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路迢迢，来日苦多

　　一番沉默，待陆凛反应过来时，身侧少年低着头已然快把脚下石头盯穿。陆凛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言语不出的难过。从乾坤袋里拿出油纸缠包的沁梅糕送到他眼前，语气自然。
　　“给你留了一屉呢，喏。”

　　“小陆，这是最后一处了。”少年没接，没头没脑丢这下一句又幻化回佩剑模样，俨然不想交流。

　　“正好，快到除夕了，上次秘境里耽搁你还说错过了放炮仗，眼下这番事了我们就下山，脚程快些兴许还能赶上。”陆凛掰了小半块放嘴里，她还记得做这玩意儿的师傅当时粗着嗓门向他们推荐，闻之沁脾，入口化甜，少年肯定听不得这番，当下便包了半日的量，而后却是一副守财公模样半点不与她分。陆凛回想着当日情形又仔细掰了半块，细细嚼了咽下未再有动作。

　　“小鸡，我很怕。”小鸡是陆凛私下给剑灵安的名。起因是嫌他太吵，活像程妈院里的鸡崽叽叽喳喳说个不歇。

　　“我守着程家已过九代人，出门前程家小子刚被先生打了手掌。”
　　“我像他这般年纪的时候在做什么呢？大约也在日日挨先生训吧。”陆凛靠着巨木寻摸了块平整些的地方坐下，又从腰间取下佩剑抵在额头上，一如二人初见时模样。剑柄触肤凛冽，顶着日光竟也生出了丝温暖。
　　“可是我记不清了。”
　　“我已经快要记不得自己是谁了。”

　　陆凛枯坐许久，面上灼晒不减，剑灵也未再出一声，陆凛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些什么，又自说起话来。
　　“一百年前失去味觉，百年后是这双眼，下个百年呢？”
　　忽又坐直身子，双唇贴近灵剑压低声音，“我猜天道的代价就是这样，五感俱失，最后变成一个活死人。”
　　“真无情。”末了又放声，拖长着音调一腔阴阳怪气，不知是指天边道还是眼前剑。

　　月上乌梢，陆凛背靠巨木闭目养神，似梦似醒，恍惚间又走了一遍自己这一生。
　　“来了。”识念中忽然一道声音响起，腰间佩剑同时铮铮作响。
　　“好。”陆凛转醒，捏符起身，多年同行经历让身体本能地相信对方去作出反应。右手二指夹拎符纸，左手按抚剑身，若有剑修在此一眼便能识破此人不善使剑。

　　“身后左侧三步闭眼直走便是入口。”
　　陆凛即便看不见，依然老实照做，后退间身影与巨木渐为融合，又在某一瞬愣了愣，发觉自身并未有任何阻隔之感，只是呼吸间，草木气息更重了。

　　“到了。”说话的少年终于肯现真身，踏前一步隐隐将陆凛护在身后。

　　“这才是真正的九黎宝藏。”少年死死盯着眼前一块拳头大小由枯藤缠绕隐约散发绿光的东西，神色凝重，将陆凛彻底扯到自己身后。
　　“一颗已然化灵的树心，怎么，不敢现形吗？”

　　话音落，绿光尤盛，缠绕其上的枯藤开始游移，几息后变幻成老者模样。“果然是镇压恶境的凶剑，周遭煞气漫天快熏得老头子我不能呼吸了。”

　　“既知小爷威名，那我们就不兜圈子了。”少年侧身一步露出身后之人，“此行前来要你换条命。”

　　“老夫粗通衍卜之术。”老者面色未变，瞧见陆凛时只微微眯了眯眼，随即温和带笑，并不在意对方是否注看向自己。
　　“小友今日所求怕只能落空。”

　　“不给我就抢！”少年咧牙相视，凶相毕露。

　　陆凛贴着少年自然感受到对方一瞬间绷紧的身板，拍了拍少年胳膊试图安抚下他，“我来吧。”

　　少年果真听话挪至陆凛身后，偏头间看向老头语气依然不忿，“哼，不用跟他讲理，区区树心化形，他打不过我俩。”

　　“哈哈哈哈——”老者并不恼怒，眉目慈祥，就如看见小辈胡闹般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抚须笑道，“星河斗转沧海桑田，没想到剑灵你还是这么个性子。”
　　“老夫所料没错的话，眼下这位仙子便是当初将你带出重冥的人吧。”
　　“死气缠身眉眼间却干净，必乃心志坚定应又大造化之人——”
　　“只是可惜，天道言她早已身陨于与你初识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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