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中美人

　　待月无涯醒来，已是晨光大亮。

　　他记不得自己是何时陷入了沉睡，只是突然被这林间的鸟鸣所惊醒，强烈震惊并且极度谴责自己竟在一个陌生而危险的地方毫无防备的睡了过去！

　　不过令他稍感心宽的是伤势经过一夜的休养已好转大半。

　　当月无涯根据自己的记忆慢慢行至湖边时，心中疑虑更甚。
　　他深知昨日与那奇异女子的争斗破坏力有多强，场景之惨烈他仍记忆犹新——树木拦腰折断，珍草化为尘土，满地一片狼藉。

　　可现在，湖泊依旧宁静澄澈，草木在微风中摇曳，四周树木参天。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若不是胸前衣衫上的血迹，他都快怀疑昨晚是自己的一场梦。

　　月无涯蹲下身，伸手拂动湖面，荡起圈圈涟漪，晶莹的湖水从指尖滴落，灵气纯净。
　　这样精纯的灵湖他从未见过，但他有听闻过上三界的老君山有一溶仙洞。
　　洞中有一汪泉眼，能流出灵气凝结的泉水，不掺一点杂质，凡人食一滴即可飞升。
　　但即便是这泉眼源源不断流上千年，怕也是无法聚成这一块如此宽阔的湖泊。

　　月无涯再度瞥向身旁，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奇花异草拥簇在湖边，像是随处可见的野草一般。
　　昨晚它们才在强大的神力冲击下消失殆尽，仅仅几个时辰又重新生长出来。

　　这些种种，都太过有违常理。

　　月无涯思索的皱起眉头，突然，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里的一切——就好像幻境一般。

　　太不真实了，无论是这座世外桃源般的森林，还是那个强到难以想象的少女。

　　月无涯站起身子，环视四周后沿着小径往林中走去，片刻后停下脚步，立在一棵大树之后。

　　目光所及之处，系着红绳的秋千在空中高高荡起又落下，头顶的树叶簌簌响动，明亮的晨光镀上那一层飞扬的白色裙摆，和□□的纤白脚腕。

　　仿佛是察觉到他的到来，秋千慢慢停下，眇眇坐在上面，缓缓转过头来。

　　她的手腕上还缠绕着那一缕自月无涯发间裁下的银发，像一泓月光萦绕。
　　月无涯与她静静的对视着，她有一双剔透的墨色眼眸，只是平静得仿佛激不起半分波澜。
　　自见面起便是这样，不带一丝感情，也不发一言。

　　看了他一会儿后，眇眇转过头，没有一点反应，跳下了秋千，径直走开。

　　月无涯犹豫了一瞬，跟在她后面。

　　眇眇步子轻快，有着轻风拂叶般的闲适，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这个寥阔又寂静的世界。
　　从秋千回到湖泊，从森林拐到草坪，从平地攀上悬崖，她不知疲倦，更谈不上喜悲，很多时候只是静静的站在或坐在一个地方，看向漫无边际的远方。

　　月无涯从她的身上，感到一种荒凉的孤独。

　　夜幕落下，他们回到灵湖，像是又回到了开始。

　　白日里沉入湖中的巨蚌浮出水面，像一弯小舟停在岸边，张开蚌壳，内里铺有柔软的丝衬。

　　月无涯猜测，她准备要入睡了。

　　如他所料，眇眇走入蚌壳中，缓缓蜷起身子，脑袋枕在手肘上，闭上眼睛。
　　蚌壳又重新合上，仅留一条细缝。

　　月无涯坐在岸边，望着蚌壳，陷入沉思。
　　他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诡异的世界除了他只有少女一人，而他离开这里的关键就在少女身上。
　　月无涯有一种大胆的猜测，和他的误入不一样，少女似乎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不像一个外来者，更像这个世界的主人。

　　而灵湖，就是维系这个世界的能源之核。

　　换句话说，只要毁掉这个灵湖，没有了充足的灵气支撑，这个虚幻的世界便会归于飘渺。

　　而少女——应该也会随之消失。

　　月无涯无意识的轻捻指尖，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动作。

　　这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

　　完全陌生的世界，并非全盛状态下的身体，这样与将自己的脖颈置于他人的铡刀之下无异。

　　毁掉一个灵湖，不过是轻拈指尖的事情罢了。

　　月无涯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右手，半缕银发散在掌心。
　　他突然想到昨日那人斩断他的发丝时的眼神，像是看到一朵喜欢的花，便将它摘下别在身上。
　　她看他的眼神也总是平静的，与人看天边的云、飞过的雁，神看他创造的世人一样——
　　带着包容和默许，又仿佛透过他在凝望整个世界。

　　还是再等等吧。

　　月无涯轻轻叹了口气，感到一股难言的困倦涌上心头，这莫名睡意的袭来突然又强烈，像是铺天盖地奔涌而来的洪水，一瞬间便将他淹没。
　　他张开嘴还想说些什么，可还未说出一个完整的词，就直接昏倒在了地上——

　　月无涯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迷蒙间睁开眼是一片柔软的棕色绒毛。他惊得顿时直起身来，指尖瞬间变幻出一道锋利的月刃朝那物斩去。

　　光华落地激起一地土块，那团棕色绒毛发出一阵惊恐的“吱吱”声，逃窜得极快，一下跃到了坐在湖边的眇眇肩头。

　　空气中落下几缕棕毛，月无涯缓缓抬头看向前方。
　　那逃窜的毛团原来是一只松鼠，此刻正蜷缩在眇眇的肩上，以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珠窃窃的盯着他，嘴里还不甘寂寞的吱吱叫着，听着像是在告他的状。

　　眇眇自湖面收回目光，微微侧头看着肩上喋喋不休的棕毛松鼠，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松鼠立马安静了下来，讨好的蹭着她的手指，还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迎着松鼠警惕的眼神月无涯走上前来，在离眇眇一丈远的地方站定，他定定看向眇眇的侧脸，冷声道：

　　“我乃仙界战神月无涯，你是何人？可知私自囚禁上神是怎样的大罪！”

　　他的质问飘散在空中，回答他的只有松鼠暴躁的吱吱声，和眇眇一脸无谓的神情。

　　月无涯想他应该发怒的，可昨日两人对战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他似乎……暂且……并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
　　月无涯被这个清醒的现实梗在心头，脸色越发难看，却也明白现今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怒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忍辱负重的月无涯蹲下身来，不再以刚才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尽力平和了语气道：

　　“你既身负神力，想必也是仙界中人，与我应无宿怨。尽早解了你这虚弥幻境，我保证出去后不与你追究。”

　　他话说得艰难，因这确实非他所擅长，而这听话的人亦不为所动。

　　眇眇微转眼眸静静的看着月无涯，似乎是在思考他说的话，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半晌，待月无涯都等得焦急的时候，她才轻轻歪了歪头，朝他的方向伸出手去。

　　手腕上的银色发丝熠熠生辉。

　　在她的手堪堪要碰到月无涯额头时，月无涯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过去。
　　手在空中停了下来，然后，眇眇缓缓把手收了回来，脸上神情未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转过了身去。

　　月无涯警觉的盯着她的背影，他实在是摸不透眼前这个少女在想什么，她的一举一动都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面对她的时候必须要慎之又慎，提起百倍精神来。

　　重振旗鼓的月无涯走到眇眇身边，在离她仅有一臂之远的湖岸边坐下，眼前湖光潋滟，他绞尽脑汁后复又开口道：

　　“你住在蚌壳中，可是海中蚌精？”

　　眇眇听到他的话后偏过了头，细眉轻皱，连站在她肩头的松鼠都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吱”。
　　看着她与之前明显不同的神情，月无涯顿觉自己猜中了问题的关键，顿时信心大增，说道：

　　“蚌精天生擅迷惑幻境之术，我见你年纪尚轻，应是无意而为。趁现在未酿成大错，还是尽快——”

　　还不等月无涯说完，只听得“哗啦”一声轻响，眇眇浸在湖中的双脚轻快的踢了踢水面，水波瞬间荡漾开来，映出圈圈光晕。
　　然后眇眇便站了起来，携着肩头吱吱乱叫的松鼠，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与龙王亦有几分交情，你若是需要，权势财富、天材地宝、增长神力之秘法我也尽可允你……”

　　月无涯仍不甘心的说着，可眇眇的身影却很快消失不见了。

　　待周围又重归寂静，月无涯这才轻叹口气转过头来。
　　鬼域之战清扫尚未完毕，寒毒之事也亟待解决，可自己却被困在这神秘的地方，还碰上这棘手的对手，束手束脚、一筹莫展。

　　月无涯静静看着湖面，突然发现湖面上自己的倒影里，发间似乎落了点什么。
　　他伸手拂过头顶，一片枯黄的叶子悠悠飘了下来。
　　应该是之前躺在地上时不小心弄上的，月无涯看着地上的叶片漫不经心的想到。

　　突然一个想法掠过月无涯脑中，他猛地抬头望向眇眇离去的方向，眸里神色复杂。
　　所以，刚才她伸手过来，是想摘去他发间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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