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迪与文森

　　惠惠是莱迪的室友，也是当初教莱迪跳舞的那位姐姐。

　　惠惠在奥古斯都酒吧有个绰号叫铁母鸡，因为她对朋友一毛不拔，在生活上更是节约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惠惠之所以这么扣，是因为她有一个梦想，就是攒钱在s市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惠惠老家在北方的一座十八线小城市，父母都是挣辛苦钱的工人，他们将惠惠拉扯大本就不容易，给她在s市买房是不可能的。惠惠读大学时来到了s市，她是一个永远充满着活力与斗志的女孩，她喜欢这里，也本该属于这里。

　　惠惠大学读的英语系，爵士舞也是在学校社团学的。毕业后入职奥古斯都酒吧，晚上跳舞，白天接单翻译文件。

　　惠惠在奥古斯都酒吧附近租了个一套一的房子，月租三千。莱迪刚来时没地方住，惠惠就把她忽悠到自己的住处了。莱迪当时好感动，认为自己遇到大善人了，惠惠当然打着自己的算盘，莱迪一来，她的房租就能省下一半了。

　　这种一套一的房子，两人要睡只能挤在一张床上，换作别人，是肯定不愿委屈自己的。但惠惠和莱迪，一个扣，一个傻，没觉得有啥委屈的。

　　不管是惠惠邀人住进来，还是莱迪稀里糊涂住进去，这种决定隐患都是很大的。不过好在莱迪和惠惠都是品性很好的姑娘，住在一起没有什么摩擦。

　　莱迪刚来时，惠惠对她充满了疑惑。莱迪说，她没有读高中，从某省一农村来，上份工作在电子厂，可是，她居然会跳芭蕾！

　　后来的某天清晨，惠惠正在为某单快要交稿的英文文件愁得焦头烂额时，莱迪捧着一杯豆浆看着她，随口说了一句：“要我帮你翻译吗？”

　　惠惠没抬头：“不能机翻的。”

　　“instant-picture system，翻译错了。”

　　“啊?”惠惠抬头，看见莱迪正在拿着她的文件看。

　　“是瞬时显像装置，不是即时图像系统。”

　　“你......”惠惠呆住。

　　你的英语怎么会这么好?

　　“如果我告诉你我初中是在s市b国际学校读的你会信吗?”莱迪笑笑。

　　惠惠：“......”

　　那之后的半个月里，莱迪的陈年往事成了惠惠最好的睡前故事。

　　有了莱迪这个得力助手，惠惠接了更多的单。惠惠虽然扣，但也不坑朋友。莱迪有专业知识，惠惠有专业文凭，工资五五开，很公平。

　　惠惠在生活上的大部分节俭莱迪是理解的，但有一点她实在忍受不了。惠惠交了几任男朋友，每次打得火热就往家里带。惠惠让莱迪委屈一下睡沙发，但莱迪感到委屈的不只是睡沙发。一到晚上，房间里便传出男欢女爱的哼唧声。莱迪有时候真的很佩服惠惠，白天搞翻译，晚上跳舞，到了凌晨一两点还能剧烈运动两小时。她怎么可以做到精力这么旺盛呢？起初莱迪害臊，跑出去开房睡，楼下的情侣酒店五十块钱一晚算是最便宜的了，好家伙，没想到情歌对唱直接变成了大合唱，整个酒店彻夜不眠，发喊连天，此起彼伏，沸天震地......

　　今天惠惠的男友又来了，说是给家里修热水器。热水器确实坏了，这两天莱迪和惠惠都是用水壶烧水洗的澡。惠惠男友修好之后便脱了衣服进浴室洗澡，说是测试一下水温，但他还没出来，惠惠也脱了她的赤色鸳鸯肚兜进去测水温了。

　　莱迪知道，今晚自己的家园又免不了炮火连天，于是收拾了几件衣服背井离乡。

　　莱迪打算去文森家睡。自从上次见面后，莱迪便没与文森碰过面，不过手机上倒是常联系。

　　文森本来打算送外卖送到晚上12点再下班，听说莱迪要来，便提前下了班。回家时，顺便在路上买了些菜，现在家里什么也没有。

　　文森住在城中村里，环境不及莱迪家好，到处都是垃圾和脏水。逼仄的巷道旁摆满了盆栽植物，晾晒的衣服在滴水。电线杆缠绕着握手楼，路灯昏暗，路面坑洼。

　　“进去吧。”不知什么时候，文森手里提着菜站在她面前。

　　“我家热水器坏了，来你这里洗个澡。”莱迪解释。

　　“嗯。”文森没说什么，从塑料袋里拿出了一双新拖鞋递给她：“去洗吧，我做饭。”

　　莱迪洗完从浴室出来，发现电饭煲里煮着米饭，菜还没开做。文森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新的吹风机：“我平时不吹头，所以没买。”

　　“哦。”莱迪拿着吹风机，去吹头了，文森继续做饭。

　　莱迪吹完头也来帮文森做饭，都是经常下厨的人，莱迪不必问文森想要做什么，看着配菜就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做饭的过程基本上是沉默的。当然，由于条件有限，也不得不沉默。

　　文森家有两张桌子，一张铺满了稿纸，是工作用的，一张是用来吃饭的。那张饭桌比工作桌要小好多，上面还放着各种生活用品。

　　工作桌前有一扇窗，窗前有一堵墙。这是文森家唯一的一扇窗，却被墙堵住了。

　　莱迪说：“这墙堵在这儿，阳光都照不进来。”

　　文森说：“我天天在外面跑，太阳晒够了。”

　　莱迪知道，文森住这里，肯定是因为便宜，“如果你嫌房租贵，可以和别人合租。”

　　文森说：“我不想和别人住在一起。”

　　莱迪想，还是那个文森，即便穷得要死也会对生活品质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自己的追求。那些糙老爷们儿是不可能爱干净的，跟他们住在一起，也许会有泡了一个星期的内裤，堆了一个月的袜子，从来不洗的充气娃娃和随手一甩的鼻涕。想到这些，莱迪就头皮发麻，文森那么爱干净，肯定受不了。

　　但莱迪不知道，文森另有难言之隐。生活习惯他勉强可以忍受，他忍受不了的是，他们用他的画稿来垫桌子、擦屁股、折飞机，他们在他作画时的嘲弄与轻蔑。

　　文森做了三道菜，青椒肉丝，葱油鸡和紫菜蛋花汤。味道都还可以。

　　莱迪觉得稀奇，说：“以前我跟妈妈一起做饭，你是从来不进厨房的。”

　　文森讨厌油烟味。

　　文森扒了一大口饭进嘴，“没办法，总不能让自己饿死。”

　　以前文森吃饭可斯文了，有时候妈妈嫌他吃饭慢，还会拿着勺子喂他。莱迪第一次看到妈妈喂文森时，心想着还能这样?

　　这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莫过于失去妈妈的妈宝男。现在文森的干饭速度要比莱迪都快。

　　“哥，我今天就在这里睡。”吃饭时，莱迪说。

　　......

　　文森僵住。

　　“不行，我这里没有沙发，我骑车送你吧。”文森拒绝，他想着大晚上的莱迪可能觉得不太好回家。

　　“我们可以睡一张床啊。”文森的床不算太小，睡两个人足够的。

　　“莱迪。”文森放下碗，叹了一口气：“我们已经很大了。”

　　“可是我不想回去。”莱迪坚持。

　　“为什么?”

　　“我室友放的睡前bgm太吵了。”

　　“这是什么理由?”文森不解，以为她在耍浑。

　　“你是聋子，你不懂。”

　　文森不再说话，算是同意了。莱迪很高兴，继续和文森拉家常。

　　“诶，妈妈做的鲫鱼汤好好喝，现在好怀念啊。”

　　“下次我给你做。”

　　“你会做?”

　　“差不多那个味道。”

　　“文森，你现在好棒哦，你怎么变得这么优秀呢？”莱迪戏精上身，用一种特别做作地方式夸赞他。

　　文森抿嘴笑，埋头吃饭，不理她。

　　葱油鸡吃了一半，没有吃完。莱迪想把剩下的鸡冻起来，发现文森家居然连冰箱都没有。

　　莱迪对文森说:“你去买个二手的小冰箱，一百块钱都不到。”

　　“家里基本上不剩菜。”文森说。

　　“你夏天不喝个冰饮料，不冻个肉什么的?”

　　“不喝饮料，肉买的不多。”

　　莱迪扶额，真是让人操心。不过她转头想，我莱迪三岁扫大院，四岁割猪草，五岁放牛羊，没了妈妈还能生存，文森这个八岁都要妈妈喂饭吃的妈宝男能活着就不错了。

　　碗是文森洗的，饭后，莱迪趴在他的桌前看文森画的漫画。莱迪认为，文森的漫画很有意思啊，为什么那些编辑都看不上呢？莱迪是真心喜欢文森的漫画，以至于过于投入而忘记了睡觉时间。

　　文森已经洗完了澡，拍了拍她的肩，让她睡觉。

　　他在床边铺了个毯子，打算打地铺。

　　现在是十二月，天气正冷，睡地上肯定会受冻。

　　所以莱迪不忍，“文森，我们一起睡吧，这样你会着凉的。”

　　“不了。”文森闷头铺被子。

　　“文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呆在你家?”莱迪觉得，文森对她的到访好像不是很感兴趣，他不怎么说话，表情也是淡淡的。记得小时候她刚到文森家时，文森就不待见她。她话多，闹腾，还傻乎乎的，文森时常嫌她烦。她与文森的联系本就是因妈妈而起的，现在妈妈不在了，两人也不存在什么联系了。但她想与文森有某种联系，可是文森想吗？

　　“没有。”文森说:“我希望你常来。”

　　虽然语气很平淡，但是表情很认真。

　　莱迪当然是信文森的话，她爬上床高兴地扑腾了一下。

　　“文森，你的床好香哦，有你身上的味道。说不定今天晚上我能梦见妈妈呢！”

　　文森没回应，他在床下，看不见莱迪说话 。

　　“哥。”莱迪滚到床沿边:“漫画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莱迪习惯晚睡，今天在文森家睡，太过兴奋，更睡不着了。

　　“结局就是......”

　　文森起身关灯。

　　“睡觉。”

　　好了，这下文森堵住了眼睛，就吵不到他了。

　　“诶诶诶！”莱迪叫唤:“我们还没有互道晚安呢！”

　　“陈琳女士怎么讲的?睡觉前要亲吻对方，互道晚安，然后祝对方甜梦。陈家家训你忘了吗？”

　　......

　　没有回应，莱迪只好接受文森看不到听不到的事实。

　　她打开手机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有意思，才准备老老实实睡觉。睡觉前，莱迪给文森发了一条短信:［晚安，文森。］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息屏的手机又亮了。

　　文森:［晚安，莱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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