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乙女合集】坠欢

　　傍晚，落日如同一位慷慨的画家，将调色盘上最浓郁的金红尽数泼洒向天空。横滨被笼罩在一片昏黄而温暖的辉光里，连建筑物的棱角都显得柔和起来。

　　然而，这片宁静的壮丽，被一道疾驰而来的黑影骤然撕裂。

　　芥川龙之介如同夜色中淬炼出的利刃，带着镭钵街特有的尘埃与隐隐的血气，停驻在一座被鲜花簇拥的独栋别墅前。他呼吸微促，胸膛起伏，本不该如此急切地出现在这里——他与蝶间林久怜，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天意从不遂人愿。妹妹银突发重病，高烧不退，呓语连连。在药物和正规医疗皆为奢侈品的镭钵街，银的状况足以致命。芥川几乎没有犹豫，在安顿好同伴后，便抱起烧的滚烫的妹妹，一路狂奔至此。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或许可以抓住的生机。

　　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怀抱。怀中的黑发女孩双目紧闭，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干燥的嘴唇偶尔溢出几句模糊的呓语，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暮色深处，别墅门口，有人早已等候。

　　蝶间林久怜静坐在轮椅上，酒红色的卷发在夕阳下流淌着暖融的光泽，似乎与这宁静的花园融为一体。她身旁，站着一位身着得体西装、气质沉稳的男子——她的私人医生兼家庭教师，秦造空月。

　　芥川对此并不意外。在他踏入这片区域的那一刻起，便有若有若无的蝴蝶在他身侧翩跹环绕。那些美丽的生灵，正是蝶间林久怜延伸出去的眼睛，无声地洞察着一切。

　　在落日最后的余晖为世界镀上金边的刹那，轮椅上的少女抬起头，望向风尘仆仆、满眼焦灼的少年，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无比温柔的微笑。那笑容，比满园的鲜花更柔和，比天边的晚霞更温暖，悄然熨帖着来者紧绷的心弦。

　　别墅内，灯光温暖，与外面渐沉的暮色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药水和草药混合的气息，静谧而令人安心。

　　芥川龙之介紧绷着身体，看着秦造空月动作娴熟地将银安置在临时铺了洁白床单的软榻上。这位医生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而专注。他检查银的动作轻柔却极其高效，听诊、测温、查看瞳孔，每一个步骤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感。

　　“高烧，急性肺炎初期症状，伴有脱水虚弱。”秦造空月很快做出判断，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奇异地安抚了芥川焦躁的心。他一边准备退烧针剂和药剂，一边对守在一旁、面露忧色的蝶间林久怜微微颔首，“小姐不必过于忧心，发现得还算及时，用药后静养几日便无大碍。”

　　芥川看着那透明的液体被缓缓推入银的体内，又看着秦造空月示意女仆帮忙，小心翼翼地给银喂下温水和的药。整个过程有条不紊，与镭钵街里伤病者只能硬扛或寻求土方治疗的混乱景象天差地别。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芥川心中涌动——是庆幸，是感激，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因自身无力而产生的屈辱与自卑。

　　秦造空月处理好一切，净了手，才转向一直像尊雕塑般站在一旁的芥川龙之介。“令妹需要安静休息。药效发作后，汗发出热度便会退去。今晚是关键，需有人看护。”他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芥川沾满尘土的衣襟和紧握的拳头上，“阁下也请稍作安顿，令妹既受小姐眷顾，你便是这里的客人。”

　　他的用词礼貌而疏离，带着一种属于医者的客观，也带着一丝属于蝶间林家成员的矜持。芥川生硬地点了点头，干涩地道了声：“……多谢。”

　　这时，秦造空月的目光似乎无意中扫过芥川手臂上一处不甚明显的陈旧伤痕，忽然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开口，打破了略显凝滞的气氛：“说起来，这世道艰难，尤其在镭钵街那样的地方，生存实属不易。伤病痛苦，几乎是家常便饭吧。”

　　芥川警惕地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秦造空月也不在意，继续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医药箱，仿佛自言自语般道：“其实，在这横滨，乃至更远的地方，有许多人像你们一样，承受着现世的苦难。肉体凡胎，终有极限，难免会渴望解脱与安宁。”

　　他的话语引起了芥川的注意。蝶间林久怜也轻轻转动轮椅，安静地看向她的家庭教师。

　　“我曾游历各方，听说过一个名为‘常世教’的团体。”秦造空月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叙述秘辛般的意味，“他们宣扬的教义，便颇为独特。据说，他们相信现世是‘秽土’，是痛苦的轮回，而‘常世’才是永恒宁静的彼岸。”

　　芥川皱起了眉，他对这类神秘组织本能地排斥。

　　秦造空月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更奇特的是，他们似乎掌握着某些……超越寻常医学的手段，宣称能洗涤罪孽，净化身心，甚至为虔诚的信徒打开通往‘常世’的大门，获得真正的解脱与‘新生’。不少饱受痛苦或心怀绝望的人，都被此吸引。”

　　“新生？”芥川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词，他想起了蝶间林久怜在镭钵街施展异能时所说的类似话语。

　　“是的，新生。”秦造空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蝶间林久怜，随即又将目光移回芥川身上，“听起来很诱人，不是吗？摆脱一切病痛与烦恼。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医者的冷静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批判，“这类许诺往往伴随着极大的代价，而且其手段神秘莫测，真假难辨。作为医生，我始终认为，生命的重量与复杂性，远非简单的‘净化’所能概括。”

　　他的这番话，像是在陈述一个听闻，又像是在发出某种警告。芥川龙之介沉默地听着，将“常世教”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这个夜晚，他不仅为妹妹找到了救命的良药，也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隐藏在横滨阴影下的、神秘而危险的冰山一角。而端坐在轮椅上的蝶间林久怜，在听到“常世教”和“新生”时，异色的双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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