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鹅公主

　　成人礼那天过后，许宴庭的生活看似与往常无异，封俊只知道他的工作重心从许家转移到了时家，他不知道的是许宴庭的豪宅里多了一个人工湖泊，二楼闲置的书房被改造成了豪华的衣帽间，闲置的卧室重新装修成了洁白的圣地，与房子整体黑暗冷淡的风格格格不入。
　　但显然这些还没迎来它的女主人。
　　一向生活全被工作占据的许宴庭开始在下午的某些时间不见踪影，公司员工对此猜测纷纷。只有许宴庭自己知道，自己在心情暴躁的时候，会神使鬼差的想去华城大学转转，但每次都克制地停在校门口不远处的路边。有时甚至耗费整个下午，只为看上一眼那个女孩。
　　时染是通勤生，每天都会有时家的车来接送。她会安静地拎着包站在路边，只是太过出众的容颜往往引来路人上下打量或私私窃语，时染似乎从来看不见这些目光也无视那些非议的话语，她总是笔直骄傲地站着，从不低头，像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白莲。她高傲，但不会令人生厌，甚至让人觉得她本该被仰望。
　　许宴庭总把车停在马路对面，在车中点一根烟，夹在修长的指尖，金丝镜框下狭长的狐狸眼半眯着，烟雾在指间缭绕，他轻笑一声，摆了摆头，抬起右手，用薄唇抿上细长的烟，轻吸了一口，又淡淡吐出烟圈。
　　他眼神空落，眼底里的凉薄厌世没有丝毫掩盖。只是冰霜下似乎又燃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像一点星火轻易地燃尽了整片荒园。
　　他像空气，逐渐渗入时染的全部生活，他派人观察着时染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是监视。
　　他像是一个瘾君子，时染的一切逐渐成了他的养分。他觉得自己恶心又变态，却在每天午夜
　　打开相册一遍遍翻看少女的照片来抑制自己内心膨胀的欲望。
　　他像个小丑，一边自我唾弃，一边又满足得喟叹。
　　整整两年，他似乎生病了，但好像这才是真正的他。
　　在这两年里，他小心翼翼地扮演着时染生活里的隐形人。时染的每一次钢琴演出他从未缺席，每一次上台讲话他都会录音，每一个生日他总以他人的名义向她送上最虔诚的祝福。
　　唯一一次失态是在两年前时怀安去世的那天。
　　许宴庭没有打听无关的人或事的习惯，他随意地签下合同，只是为了让它成为日后要挟时染的手段。他从没想过因为他的漠不关心，加上时怀安又刻意隐瞒，他在那个和蔼老头子的葬礼上才知道，签署合同的时候时老爷子已经检查出肺癌晚期。而那份合同，更像是一份托孤的遗嘱。
　　那天华城下着阴绵的小雨，蚀骨的寒冷封印了华城的街道。
　　一切安静得像死去一般。
　　许宴庭参加了时怀安的悼念会，他看着时染眼中的光黯淡了，像被抽去了生命的提线木偶。前来悼念的人大多惺惺作态，带着哭腔还要配合着挤出眼泪，时染只是一下一下鞠着躬，空洞的眼神中流淌不出一滴眼泪却蕴含了无法言语的悲哀。
　　悼念会结束后，时染拖着双腿走出了时家，没有人挽留。
　　许宴庭单跟着她，就感觉自己的心被扔在地上反复碾碎，心疼到无法呼吸。他突然理解了时老爷子在走之前再三的叮嘱：让他一定要照顾好时染。
　　这个女孩儿，她，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染走到了小时候爷爷常哄她开心带她来的花园。花园里的设施在岁月的流淌下已经生了锈，甚至花儿都不再盛开了，几乎没人光顾了。
　　原来自己小时候一直觉得像城堡一样的仙境，现在已经是这样一副荒芜衰败的景象了啊。时染倚在树干上，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久到我都变成孤身一人了。
　　细长葱白的手指遮掩了她的脸，可脸颊的苍白似乎更胜一筹。时染扯出了一抹苦笑，笑声逐渐变得断断续续，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呜咽，最终一切又归于沉寂。
　　眼泪被扯断了线，顺着猩红的眼角流向指间，在指缝间汇聚又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地上，渗入了泥土里。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许宴庭从远处逐渐走近。他在时染面前站定，俯下身，望着布满泪痕的瓜子脸，似乎又清瘦了不少。他颤抖着伸出那双骨节分明，苍白修长的手，虽然心疼但抑制不住心跳加速的激动。
　　他拨开了时染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伸手从她的膝盖下穿过，轻而易举地把时染抱在了胸前。啧，小家伙真是跟想象中的一样轻。
　　许宴庭把时染送回了时家，握着小巧的脚踝，替她脱下踩了一天的高跟鞋，又抚平了她紧蹙的眉头，掖了掖被角，按捺下自己快要跳出的心脏，猛然闭了闭眼，长吁了一口气，关上了床前灯，轻轻地合上门。
　　许宴庭靠在墙上，左手轻按着眉心，右手食指拇指摩挲着，感受着时染余留的体温。
　　真是疯了。
　　这是许宴庭离时染最近的一次，可惜时染不会知道，世上还有一个人会因为她的蹙眉彻夜难眠。
　　我嚣张了一辈子，却在遇见你之后瓦解了所有自信。
　　我知道我的爱有些许病态，但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治好自己，以守护者的姿态走向你，而不是一个随时可能发狂的疯子。
　　许宴庭握了握手心，眼底恢复了清明。他走出时家，叮嘱所有人隐瞒他的出现。

　　但是，现实是再美的泡沫也会破裂，再小心翼翼的占有也会被打碎。
　　美好的乌托邦总是容不下第二个男主角。许宴庭侥幸的心理伴随青池的出现被彻底粉碎。
　　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手下带回来的时染的照片里总是会有一个男生的身影。他们一起登台演奏，一起上台发言，甚至男生会在校门口陪着时染等司机来接她。
　　与许宴庭不同的是，那个男孩青涩稚嫩，眉眼间却有无限的活力。从鼻梁到下颌再到喉结，虽然线条没有许宴庭的硬朗，但却有独属于青春期男孩的棱角与阳光。他很喜欢笑，尤其是见到时染，笑意深达眼底，似是漫天星河都坠入了他的眼中。
　　许宴庭查到那个男生叫青池，是华大这一届的校草，家中世代是国际顶尖小提琴艺术家。成绩优异，性格开朗，对时染一见钟情。即使面对时染冷若冰霜的态度，他仍然用自己的温暖试图照亮时暖的世界。
　　现在两人频繁的同框出现，是不是也意味着时暖在默许他的追求了？
　　许宴庭不愿也不敢再想，他就是这样肮脏阴暗的人，他的父亲因为爱得偏执逼死了母亲，而后又随她而去。他骨子里流着这种人的血，他无法把母亲的经历套在时染身上，那对他们两个都是极致的折磨，他该是连和她在一起都不配的。
　　他用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清冷外表包装自己，实则内心敏感自卑。他就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吸血鬼，在夜的世界里唯我独尊。可一旦太阳出现，他比谁都要更快灰飞烟灭。
　　那天晚上，散落的酒瓶摆了一地，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手边的一切都被撕碎砸烂。
　　他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黑色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有灯光照进他的房间、他的世界。除了指间未熄灭的香烟，唯一的光源就是他手中紧攥着的手机。
　　亮起的屏幕上是今晚的照片，登对的少女与少年，作为学校代表出席晚会，女孩儿的手挽在男孩的臂膀间。即使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也刺痛了许宴庭的眼睛。
　　他就像是搁浅的鱼，被掠夺了呼吸，他的手越攥越紧，似乎感觉不到骨节发白、指间充血，他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眼球上布满血丝，却控制不住自己，像个自虐狂。

　　天鹅湖似乎再也无法迎来它的天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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