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尊不要入魔

　　勾陈帝君预料的非常准，数日之后，山下的灾民都已安置妥当，只等官府派人来处理后续的事宜，不曾想晚上便有人高热不退、上吐下泻。
　　第二日一早又有许多人同种症状，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尽管已经做过防范，还是爆发了时疫，当地的朝廷闻讯后竟只派了数个郎中便不再管百姓的死活。
　　江疑听闻此事，便派人去天界请医官来，并让符惕山的仙官们在山脚下开出更多的空地以供落脚休养。
　　天帝派了个叫太昌的医官，这个小医官来了符惕山径直去山脚看病去了。
　　术业有专攻，江疑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便闭关去。
　　陆吾则下山察看了一番之后，有些匆忙的回天界。
　　太昌到时，病患已经被集中隔离，几位郎中忙的脚不沾地，问诊开方子煎药只把人累的头昏脑涨，有些病人喝了药有见效，有些则不治而亡……
　　太昌见过几位大夫，询问过症状，心道:“应该是常见的时疫”真正见过病人，望闻问切之后，却察觉似乎有点儿奇怪，脉沉洪发紧，咽干喉痛，足凉是为阳盛阴虚之症，宜用白虎苍术汤，不错的……
　　太昌又思索了几日开出了个新方子:金银花、山羊角、商路、连翘、甘草、鱼腥草熬制两个时辰，太昌寻思着实在不行就去取些昆仑山顶日出之时滴落的露水，这是极珍贵极纯净的水，几滴便可以让人起死回生、重换生机。
　　昆仑山顶终年积雪，只有几株天后亲手栽下的仙草，草叶上的露珠一般都在将落未落时被冻成冰晶，只有极少数能滴落下来，日出时恰好滴落的露珠更是不好收集，也许三年五载也攒不满一个杯底。
　　这滴露珠吸收了日出时的第一抹灵气和阳光，能消除世间所有的腌臜物，让行将就木的躯体重换活力。
　　江疑就曾用它来祛除魔气，有见效，这些年收集的露水大都送到他手上了，但他终归不是肉体凡胎，虽有些作用但也不能将魔气尽数除去。
　　果然这病奇怪的很，药喝了有些起色不假，但总是反反复复，甚至有些人好转了几天之后病情又急转直下，太昌有些怀疑此次的疫病莫不是哪位从中作梗？可是也有人痊愈了啊！
　　一些年轻力壮的多喝几服药便也痊愈了，这也很正常，身体好恢复的自然快。
　　太昌如今有些着急了，堂堂一天界的医官连凡间的病都不能尽数为他们医好，实在惭愧至极！
　　刘大夫在搭好的帐子下盯着人煮药，天气正是七月，虽说夏日已经过去，气温也并没有多凉爽，天天守着火炉子熬药禁不住汗湿衣襟。
　　刘大夫一边指挥熬药一边唉声叹气地嘀咕:“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啊！刍狗……哎，刍狗啊！”
　　刘大夫内心是焦急的，药材剩的不多了，本想找郡县的太守调拨来，谁承想连人都没见到……
　　刘大夫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只负责熬药，别的几位年轻大夫则是看诊急救照顾病人，有一位田大夫自己都倒下了，还拖着病体给病患诊脉、想方子、试药。
　　太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药方子又换了两次，聊胜于无吧！
　　如今药材也不足了，符惕山物产也不丰富，想要自己动手挖药材也行不通。
　　太昌昨夜潜进最近的五通县搜刮了几间药铺，发现药铺基本算得上是空空如也。
　　听后院的伙计在话家常，一人道:“这年头生意可真好，库存都卖完了，嘿嘿！歇两天喽！”
　　另一人轻叹了口气道:“高兴个什么劲儿？但祈世上人莫病，何愁架上药生尘！”
　　那人尴尬的挠挠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哪有人不生病的啊。咱也不做亏心的生意，又不哄抬物价，又不弄虚作假，别的咱也管不了呀！”
　　“通江的人刚逃完洪灾又遭受时疫，他们的太守老爷撒手不管，如今还不知成了什么样，咱们这的百姓倒是着急忙慌把药给储备好了，要我讲，就该送去给通江人，他们才着急用呢！”
　　“嗨，你看你总这么愤世嫉俗的，要送也是咱们这些开药铺的送啊！”
　　“咱这老板能舍得送？”
　　“这不得了……都要养家糊口的。”
　　听着两人的对话，太昌明白了药铺无药的原因，无奈只能无功而返。
　　病榻上憔悴痛苦的病人、门外焦急落泪的家人、唉声叹气满脸绝望的百姓，看到他时全都是眼睛里闪着光亮，脸上挂着祈求的微笑，卑微的想要抓住他这最后一缕阳光……
　　为何在病痛面前他们就像一群无足轻重的蝼蚁，他自己虽是天界的医官却也是这蝼蚁中的一员，生命在这宇宙洪荒里似颗尘埃，纵然流逝也不留多少痕迹……
　　太昌本想着回天界向天后求取昆仑山顶的露水，左右一思量想到个更好的法子，先到符惕山云清殿去向江疑神尊求取，如若他没有，再去向天后求取。
　　太昌到了云清殿说明来意，负责接待他的行云为难道:“我家神尊闭关去了，想来短时间不会出关的，最早也要一月后了。”
　　见此，太昌也不再逗留便道:“如此，那我便去寻天后！打扰了，多谢！”说罢急匆匆的转身离开。
　　行云只沉吟了一会儿，想说这东西只符惕山有现成的，抬头间便不见他人了，急忙追出去。
　　紧赶慢赶好歹是追上了，“你看你不等我话说完就跑了呢？这东西天上地下也只有我家神尊有，天后派人收集之后便尽数都给我家神尊了，每次都是我或者布雨亲自去昆仑直接取来的，前不久，我才去昆仑取了一趟来，你求到天后那也白搭。”
　　太昌一口气堵在胸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结巴道“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我可以自行出入昆仑山，你回符惕山等着，我去看看谣姞姐姐近日是否收集到新的露珠。”
　　太昌听闻忙感激的拱手深深一揖，:“行云仙官，多谢！”
　　行云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谣姞的住处，谣姞是天后派来专门收集露珠的神女，住在昆仑山顶那几株仙草的旁边。
　　行云与她是老相识了:“谣姞姐姐，我来取露珠，可有新的了？”
　　谣姞见他行色匆匆，便皱眉道:“前不久才取过呀？可是江疑上神他？”
　　行云慌忙摆手澄清道:“不不不……不是我家神尊，是山下的百姓，百姓！”
　　谣姞听了来龙去脉，很可惜的摇头道:“我这儿时常月余都取不到一滴，上次你拿走的已是仅存的。如今，实在是爱莫能助……”
　　行云失望的一拍脑门，道:“真是不巧呀！”
　　谣姞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们再想想其他法子？肯定有其他办法的。”
　　行云也只能点头应是，并匆匆告辞道:“多谢姐姐，那我便告辞了。”
　　“去吧。”
　　行云无功而返，见到太昌站在殿门口期盼的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摇头道:“没有。”
　　太昌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缓了好一会儿一屁股坐在殿前的台阶上，失魂落魄的喃喃道:“百姓还在等着，老天竟如此无情凉薄……”
　　行云担心的看着他，想劝他两句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傻傻的站在原地。
　　“世间万物皆是为历练受苦而来。若真有造物主，那众生皆是囚徒。”
　　这声音清脆响亮，仿佛是穿过云层的第一缕阳光。
　　行云茫然四望:“神尊？您不是在闭关吗？”
　　太昌猛的抬头，激动的看向行云，问道:“是…是…江疑上神吗？是不是？是不是？”
　　那声音又响起，像是在天边又像是就在耳畔:“是我。行云，带他来寝殿。”
　　行云铿锵有力地应道:“是！”
　　行云带着太昌脚步匆匆的到后殿去，一路上心道:“神尊不是闭关了吗？难道出关了？不该如此早啊！”
　　思索间两人已站到寝殿外。
　　行云恭敬地敲了敲殿门，轻声道:“神尊？”
　　“进来。”殿门应声而开。
　　进屋后他们看到江疑正襟危坐在榻上，闭目打坐:“在殿门前嘀咕些什么？说来听听。”
　　太昌一时无言，愣了片刻。
　　行云拽了拽他的衣袖，他才急忙见礼道:“拜见江疑上神。山下百姓急需救治，请上神赐药。”
　　江疑这才睁眼看向太昌:“何药？”
　　“昆仑山顶的露珠。”
　　江疑伸出右手，几滴露珠浮现，:“拿去吧。”还当要什么奇珍异宝或是珍稀药材呢。
　　太昌没想到这么轻易便拿到了，一直以来被打击的心又重新活跃起来:“上神大恩，山下百姓不胜感激。”说完颤抖着手接下这几滴晶莹剔透的救命用的露珠。
　　“说吧，缘何在我殿前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太昌嘴裂开笑的正高兴，这一问让他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一时尴尬的不知作何表情了。
　　“小仙就是不明白，为何创世神创造了所有，却又如此对待众生，凡人的生老病死，植物的枯竭衰败，连我们神仙都会受伤湮灭。别的倒也罢了，凡人一生短暂却还要经历病痛折磨，遭受灾害侵袭，忍受亲人的生离死别，有些人可以生来富贵无忧，有些人穷极一生也摆脱不了凡俗的侵扰，但所有人到头来都要经历七苦……”
　　江疑听完他的一番话，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万物皆是:不见来时路，化作尘与土。创世神不是神，他也一样要化为尘土。若真有主宰一切的存在，那它是最卑劣冷漠却又最仁善慈爱。无法战胜规则，但可尽自己所能适应它，也可靠自己与它抗衡与它同在。”
　　太昌眨眨眼有些茫然，似乎听懂了却似乎又没听懂。
　　“没有谁能参透众生万物，但你也不必去参透，你只需尽力而为。”
　　这次太昌听懂了，郑重作揖道:“小仙记下了。”
　　“去吧！”
　　太昌告退。
　　行云也是有些迷惑，问道:“神尊，凡人既然那么苦，为何还要活着，死了化为一抹幽魂或是烟消云散，也比继续受苦受难的强。”
　　江疑高深莫测的瞅了他一眼:“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再者幽魂岂不更惨？魂飞魄散你能甘心？谁人不苦？天帝不也每日殚精竭虑？东华帝君不也时常问道？我不也时刻受魔气烦扰？凡人只是更苦一些罢了……”说罢有些落寞的摆手让行云退下。
　　其实，江疑自己也搞不懂参不透这些大道理，他只是察觉山下似乎越来越安静，便分出几分精神查看才发现情况并不太好，听百姓说起太昌要寻他拿什么仙药，他便提前出关了，寻摸着他能有什么仙药。
　　江疑是个感性的人，见不得什么人生七苦，兴许因自己受伤时刻受病痛困扰便也最见不得七苦中的病和死了，他不理解为何要有病痛和死亡，可以说这是自然之理、是优胜劣汰，但谁能忍受呢？
　　若可以康健的活谁愿虚弱的死？被折磨的痛苦是别人不能感同身受的，有时他会想也许神魂俱灭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但冥冥中自有定数，不必着急也不必恐惧……然，若世间永无病痛永无生离死别该多好……
　　想这些没有甚用，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不能因噎废食！
　　世间的美千姿百态，是英雄归来、是美人回眸、是久别重逢、是相谈甚欢、是喜结连理、也是平淡如水。
　　看看江河奔流，瞧瞧高山大海，乐趣总也是无穷无尽……
　　这么安慰安慰自己很容易，但真的要想通却很难。
　　江疑感觉有些悲哀，心里波涛汹涌的情绪此起彼伏，如海浪拍案，让人的心沉甸甸阴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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