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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许成如(下)
她的预想成真了。
曾益川不是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不少人接着徐成如的手渗入了本城的里里外外。
在曾益川逃走之后的第三年,两国爆发了剧烈的冲突。
许成君带着自己的三万战士在城外厮杀,曾益川的亲信里应外合攻打城邦,而许成如窝在国主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她大抵是爱惨了曾益川,在知道曾益川是对面将领后,竟然不顾阻拦直接登上了城楼,与曾益川深情对望。
“益川!”
冥冥之中,她的喊声竟然真的落入了曾益川的耳中。
曾益川抬眼看她,眼里是挡不住的深情,他喃喃唤出她的名字:“成如……”
“益川!我们不是说好了停战嘛,你骗我!”
曾益川板着脸,故作邪魅:“我没有骗你啊,等你们成了我国国君的附属,战争不就自然停了吗?”
许成如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而曾益川却始终一幅冷酷无情的模样。
分明是硝烟四起的战场,许成如那双善良的双眼却看不到死亡,看不到牺牲,只看得到曾益川一个人。
许成君中了箭,却没有心思去管,因为她看到许成如突然毅然决然地站上了城垛,也看到了曾益川突然破裂的假面。
许成如大声嘶吼:“曾益川,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不会再杀人了!”
许成如生得娇小,这一吼竟然也吼出了一点巾帼气质,许成君看到曾益川抛下自己的亲兵在战场上狂奔,看到他眼色发红。
许成君突然心口突然有些疼。
原来是有人趁她不注意用枪头刺到了她的胸口。
许成君意识到,许成如是爱惨了曾益川的,爱到即便他杀着自己的国人,即便他要夺走自己的国家,依旧不肯恨他一丁点。
那么曾益川呢?
你是不是也爱惨了许成如,会为她放弃攻城?
许成君没有等到答案。
因为她倒下去了。
她那丑陋,且凶恶的一生,最终终结于为了自己能顺利通过战线的曾益川递来的一杆长枪。
曾益川也许是没有留意到拦他的是自己曾经的妻子,也或许留意到了,只不过他的眼里只有在城楼上摇摇欲坠的许成如。
于是只留下了许成君努力地睁着眼,看着曾益川最终接下了从城墙上跃下的许成如,看着她像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那人的怀里。
看着他们在尸体如山的战场上相互依偎,撕心裂肺。
看着一瞬苍老的国主从门内走出,看着国主又一次艰难地原谅了许成如的任性,为曾益川献上玉玺,而曾益川也终于说服了自己的国君留下了许成如一家的命。
哦,除了自己。
在许成如和曾益川两人你侬我侬,情深意重时,自己应当化成一具枯骨,无人感念,无人怜爱。
不,兴许是有人爱过的。
她想起自己那个体弱早夭的二妹曾经偷偷塞给自己一串金链:“这是国主母亲给我的,我觉得大姐姐会喜欢。”
许成君皱着眉:“你也稍微懂事一点,国主知道了会不开心的。”
她的二妹妹坐在轮椅上托着腮看着她,“大姐姐可以稍微不那么懂事一点的……”
许成君曾严厉回答她:“那样国主会生气的。”
二妹只是笑:“可我想要大姐姐任性一点呀……”
许成君当时只觉得二妹可能是烧坏了脑子,现在却突然觉得似乎只有二妹才是真的想要她过的好。
她还想着,却看到曾益川怀里抱着昏迷的许成如从自己身边走过。
他似乎发现了自己,附身过来了。
她又想起了那天纵马后的惊鸿一瞥,那个少年侠士有着一双温柔自信的眸子,是会令她自惭形秽的那一种,她因此多看了一眼,却未曾预料到那一眼就这么残忍了这许多许多年的纠缠与错付。
她想起成亲后,有一次她受伤回府,急于止血的她随手取了他挂在赶上的一截纱巾,被他发现后险些发狂温柔的眸子第一次染上如此疯狂的杀意。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有一次两人私会时许成如不小心留在他身边的,他对这截纱巾珍惜地不得了。
说起来,自己后来鬼使神差要穿纱裙,是不是也有着那次的刺激?
她不知道了,但她觉得如果曾益川知道自己还留着那个绣着成如名字的荷包,和拿块蒙脸的黑布后,应该会更讨厌她吧。
许成君看着近在咫尺的曾益川,突然发现,有一句话如果自己现在不说,以后就都说不出口了。
于是她张了张嘴,在满嘴铁锈味中努力使自己的吐字更清楚一点。
“曾益川,我是真的,钟情于你啊……”
那天在武器库,面对国主,她请求国主赐婚,曾对国主道:“我是真的,钟情于他。”
所有人都不信,可只有许成君知道,她所说每一字,都是真的。
曾益川顿了半晌,泪流满面。
许成君突然带上了几分期冀。
曾益川却突然抱紧了昏迷的许成如:“成如,你听,你大姐都跟我告白了,求求你,醒过来看看我,吃吃醋,好不好?我也是真的钟情于你啊……”
他果然也爱惨了许成如,即便他屠戮了许成如的国民,即便他俘虏了许成如的母亲,杀了许成如的亲姐姐,却还是愿意把她护在怀里的。
呵。
人人都爱许成如,无人知我许成君。
纯白的瓷瓶出现又消失,七月看着手里空荡荡的瓷瓶,叹了一口气。
-
许成君睁开眼,手里的小瓶不知何时变了模样,上面多了一幅画,画上是一条长街。
长街没有纵马而过的骑兵,亦没有马下救人少年侠士,只有一个魁梧的女人,于长街回首。
目之所及,一片空空荡荡。
果真,无人念我许成君。
-
七月垂下眸子:“很遗憾,没有眼泪。”
许成君愣了半晌,却又轻轻笑起来。
“嗯,早就料到了。”
七月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许成君却微微摇了摇头:“我自小便知道我生得又黑又丑,只有懂事才能多换来国主一个赞许的眼神,所以我已经把期望放的很低很低了……”
低到,那句话真的说出口,落在那人耳中,就足够了。
七月没有做什么点评,倒是平安突然眼圈红红地掀开帘子进来:“你还有机会的。”
许成君一愣,就看到平安认真地看着自己:“你的母亲,你的妹妹,你的将士,只要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为你留下三分眼泪,都可以满足要求的。”
七月看了平安一眼,倒也没有否认,只点了点头:“你要同意,它可以自主寻找为你流泪的人。”
许成君的目光复又落在陶瓶上,空荡荡的长街上,回首的魁梧女人显得十分突兀。
良久,她摇了摇头:“罢了,本来也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而已,愿望什么的,能不能实现也不重要了。”
她抬起头看着七月:“如果我没有给你足够的报酬,我会怎么样?”
七月顿了顿:“入阿鼻,受锯刑,两万年方止。”
许成君问出这个问题后又开始发呆,不知道有没有把答案听进去,她的目光一直瓷瓶上落在空荡荡的长街,七月突然开口:“摆渡船只有心怀强烈愿望的人才能登上,我能问下你的愿望是什么吗?”
许成君沉默了很久,似乎这个愿望有些难以启口,七月没有强迫的意思,只叹了口气,打算将话题略过,却突然听到许成君有些沙哑的声音:“我想来世能有一个人会真心念着我。”
会为我欢喜,为我难过,会在我死之后,为我流一滴泪。
她又看着七月:“我还会有来世吗?”
七月喉头动了动,平安却突然扑上来:“不会有的!入了阿鼻昭示你罪孽深重,没有眼泪替你洗去罪业,你就不会有来世了,所以你快让七先生帮你找会为你流泪的人呀……”
许成君的目光看着泪眼汪汪的平安,似乎是笑了下:“没关系的,于我而言,人间亦是炼狱,左右不过换个地方受苦,我习惯了。”
七月的目光在许成君身上顿了顿,又看着平安:“可惜了你不是生人,不然凭你的眼泪也够送许姑娘往生了。”
许成君一愣,她先前只当摆渡船上的人是人间的修行者,有能沟通阴阳的特殊能力,竟是没有想到如此活泼且生动的平安竟然不是生人?
那么与她模样一般的长福,还有摆渡人七先生难道也不是活人?
七月自然是不会为许成君解惑的,她站起身来,转身穿过船帘来到船尾,平安也哭哭啼啼地将许成君引出来。
长福方才揉着脑袋在船头站起来往后看,正巧看到七月和许成君两个脑袋,他有些疑惑:“平安呢?”
平安最后从一侧把脑袋伸出来,没好气嘟囔一句:“没丢!”
长福这才放下心来,却突然觉出不对劲:“你哭了?”
平安立马火了:“没有!”
然后不等长福问出下一句就凶巴巴道:“关你屁事!好好看你的方向!臭弟弟!”
长福感觉到平安依旧活力,也放下心来,盘着腿老实在船头看着方向。
——而实际上,忘川河上雾气缭绕,无边无涯,也着实看不出什么方向来的。
许成君听着两人的对话,突然笑了。
无论长福和平安是生人或是鬼魂,但确实是在牵挂着彼此的,真好。
-
船尾和船头是完全不同的风景。
一个烟云雾绕,迷离好似仙境,一个阴森诡谲,惶惶状如幽冥。
哦,不,这里就是幽冥,只不过摆渡船前过于平静安宁,让人难以意识到这一点。
许成君低下头,能看到河水上倒映的不是她的身影,而是一柄巨大恐怖的刀锯,直直对着上方,而凶神恶煞的小鬼正将一鬼自刀锯上方向下扯着,一遍又一遍穿过血淋淋的锯子。即便是久经沙场,杀人无数的许成君也被这血淋淋的一幕吓得后退了半步。
许成君想起了方才七月的话,知道自己也要同这个小鬼的一般受两万年的锯刑了。
她突然有些苦涩,竟然忍不住同七月絮絮叨叨起来:“七先生,那日在武器库,他明明可以拒绝我的求娶,可他没有,我也知道他当时也只是为了保命,所以成婚后,我也从未强迫过他,我自认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可为什么他还是那么讨厌我?”
七月手里把玩着瓷瓶,没有接话。
她接待过很多人,很多人也喜欢在入阿鼻之前啰嗦几句的,这时候许成君也不需要回答,她也只是想倾诉一下而已。
七月对许成君的船费很满意,是以觉得可以做一个理想的倾听者。
许成君看着被锯子撕裂的小鬼被粗暴的合在一起,然后又一次被扯着落下去。
而她突然闭上了眼,自船尾跳了下去。
忘川的水花溅起了半米高,最后落在船上几点,许成君的黑色面罩被忘川水融化,露出一张凶恶且丑陋的脸。
她的嘴一张一合,七月觉得自己能听到她的声音回荡在忘川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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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生的如三妹一般好看,一般苗条,我们的结局会不会改变呢?”
“他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会不会,有一点点不想让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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