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之如饴

　　江靖到家时，已经接近凌晨。
　　刚进家门，他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等走到客厅，江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他看见了等在客厅的江威和华蓉。
　　他亲爱的爸妈很少回家，一年到头没有几天在家呆着，就算回来也是各自单独回家，几乎不会两人一起回来，呆几个小时便走，很少过夜。
　　今天这情况江靖倒觉得十分稀奇。
　　江威靠坐在沙发上，他眉目开阔，如刀锋斧砍一般，不怒自威，带着上位者的气质。
　　华蓉则坐在沙发另一头，对着小镜子整理仪容。
　　两人之间隔着一丈的距离。
　　江靖先是对着华蓉喊了一声“妈”，接着又转向江威，耸拉着脸，拖长声音说：“爸—”
　　“乖儿子，脸怎么这样了？”华蓉见到他脸上的伤，赶紧迎上来，抬起他的脸，仔仔细细察看，心疼地说：“我让吴阿姨给你拿冰袋敷一敷。”说着便去了厨房。
　　江威原本在打电话，听见江靖的声音，将头转过来，目光缓缓落到他脸上。
　　他的视线在滑过江靖脸上的青紫时，顿了顿，脸色立刻就变了。
　　江威是接到A中吴校长的电话，才回来的。
　　当时他正在开会，接到吴校长的电话，得知江靖又考了全校倒数第一。
　　他气不打一出来。
　　江威工作忙，平时没有空管教江靖，江靖在学校不听话，只要不闹到他跟前，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当吴校长亲口告诉他江靖的成绩，他的面子挂不住了，他绝不能容忍，江家这种家世背景、他这种身份地位，竟然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儿子，给家庭抹黑！
　　于是会后他立刻准备回家，并电话命令妻子从公司赶回来。
　　谁知他们在家等了几个小时，江靖也没回来。
　　简直无法无天！
　　“为什么不接电话？”江威沉着脸说。
　　“没看见。”江靖说。
　　“成绩又是怎么回事？倒数第一！这就是你的期末考试成绩？” 提到成绩，江威十分生气，看儿子哪哪都不顺眼，于是数落道， “站没站相，像什么样子！给我站好了。”
　　江威在外有头有脸，他说一别人不敢说二，很少有人敢违背他的指示，但江靖从小便不听他的管教，着实让他头疼。
　　“哦——”江靖拖长了声音：“我成绩一直那样啊。”表情满不在乎。
　　“混账！你什么态度。”江威气的不行：“寒假去上补习班，各科一起补！”
　　“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江威怒火中烧：“我告诉你，下次考试之前，你必须把成绩提上来，不然以后别想从我这拿到一毛钱！”
　　“谁稀罕你的钱！”江靖脱口而出。
　　江威气极，扬手便要掌掴江靖，江靖却也不躲，站在原地梗着脖子生生挨了一巴掌。
　　“儿子！”
　　华蓉快步上前，将江靖扶到沙发上坐下，拿冰袋轻轻按在江靖脸上。
　　又转头对丈夫说：“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吗？”
　　江威面对华蓉的指责，却不肯低头：“还不是因为他不听话！”
　　又继续对江靖说：“给你半年，成绩必须有进步，不然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你凭什么管我！”江靖咬着牙说。
　　“凭我是你爸！凭你花的是我的钱！”
　　气氛剑拔弩张，华蓉开口打圆场：“好啦好啦，好不容易咱们都在家，这是干嘛呢。”
　　全家人聚在一起，这样的日子一年也没有几次，却每次都吵吵闹闹不愉快，华蓉十分厌烦且头疼。
　　“你还说，江靖的成绩你关心过吗？成天就知道赚钱赚钱。”对于妻子的忙碌，江威其实是不满的。
　　“好好，是我这个当妈的不对，儿子成绩的事儿，我来解决好不好。”华蓉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战争：“儿子，还没吃饭吧？妈妈让阿姨给你做点吃的吧……”
　　江威看着拿他当空气的母子二人，冷哼一声，转身出了门。
　　高一下学期，开学第一天，阔别一个寒假未见的同学，说着各自假期见闻，教室里乱作一团，闹哄哄的。
　　江靖刚到教室，便听说老班成立了学习互助小组制度，
　　班里成绩好的学生和成绩差的成为同桌，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老班脑子有问题吧，怎么想出这么个破制度，自己学习时间都不够用，谁想帮别人学习啊。”班里某位优等生说。
　　成立学习互助小组这事还得归功于江靖他妈，华蓉百忙之中还不忘答应老公的事，于是给吴校长打了电话，请他务必想办法提高江靖的成绩，也显得她这个妈妈做的不至于失职。
　　除了关心自家儿子，华蓉同样关心祖国其他的花朵，听说学校教室的空调比较老旧，财大气粗的华总表示立刻全部换新，不能委屈未来的栋梁们。
　　吴校长当然感恩戴德，当即拍着胸脯立下军令状，保证完成任务。
　　挂了电话，吴校长左思右想，叫来江靖所在8班的班主任李英才商量。
　　两人一合计，学习互助小组的计划新鲜出炉。
　　可是安排谁来帮江公子学习好呢？
　　两人左思右想。
　　那自然非成绩稳居全校第一的天才莫属。
　　于是，下午重新调整座位后，江靖慢慢地收拾了东西，走向他的新位置。
　　“你好。”江靖主动向他的新同桌打招呼。
　　林致涵没理会江靖的主动示好，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转过头，清冷的眼眸在江靖脸上缓慢扫过，然后，一句话没说，便继续埋头学习。
　　“靠！你什么意思啊？”
　　林致涵冷冰冰的态度和防备的眼神，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在江靖身上，令他顿觉浑身冰凉。江靖原本以为经过那次打架，他和林致涵即便算不上朋友，至少也能和平相处，未曾想对方仍旧无视，甚至是排斥他。
　　“没什么意思，要么赶紧坐下，要么别烦我。”林致涵冷冷地说。
　　此时他的内心充满了对江靖的厌恶，正如先前其他优等生所说，他的生活已经被繁重的课业和数份兼职占满，对他而言，甚至花时间吃饭睡觉都是奢侈的事情，而现在班主任居然为了自己利益，不经过他的同意，便要求他帮助江靖学习。
　　就因为江靖的父母有权有势。
　　开什么玩笑，如果是有基础的人，也许还容易一些，可这是全校倒数第一的江靖。
　　尽管林致涵从不关心别人，但每科都能考个位数的人实在令他无法忽视。
　　林致涵理所当然的拒绝了。
　　可是李英才竟然提到了奖学金。
　　林致涵懂了。
　　这是非逼着他答应不可。
　　他十分不甘心，可是却毫无办法。
　　没有奖学金，他就会失学。
　　而不能上学，他就永远不能逃离那个家，不能逃离那个整日醉醺醺的男人。
　　江靖还是奖学金？
　　他从来没有选择。
　　“想打架直说呗。”江靖很生气。
　　江靖的生活向来顺风顺水，除了他爸妈，还没被谁如此冷落过。差生和优等生天生就是死对头，他主动打招呼实属不易，没想到竟碰了钉子，越发看林致涵不顺眼起来。
　　林致涵没有再理会江靖。
　　而此时江靖还不知道，那些他觉得微不足道的奖学金，对林致涵来说多么重要。
　　多年之后，在那些艰难到快要熬不下去，几欲放弃的日子里，他也依旧记得林致涵说过的话，这世上有些人没有难过的资格。
　　晚上放学后，江靖收拾了书包要走。
　　刚从座位上站起来，却被人叫住了。
　　“江靖！”
　　江靖回头，看见林致涵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什么事？”江靖很不耐烦。
　　对着林致涵，他没有好心情。
　　“今天轮到我们值日。”林致涵指了指黑板上粉笔画成的值班表。
　　“哦。”江靖看见值班表，才想起来早上老班似乎说过，以后按学习互助小组排班值日。
　　但他已经提前和人约好去玩，江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要来不及了，便随口说道：“帮我值下班，有空请你吃饭。”
　　江靖说完，推开椅子就要走。
　　经过林致涵座位前方时，林致涵伸手拉住了他。
　　“我没空替你值日。”林致涵眼睛直直盯着江靖：“赶紧做完，我还有事要忙。”
　　江靖看着林致涵，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之间，气氛仿佛凝滞下来。
　　过了许久，江靖拿下背在肩上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钱包，抽出几张红色钞票，重重拍在林致涵面前的课桌上，用鄙夷的语气说：“你不就是要打工赚钱吗？我买下你的时间总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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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回去。”林致涵冷冷地说。
　　“不够是吧？那我再加点。”江靖边说，边从钱包里再掏出三张一百元，随手一甩便扔在林致涵身上，红色的钞票被砸向林致涵，随后又轻飘飘落到地上。
　　江靖不屑地看着林致涵，看见他仿佛受了极大屈辱后不甘的脸，心里痛快极了。
　　发泄完心中憋闷的怒气，江靖转身便要走。
　　没走出几步，却被人紧紧箍住手腕。
　　江靖回过头。
　　林致涵眼眶微红，死死盯着他说：“道歉。”
　　“就不道歉怎么的。”江靖挑衅。
　　两人打了起来。
　　此时已经放学半个多小时，教室的其他同学早已离开，只剩他们两人。
　　打架对江靖来说，如同家常便饭，在他眼里，林致涵不过是只菜鸟，任由他拿捏。
　　很快，林致涵便被江靖反剪双手，死死压在墙上不得动弹。
　　“乖乖值日吧，三！好！学！生！”江靖说完这一句，推开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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