我起码在学霸的桌子上看见了一百张不同的数学卷子。”

　　他声音不大，却也不小，姜鸯其实听得到。就像平日她们说的那些话，她其实都听得到。她看着手下的数学卷子，笔尖轻轻写了起来。
　　一旁秋琳正拿着她的卷子对着答案，对着对着，就抱住了她的胳膊汪汪地哭：“数学啊，物理啊，化学啊，我要和它们同归于尽。”

　　她捏紧笔，小声道：“没事的。”
　　刚说完，秋琳就双手奉上一张满是红叉的物理试卷：“请看。”
　　姜鸯认真拿了过来，从第一个红叉开始看起。

　　秋琳眨了眨眼，她其实只是开个玩笑，她物理一向这样，没有什么好喊的。只是......她看向隔壁正在认真看试卷的少女。
　　三月的天黑的早，才六点外面已经黑了个透彻。楼道的灯孤零零亮着，明亮的教室之外是昏暗的暮色，少女端坐在昏暗和明亮之间。

　　姜鸯手中还是那一支黑色的圆珠笔，只是这一次没有写字，而是轻轻地勾了些线和圈，偶尔会留下一两个基础的公式。
　　半刻钟后，姜鸯将卷子放到两个人桌子的中间，轻声道：“其实题目不难，你上面写的公式也都是对的，但是忽略了很多条件。例如这一道题，这个摩擦力算不出来，后面的拉力也算不了了......”

　　许多年后，秋琳都记得这一幕。
　　她只是付出了如对旁人一般的热情，和一些微不足道的善意，就得到了一个少女毫不保留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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