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山

　　跟驰宙道别后，唐嘉乘公交车去了外公家，准备把唐振兴买凶杀害母亲的猜测与证据全都告诉外公。

　　这是一件很艰难的事，自从妈妈出事后，唐嘉的心里就只剩下外公一个亲人，葬礼结束后她就一直陪在外公身边，直到有一天回到自己家取东西的时候，撞见爸爸和情妇“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面，唐嘉的心理才出了严重的问题。

　　原来创伤并不会让人突然间哭天抢地愤怒至极，多数情况下它只会让人表现反常、远离人群，或是想要从原本的人生中挣脱出来。

　　如果是在影视剧里看到渣男这种行径，唐嘉一定会期待剧中的女主跟渣男斗智斗勇，最后让渣男和小三不得好死，但现实中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之后，只有无力感，虚无感，原本的生活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让她像一粒灰尘一样四处飘荡。

　　因为不想让外公发现她行为异常，唐嘉开始每周只去外公家里探望两三次，吃顿饭就走。

　　可现在，妈妈的死并非意外，她不可能为了照顾外公的感受就放过杀人犯，她必须直面外公讲出这件事。

　　她有外公的家门钥匙，傍晚打开家门的时候，没有电视的声响，外公一定是出门跟其他老头下棋解闷了。

　　唐嘉照常简单打扫了一下房间，就去冰箱里看看有没有食材，给外公准备晚餐。

　　天快要黑下来的时候，外公终于回来了，看见唐嘉在屋里，外公很开心，说菜场猪头肉铺子刚炖好肉，要给唐嘉买点猪头肉当晚上的小菜。

　　唐嘉没有跟外公客气推脱，直接挽着外公胳膊一起陪他闲逛到菜市场，买了点猪头肉和其他小菜回到家。

　　外公讲起隔壁老头家里的一些八卦，唐嘉安静地听着，她觉得外公是个天生心大的人，否则经历了中年丧妻晚年丧女的噩梦，很难表现出外公这样还对市井生活有着关切的态度，这一点是装不出来的，只是过于凄惨的经历让他的大度开朗，都变得有些凄凉。

　　等到吃完晚饭，唐嘉都没能把酝酿好的话说出口，紧接着她便陪伴外公一起看每晚七点半开播的电视剧，不到十点外公就会犯困准备睡觉，她必须在那之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为了轻松地继续活下去，他们俩都很默契地很少谈论妈妈的离去，想要等最煎熬的时光过去了，再鼓起勇气去回忆，去留恋。

　　所以当唐嘉忽然突兀地开口说“外公，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你听了别太生气”，外公似乎就已经意识到，这件事跟唐嘉的妈妈有关。

　　一切都是从偶遇高档餐厅的兼职乐师驰宙开始的，而驰宙又意外发现引起妈妈车祸的司机近些天有过巨额消费，于是产生了怀疑，最终事件的走向猜测，是近几年来大众都见怪不怪地杀妻骗保。

　　唐嘉对外公说：“妈妈可能是被唐振兴谋害的。”

　　电视剧的声响还在继续，屋里却一片死寂。

　　外公神色里没有愤怒和惊愕，只有铺天盖地地迷茫无助，他发灰的眼瞳那样无措地注视着唐嘉，双唇开始发抖。

　　“你别生气，外公，我们已经找到不少证据了，一定不会让唐振兴逍遥法外的。”唐嘉不知如何安慰外公。

　　外公苍老的眼睛里有泪光扇动，他抹了把眼泪，颤声说：“可能那个人本来家里就很有钱，不然也不会一下拿出这么多赔偿款。”

　　唐嘉想象过外公很多种反应，唯独没想过他居然会倒过来替嫌疑犯辩解，这个回应让唐嘉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外公又说：“振兴还是个很认真负责的爸爸，不要胡乱猜测，要查就让警察去查，你不要管这个事情，他是你爸爸。”

　　如果说外公之前的回答只是让唐嘉吃惊，那么现在这个回答就可以说让唐嘉感到愤怒了。

　　她皱眉质问外公：“如果警察查出来之后确定唐振兴就是谋杀我妈妈的主犯呢？他还是我爸爸吗？外公，你女儿很可能是被他害死的，你怎么还把他当家里人？”

　　“这个事情不是还没有查嘛！”外公急得一拍腿：“你小孩子家不要管这个，好好上学，我们让警察去查！”

　　“外公看起来好像还不希望查出真相的样子！”唐嘉原以为外公是自己最亲密的战友，没想到外公对这件事的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抵触，这让她很不理解。

　　外公此刻情绪似乎非常混乱，他不断擦抹眼泪，嘴里颤抖地嘟囔着：“可能就是你们小孩子瞎想的，振兴对小燕挺好的，人家好好的工作生活蛮好的怎么可能为了钱杀人犯法呢？这个要枪毙的！不可能……不可能……要让警察同志查明情况。”

　　“知人知面不知心，唐振兴从前在妈妈和外公面前都是装出来的。”唐嘉对外公向着那个人渣很生气，为了揭露唐振兴的真面目，他把唐振兴找情妇，和私生子已经四岁的事情，也告诉了外公。

　　外公又呆住了，仿佛听不懂般茫然注视着唐嘉，许久后，外公用双手捂住脸，压抑地从鼻腔里发出呜咽声。

　　唐嘉起初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等他反复说了几遍才听清，外公是在哽咽着说着：“我们嘉嘉苦命噢……我们嘉嘉苦命噢……我走了以后，嘉嘉怎么办噢……”

　　他反复哭诉着这句话，唐嘉终于明白过来，外公并不是在袒护唐振兴，只是无法接受已经没了妈妈的唐嘉再失去爸爸，他知道自己能陪在外孙女身边照顾她的时间已经不长了，所以无法接受谨慎地能信任的唐振兴竟然是杀人犯。

　　唐嘉搂住外公陪他一起哭起来，小声回应着：“我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外公不要担心我，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我明年就十八岁了。”

　　一星期后，唐嘉约来驰宙，带着外公一起去警局报了案。

　　这起交通事故在三个月前已经有了判决，由于车祸现场是典型的追尾事故，且货车司机与死者并不相识，所以没有往谋杀方向深入调查，警方收到唐嘉和驰宙近几个月来察觉的异常，立即立案展开新的调查。

　　由于两个学生私下进行的调查都没有拿到实际证据，所以涉案嫌疑人起初并没有被立即控制起来。

　　警方调查的第一步就是查账，这效率可比驰宙和唐嘉忙活半个月高多了，经查证，唐振兴确实在三年前就陆续给妻子和女儿买过多种保险，其中包括人生意外保险，而且他也给自己买了保险，受益人是妻子，这一堆保险中杂七杂八包括了疾病工作等方面的类型，人生意外险的保额并不是最大的，但几种保险加在一起，妻子车祸去世总共给他带来了三千五百多万的保险赔偿。

　　唐振兴在获得赔偿后，并没有向嫌疑货车司机的转账记录，从今年三月底，他分六次、每次一百万，去银行取出现金六百万，而这笔现金目前已经不知所踪。

　　七月二十六日上午，唐振兴再次接受审讯，称自己取出的六百万全部用于跟女友旅行消费，并坚称当初买保险是妻子的提议，自己跟货车司机并不相识，结案后便再无来往。

　　警方自然不会只听他一面之词，另一边嫌疑货车司机同样在接受调查和审问。

　　然而，调查结果让唐嘉和驰宙都很失望，因为货车司机可以证明，他赔给唐嘉的赔偿款全部是从老家的哥哥那里借来的，至于他在娱乐会所消费的1万块，是他来到这座城市工作多年的积蓄，由于追尾事件让他欠了一屁股债，他想放纵一下自己然后回老家生活，所以才花掉了积蓄的一大半，只是为了发泄惆怅的情绪而已。

　　他对买凶杀人的指控嗤之以鼻，称自己在本市租的2000一个月的房子都舍不得空置，去高档场所发泄苦闷过后，他想到回老家后还需要生活，还特地把自己还剩半年的房子挂在网上招租，想挽回一些成本，如果真是收了巨款杀人，他不可能在乎这点小钱。

　　还有驰宙在网上套出的所谓“老家买了别墅”，货车司机解释说那不过是对网友吹嘘撒谎而已，他老家只有父母留下的一间破砖房。

　　经警方调查，该嫌疑司机名下确实没有其他房产，名下所有银行账户加起来只有一万三千多余额。

　　驰宙和唐嘉之前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打草惊蛇了，却没有切实的证据。

　　唐振兴的反侦查手段十分刁钻，经过半个月的审讯和调查，居然找不出任何唐振兴与嫌疑司机事发前后有来往的迹象。

　　唐振兴被释放回家，唐嘉对负责案件的一位警察说，唐振兴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情妇和私生子的事在母亲去世前他们毫不知情，从前他一直伪装成一个好丈夫好爸爸，买各类保险的事也是他本人提出的，这一点唐嘉可以保证，因为唐嘉的妈妈很反感商业保险，认为那些东西等真正需要赔偿了总会找各种理由拒绝申请，买人身意外险，一定是唐振兴本人提出的，他在撒谎。

　　警察严肃地对她点点头，让她放心把案子交给警方调查，但办案人员要尽可能带着主观意识，只能凭证据判断，所以他并没有给小姑娘任何口头承诺或是安慰，但是特意提醒唐嘉可以申请让外公成为她的监护人。

　　之前在录口供时也了解了唐嘉家里的情况，对于唐嘉提及父亲带着情妇母子强行住进外公的房子，警方为此特别对唐振兴发出警告，禁止他擅自入住唐嘉外公的房子。

　　家里算是清净了，但为了提防唐振兴报复，唐嘉在报案前几天就陆续把生活用品转移去了外公家，和外公一起住，如今唐振兴带着情妇也搬离了房子，那房子便空置了。

　　————————————————————————————————————————————

　　距离报案至今已经过去一星期，大概是担心通话被警方监控，唐振兴一直没来找唐嘉和她外公的麻烦，暑期生活竟然很平静。

　　以往驰宙暑期会回老家，但今年因为不放心唐嘉，提前申请了留校，暑期兼职工作也提前安排妥当了，唐嘉觉得这个男生简直沉稳得不像个学生，不愧是她相中的男人，如果驰宙不把她当成小孩就更好了。

　　案情一天没有水落石出，她和外公就一天无法真正地安心，会担心唐振兴安排另一场车祸，让他们一老一小彻底闭上嘴。

　　一个买凶杀人的男人，在老婆孩子面前伪装了十几年的男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事呢？为此，外公甚至打算带着唐嘉换一个住所，等凶手伏法后，再回到家中生活。

　　这天晚上，唐嘉第一次接到了唐振兴的电话，接电话的时候唐嘉很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唾骂还是威逼利诱，深呼吸几次之后才接起电话，却听见电话那头的唐振兴语气久违地温柔。

　　“嘉嘉，最近过得还好吗？”他仿佛又变成了妈妈在世的时候那个温柔的爸爸，他说：“爸爸最近忙着配合警察的调查，这两天才终于挤出点时间，明天去外公家看看你好吗？”

　　看来这个男人还妄想戴上从前的面具让唐嘉恢复对他的信任。

　　这简直太可笑了，从看见他情妇的那一刻起，唐嘉心里的爸爸就已经死了，更何况这个男人很可能是杀她妈妈的凶手。

　　唐嘉憋着一肚子仇恨，原本想冷笑说几句嘲讽话，但他很快又意识到这种时候激怒这个男人并不明智，等他被关进大牢等待执行的时候，再把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出来也不迟，为了自己和外公的安全，唐嘉用很平常的语气温柔地回答：“我过得挺好的，你不用来看我，还是处理你手头的事比较重要。”

　　为了保证唐嘉的安全，警方按唐嘉外公的要求，告诉唐振兴，报案人是唐嘉的外公，所以唐振兴目前应该还不确定唐嘉站在哪一边，他肯定想争取女儿的支持，这样不仅能让唐嘉出面证实从前他和妻子感情很好，帮他洗脱嫌疑，而且即便最终真的被查出蛛丝马迹，法庭上能取得家属的原谅，也能减轻刑罚。

　　“最近发生什么事，外公应该也已经告诉你了吧，嘉嘉，爸爸从前对你妈妈和你怎么样，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你妈妈出了这样的事，爸爸还想着替他照顾好你外公，还有你，这是爸爸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没想到你外公居然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怀疑，爸爸觉得很难过，但爸爸不害怕，爸爸对你妈妈怎么样，那是永远问心无愧的，发生这种事，爸爸跟你一样都感到很难过。”

　　唐振兴不知廉耻地说了这么一堆花言巧语，还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开始解释自己之前无耻的行为：“爸爸知道，嘉嘉因为阿姨的事很生气，但爸爸已经跟你解释过了，阿姨是爸爸从前的一个客户，几年前有一次，一起吃饭酒喝多了，才犯下了这样的错误。从那以后我们两个再也没有联系过，你和你妈妈，才是爸爸人生的重心，是因为你妈妈出事之后，爸爸一直很消沉很难过，刚好工作上又遇见了你阿姨，爸爸最难过的时候，她给了爸爸很多安慰和鼓励。也就是那时候，她才告诉我几年前的那次意外她怀上了孩子，而且还生了下来，既然错误已经发生了，错的是我，小孩是无辜的，所以爸爸才决定对他们母子俩负责。”

　　唐嘉忍着恶心，听他说完了这一堆借口，想要应和几句，却实在装不出乖巧的语气，只能保持沉默。

　　唐振兴又不死心地继续解释：“那天你发现这件事之后，发了那么大一通脾气，爸爸也能理解你的心情，所以二话不说就带着阿姨和弟弟离开了家里，是吧？近几个月我们都没有打扰过你，但这半个月，你的班主任给爸爸打过好几次电话，说你学习上遇到了一些问题，学习态度不如以前认真，爸爸很担心你，所以才搬回来住了，主要是想陪在你身边，也方便你好好学习，让阿姨照顾你的生活。但你好像对这件事产生了一些误会，你以为爸爸要带着阿姨来强占外公的房子，这实在是天大的误会。几十万的赔偿款爸爸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就全部打给了你的外公，又怎么可能打他房子的心思呢？”

　　唐嘉还是不回应。

　　唐振兴又继续解释自己的动机：“还有一件事，爸爸还没有告诉你，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你妈妈在保险公司那里边有一个好朋友，为了冲业绩，想要让你妈妈帮他做几单保险生意，因为是熟人嘛，他介绍了几个还算划算的保险业务，我和你妈妈就买下了几种保险，你们大部分是跟你学业和未来工作有关的，也包括当时正在做活动的人身意外保险，现在你妈妈出了这个事情，我们家也算意外得到了一笔巨额保险金，但这个事情爸爸之前没有告诉你，为什么呢？因为怕你沉浸在失去妈妈的痛苦中，家里有了钱，你对未来又没了经济压力，就容易放松学习，所以爸爸是打算等你高考结束，再告诉你这件事情的，这个保险金，爸爸肯定是准备全留给你的，放在银行里基本没怎么动，这些钱以后都是你的，算是你妈妈留给你的，爸爸不可能把这个钱分给阿姨或者说是弟弟，全部归你。”

　　唐嘉心里冷笑，这个人渣居然想要拿钱收买她，企图让女儿为了巨额赔款替他证明清白，还真是挺精明，难怪都快见到棺材了，还厚着脸皮狡辩了一堆。

　　嘲讽都压在心底，唐嘉假装迷茫地回答：“外公让我不要管这些事情，我也希望警方能尽快还爸爸清白，你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我在外公这里过得很好，等事情查清楚了，外公一定会因为错怪爸爸感到愧疚的，爸爸不可能做那种丧心病狂的事，也别太把他老人家的疑神疑鬼放在心上，都会没事的。”

　　“一定的，爸爸是清白的。”唐振兴语气坦然地继续说：“对了，警察有没有问你什么事？”

　　他还想向唐嘉打探消息，或者是为了串供。

　　唐嘉当然不想给他任何消息，再也不想引起他怀疑，就半真半假地回答：“警察就问了一些关于你和妈妈以前感情怎么样的事情，还有事发前问你和妈妈有没有吵过架。”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唐振兴有些急切地询问。

　　“我都如实回答了，从前你和妈妈关系还挺好的，我几乎看不到你们吵架。”

　　唐振兴松了口气：“还好我女儿明事理，否则我真是冤上加冤了。”

　　紧接着他又东拉西扯了几句，还是想约唐嘉见面交谈，大概是想控制唐嘉跟警方的谈话内容，唐嘉只能以警方要求案子查明前不要跟他接触的借口，推脱了。

　　挂完电话，唐嘉立即给驰宙打了电话，把唐振兴说的话简单告诉了驰宙。

　　“看来这家伙是狗急跳墙了。”驰宙说。

　　“听得我都快吐了。”唐嘉说：“我真佩服他颠倒黑白的能力。”

　　“不论如何都不要跟他见面，静候警方佳音。”

　　“我知道，”唐嘉放不下心：“出车祸的地点没有监控，唐振兴又隐藏得这么扎实，我很担心这件案子无论如何都查不出罪证。”

　　“确定谋杀未必非要作案过程的影像，否则大部分谋杀案都查不出结果了。”驰宙安慰道：“唐振兴和那个货车司机事发前肯定有过接触，警方也会从这方面调查证据。”

　　警方查案是需要时间的，而唐振兴策划了这起谋杀案几乎可以称得上心思缜密滴水不漏，转眼一个月过去，依旧没有找出唐振兴与货车司机在案发前有过接触。

　　这样的等待对于唐嘉而言实在过于漫长，她并不希望经常打扰警方办案，但又实在按捺不住心急，一个月内总共联系警方询问过六次，得到的回答始终是“案件还在调查中，请耐心等待”。

　　唐嘉开始不由自主地担心案子因为证据不足无法给嫌疑犯定罪，但平日里面对外公的时候，她还得假装充满信心，这整个暑假他都无心学习。

　　幸好还有驰宙和林芝芝留在这个城市，陪她度过这个煎熬的暑假。

　　林芝芝还不知道唐嘉家中发生的变故，所以她很不理解为什么唐佳要和外公搬出去租房住。

　　他以为唐嘉是在对唐振兴和小三示弱，每次来出租房里找唐嘉，都会鼓励他如果房子被侵占或者被小三骚扰，一定要选择报警。

　　由于这件事本身太过惊悚，唐嘉本不打算告诉林芝芝，或许也是潜意识中觉得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而感到十分丢人，她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包括自己关系最亲密的闺蜜。

　　直到一个月后，林芝芝不断地关心终于让唐嘉打开心扉，把自己和外公临时搬家的真实原因告诉了林芝芝。

　　得知唐嘉母亲很可能是被谋杀而非车祸，林芝芝的表现与唐嘉初次听见这个结论的时候非常相似，她露出了恐惧无措，远大过愤怒的表情。

　　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神，“那你打算怎么办？”林芝芝用迷茫的眼神看向唐嘉。

　　“我已经报警了，就在刚放暑假的时候。现在警方正在调查中。”唐嘉语气平静地回答。

　　“ 我从没想过这种可怕的事情会发生在我们身边。”林芝芝小声嘟囔：“为什么这种事情要发生在你身上，老天真不公平。”

　　“可不是嘛。”唐嘉自嘲地一笑。

　　“还好你看得开，要换了我，肯定感觉天都塌了，更别说协助警方查案了。”林芝芝一脸崇拜地看着唐佳。

　　“我看得开那都是装出来的，天生性格要强，跟我妈一样。”唐佳苦笑道：“要我在别人面前摆出脆弱的样子，我还真做不到，每次想到从今以后只有我和外公两个人相依为命，我就像一粒沙尘漂浮在宇宙中。”

　　林芝芝挽住她胳膊，小鸟依人般靠在她肩膀上：“这不还有我吗？我是独生女，从小就特别孤单，要不咱俩以后就当亲姐妹算了，我妈就是你妈，我爸就是你爸，我家就是咱家。”

　　“那就说好了，以后我就当你的姐姐。”唐佳毫不客气地同意了。

　　“你不是射手座的吗？”林芝芝很不服气：“比我小五个月呢！你还好意思当姐姐？乖乖当你的小妹妹去吧！”

　　“你还记得我的生日吗？我还以为你忘了呢。”企图占便宜的唐嘉吐了吐舌头。

　　从这天开始，林芝芝对案子调查的进展好奇心比唐嘉还强烈，每天要问两次有没有找到新的线索，可惜在找到确切的证据前，警方并不会透露太多调查进展，他们只能一直耐心等下去。

　　为了缓解唐嘉的焦虑感，驰宙经常约她和她闺蜜一起出门散心，周四这天游乐园游客比以往少一些，三人团购了门票，先玩了几款刺激的游戏，等林芝芝撑不住嚷嚷着快要吐了，便一起坐上摩天轮闲聊。

　　听驰宙谈及唐振兴的案子，林芝芝吃了一惊，一脸吃醋似的质问唐嘉：“他怎么也知道这个秘密？我都是不知道的呢！你先告诉他还是先告诉我呢？有没有重色轻友？”

　　“真不好意思，那肯定是我先知道的。”驰宙抢先“认罪”。

　　“啊！”林芝芝气得直哼哼，嘟着嘴怒瞪唐嘉。

　　不等唐嘉辩解，驰宙就主动坦白道：“我比唐嘉知道得还早，是我最先发现这件事不太正常的，因为那个货车司机近期在我兼职的场所有过高额消费，我向唐嘉提出这种可能，也是我先试图查出些证据，所以我很可能是除了涉案嫌疑犯最先察觉这起案件的人。”

　　林芝芝这下没脾气了，小声感慨说：“你好厉害呀。”

　　驰宙毫不谦虚地微笑点了一下头。

　　见唐嘉神色颓然，林芝芝突然意识到自己提及案件的态度不够严肃，可能让唐嘉心里不舒服了，林芝芝赶忙抱住唐嘉胳膊可怜巴巴地道歉：“别生气啊嘉嘉，我口无遮拦，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啊？我干嘛生气？”唐嘉回过神，疑惑地问林芝芝。

　　林芝芝松了口气，照理说唐嘉是个不太注重表面功夫的人，应该不会因为这种事斤斤计较，但是她表情显然不开心，“那你怎么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唐嘉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都快开学了……”

　　她欲言又止。

　　摩天轮里一片安静。

　　驰宙打破沉默，轻声对唐嘉说：“查案本来就是很费时间的，哪怕是显而易见的案子，没有充足的证据就没法给嫌疑犯定罪，唐振兴的作案动机已经足够充足了，为了保险金，为了扶小三上位，都足以让他成为头号嫌疑人，警方不会让他逍遥法外的。”

　　唐嘉忧心忡忡地又叹了一口气：“没错，必须要充足的证据才能定罪，那个人渣心眼那么多，万一证据已经被他全都销毁了怎么办？”

　　驰宙俯身靠近坐在对面的唐嘉，神色认真地低声安慰道：“别胡思乱想，警方比我们多无数办案经验，连我们都能查出这么多蛛丝马迹，警方不可能查不出问题，何况就算唐振兴足够谨慎，那个货车司机也绝对会拖他后腿，他竟然敢在结案一个月后就开始疯狂消费，还对我一个陌生人吹嘘他在老家新买的别墅，那还能是多谨慎的人？他一定有无数漏洞等着警方去调查，只是查案过程需要时间，警方也不是只有这一个案子，我们现在需要的只是耐心和信任。”

　　唐嘉看着驰宙幽深的黑瞳，心情随之沉淀下来，勉强挤出个笑容，对他点点头。

　　“啊！恋爱的酸臭味！”林芝芝看不下去了，捂着眼睛怒道：“把门打开让我跳下去吧！我是多余的！”

　　唐嘉被她逗笑了，心里刚开始美滋滋，就听对面坐着的驰宙泼冷水：“我跟唐嘉只是朋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可别想歪了，我没那个意思。”

　　林芝芝都听不下去了：“我说驰帅，这年头可不流行过分正人君子了，我们嘉嘉都明示了你还扭捏什么？”

　　“我早告诉你们了，我暂时不打算恋爱，就是没这打算。”

　　“哼！”唐嘉一抬下巴教训道：“你就不知道未雨绸缪吗？备胎听说过没有？我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你以为随随便便能遇上的吗？你就不能欲拒还迎留一点余地？每次都这么不给面子地郑重拒绝，万一等你打算谈恋爱了，我已经跟别的哥哥跑了，你可别后悔！”

　　驰宙笑半天，点点头：“我到时候尽量哭得小声一点。”

　　“那也没用了！”唐嘉恶狠狠地威胁：“我可记仇了，一定带着现任男友扛着小板凳坐你面前看你哭，然后我就问你：‘你后悔吗驰宙？’你抽抽搭搭地回答：‘后悔了后悔了！你愿意回我身边吗？’我就‘呸’地一声说‘你想得美’！”

　　驰宙笑坏了：“至于吗？我错过了后悔，那不是已经够可怜了？你都有新欢了，还要呸我？”

　　“那肯定呀？”唐嘉满面得意，毫无道德负担。

　　驰宙就像照进她人生最黑暗时期的暖阳，这一整个可怕的暑期在暖阳的照耀下，唐嘉熬过来了，然而，案子依旧没有进展。

　　开学了，高三，最后的冲刺期。

　　虽然在闺蜜和男神地鼓励下，唐嘉确实努力在追赶落下的进度，但成绩相比之前还是滑坡不少，开学考试勉勉强强挤进了年纪中上游，相比于从前稳定的年级前五十，结果还是让她有些失落。

　　怪也只能怪那阵子自己没能扛得住压力，又不愿意找亲近的人分担，只能抓紧最后的时间努力一把。

　　驰宙开学要比唐嘉晚一两个星期，看唐嘉表面努力维持着平静，实际上一直默默担心着案子进度，驰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想，总之，他决定趁假期最后十来天，去一趟那个嫌疑司机老家一趟，亲自去调查司机所说的“豪宅”。

　　警方已经告诉唐嘉，司机所说的豪宅并不存在，可能只是在网上的自我吹嘘，但驰宙对这个结果心存疑虑，又不可能要求警方按照自己的思路去调查，所以决心自己走一趟。

　　他没把这件事告诉唐嘉，只说自己要回老家陪陪父母，近几天会较少上网。

　　唐嘉正因为开学考试的成绩担忧，也没有怀疑他的借口，只让他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还承诺自己一定会在下一次月考的时候把排名提升一截。
　　————————————————————————————————————————————————————————————————————————
　　那货车司机的老家在一个三线城市的县城，交通不便利，驰宙乘火车来到城区，又从城区坐大巴绕着山路两个半小时，才到达这座山里的小县城，根据那司机曾经聊天中提起的地段，驰宙在地图上找了许久，终于确定了一个需要转两次车的公交线路。
　　乘车到那里途中要花半小时，但两次等车都得一刻钟以上，所以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又是一小时过去了，下午三点半，他来之前已经在网上找了这附近地一处民宿，把简单一包心里放进屋中，便出门实地调查起附近是否有在售的别墅。
　　这座县城发展较为落后，马路很窄，非机动车辆和人行道合二为一，中间的机动车道路面都坑坑洼洼的，路过的车辆时不时发出很大动静的颠簸声响，走在路上都提心吊胆的，不时转头观望。
　　来往的车辆其实并不多，但空气中还是充斥着灰蒙蒙的烟尘，刚从一线城市来到这样的地方，恍惚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一个与世隔绝的陌生世界，这种与外界切断联系的错觉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空落感。
　　他想尽快完成自己的调查，离开这地方。
　　夏天的尾巴是很温柔的，虽然白天依旧炎热，傍晚的气温确实连空调都无法调节出的舒适温度，从下午四点到一直在这片地带走访到夕阳西下，驰宙连像样点的独栋住宅都没有找到，更不用提豪华别墅了。

　　距离县中心较远的北边，确实有很多独栋住宅，但那里已经接近乡村，生活配套设施一概没有，估计一套独栋小楼售价都不超过五十万，这对于一夜能消费上万的嫌疑司机而言显然不算是能让他享受余生的住所。
　　凭直觉猜测，驰宙知道那司机此前说过的话一定有吹嘘地成分，但不可能完全是假的，如果只是吹嘘，他应该不至于把入户玄关处和中岛台的设计和一些家具品牌都说得一清二楚，特别是一些较为特别的建筑学术性用词，一定是房屋中介给他讲解的时候告诉了他。
　　也就是说，那栋别墅一定存在，只是并不一定在他所说的街道。
　　难怪警方在调查了聊天记录中提及的街道后很快就确定司机是在撒谎，驰宙知道自己的搜查不可能比警方覆盖更全面，但还是认真把嫌犯提到的街道转了个遍，当晚在民宿研究县城的地图，规划好明天的搜查范围。

　　这第二个搜查点，也是他提前做好准备的地方，也就是货车司机的住址附近。
　　早在车祸发生后的民事诉讼中，唐嘉就得到了司机的部分信息，驰宙便是从唐嘉手里拿到了司机在县城的住址。
　　那是一片住宅巷子里的一间小院，恐怕得有上百年历史了，少有几户人家翻新盖了新房，多数都是红砖房，生活条件十分艰苦，在箱子里走了几圈，没看到一个青壮年人，多数都是坐在巷口乘凉的老年人，用当地方言聊些家长里短。

　　驰宙几次尝试混入老年人当中搭讪几句，结果都算成功，向他这样的年轻男孩出现在这巷子里，对爷爷奶奶们是很稀奇的事，加上驰宙长得讨喜，一些好奇心重的老奶奶还会主动叫住他，问他是哪家的孩子，是不是回来看爷爷奶奶。
　　这么一问，驰宙也就硬着头皮上前聊起来，最终问起那个货车司机家长辈现在身体怎么样。
　　他一开始问出这句话，老奶奶们都是脸色一变，像是大脑空白了几秒，然后纷纷讳莫如深地摆摆手说不知道，不清楚他家情况。
　　驰宙一开始以为是自己提到的司机名字在邻里间有什么忌讳，便吸取教训，再找到愿意闲谈地老人就改成“老刘家里”，老人们会好奇地问他说的是哪个老刘家，驰宙就直接报出司机家的门牌号，没想到，这也会让老人们瞬间竖起敌意般摆手让他离开。
　　这反而让驰宙起了怀疑，司机家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让邻居如此忌讳谈论？
　　这地方或许能带来重大线索，幸好民宿距离这地方只有二十分钟车程，驰宙决定打持久战，每天都来巷子里给老人们“送温暖”，搞好关系，方便进一步了解内情。

　　经过三天的蹲点调查，他发现司机的房子应该是空的，大门丝毫没有打开过的痕迹，透过镂空砖墙，能看见院子里长满了杂草。
　　也就是说，那司机家里很可能根本没有长辈，难怪他提起长辈，会让这里的老人神色茫然。
　　驰宙很快锁定了周围几户邻居中一个孤身一人居住的老奶奶，他每天起早贪黑地出门准备跟出门买菜的老人“偶遇”，帮行动不便的老人提菜，还买了些水果送给老人。
　　这老奶奶有一些老年痴呆的症状，经常站在家门口摸摸口袋然后浑身一哆嗦，像是忘记带钥匙了，驰宙就会提醒她钥匙就挂在她脖子上，老人松了一口气，哆嗦着干枯的手打开院门，热情地要求好心的男孩留在她家吃午饭。

　　驰宙当然没拒绝，客气推脱了一句，立马进屋坐下了，生怕老人只是客气话。
　　老人把院子里晒的香肠和腊肉拿进屋，挑了最好的肉在厨房里忙活起来，显然是很用心的在对待这个陌生的年轻客人。
　　驰宙不想让老人破费，几次让她把肉都挂回去留着自己吃，老人都笑着摆手，她说，她这年纪吃肉难消化，胃不舒服，这些肉都留着等孩子们回来招待他们的，但孩子们现在都住在大城市，中秋节说要加班不能回来了，肉没人吃，放久了会发霉，驰宙便没再拒绝，只在破漏的厨房里陪老奶奶一起准备饭菜。

　　一顿饭忙活了两个小时才出锅，老人忙活一会儿就会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歇一会儿，然后继续忙活，她没有没话找话的问男孩很多事，只是面带慈爱的笑容看着男孩笨手笨脚给她打下手。
　　驰宙把饭菜端上破旧的小圆桌，拉开椅子，跟老奶奶并肩而坐，老人不停得让他夹菜，还一脸紧张的问他是不是咸了淡了，是自己很久不做荤菜了，做不好吃了。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让驰宙有些负罪感，虽然他接近老人并没有什么恶意，但也算是有目的性，得到这样诚意的招待着实让他意外。

　　不久后，他终于明白老人为什么如此热情，因为老人给他夹菜的时候，一不小心说了句：“多吃肉啊晨晨。”
　　老人似乎没发现自己叫错了，驰宙犹豫片刻，问她：“晨晨是您孙子吗？跟我差不多大吧？”
　　老人果然这才发现自己叫错了名字，自责拍拍自己的嘴，抱歉地笑道：“你叫……那个……什么的小伙子？”
　　“我叫驰宙，驰骋的驰，宇宙的宙。”驰宙耐心地回答。

　　老人点头笑，又让他多吃菜。
　　驰宙趁机问起老人隔壁邻居家似乎没有人居住。

　　老人脸上的笑容一僵，沉默地低下头，扒拉碗里的饭菜。
　　驰宙心一沉，觉得肯定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这司机家里也不知道有什么让人忌讳的事情，貌似所有老人都不想谈论。
　　没想到，沉默了一会儿，老奶奶忽然叹息一声，低低地谈起了隔壁邻居：“没人住了，本来小刘兄弟俩都住在那边，老大十几年前就去外地讨生活了，幺儿五年前走的，去大城市拉货了，大城市赚得到钱，我们这里穷，年轻人哪里有留在这里的？留在这里老婆都讨不到，幺儿出去赚钱了。”
　　突如其来的信息让驰宙欣喜不已，他很想打听那司机从前的一些过往，更想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不愿谈论那家人，但驰宙担心自己过分的好奇会引来怀疑，便耐着性子用听故事的表情好奇地注视着老奶奶。
　　老奶奶见他感兴趣，便主动闲聊起来：“幺儿去年年底还回来过一趟，他说是专门来看我的。”老人笑起来，门牙没了，露出干瘪的牙花子：“我个老太婆嘛，有什么好看的？我说你娶了老婆，带给我个老婆子看看就好了嘛，他又是摇头摆尾地吹牛，说他想找马上就有了，说男子汉多大岁数都找得到的。”
　　驰宙顺着接话道：“小刘叔叔跟您感情挺好的嘛？”
　　老奶奶笑着点点头：“他就我照顾他嘛，他们兄弟。”
　　驰宙立即追问：“什么意思？他们父母不管他们兄弟俩吗？”
　　老奶奶叹息道：“他们爸爸去外面打工，找其他女人成家了，那个时候也没领证，他们妈妈也嫁了其他人了，跟丈夫去外地务工，本来小孩子给亲奶奶照顾的，后来奶奶脑梗人没了，爸妈就都不管他们了，我住在他们家隔壁，他们小时候都吃我做的饭长大的，当多两个小儿子嘛。”老奶奶乐呵呵地笑起来：“老大吃了不到两年就去外地挣钱了，幺儿吃了七八年呢。”

　　驰宙笑了笑，顺着问：“那刘叔叔一定把您当成亲妈一样孝敬了。”
　　老奶奶羞涩地摆摆手：“我不要他孝顺啊，他攒钱娶媳妇才是正事，大城市里赚钱多，他前阵子还回来看我，跟我说他有钱了，买了大房子，要接我去享福呢！”
　　驰宙心跳猛然加速，但强忍着情绪，神色自然地继续问：“是吗？哪里的大房子啊？离这里近吗？”
　　“远的勒！”老奶奶兴致勃勃地解释：“人家现在发财了，是大老板了，看不上我们这里的房子，说是买在城里的，七八千块钱一平方，是大别墅呢，三层楼！”
　　驰宙热血沸腾，原本只是想从老奶奶口中打听司机家中情况，没想到连别墅的事也能打探到，他保持耐性，一步步探寻：“七八千一平，那是这里市区的房子了啊？哪个街道啊？在哪个学区？”
　　“我不晓得，不懂这个，我眼睛不好了，白内障，很少去市里，路也不认识。”
　　“他没告诉你住址吗？”驰宙玩笑道：“那看样子不太有诚意啊？”
　　老奶奶立即辩解道：“他说了的！是我年纪大了记不得了。”
　　驰宙很想请求她仔细想想，哪怕只言片语给个街道也行，但这么一来就有些太刻意了。
　　他不太想让这老太太看出他的热情帮忙和陪伴，是为了向她打探邻居的事情。

　　于是接下来几天，驰宙每天都会找一个时间与老太太偶遇，去她家闲聊片刻。
　　到了第四天，驰宙猛然意识到一个古怪的异常，老奶奶听他问起那个货车司机小时候的事，总会很热情地回忆述说，可一旦问起那货车司机的哥哥，老奶奶就会一句话带过去，显然并不想多谈。
　　驰宙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奶奶似乎有些偏心啊？那兄弟俩您好像只关心幺儿，老大都不乐意提他。”
　　老太太闻言神色似乎有些委屈，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老大不学好哦，说是去外面打工，一开始还给钱给我照顾他弟弟，后来学赌博了，欠了一屁股债，债主都砸他家门，把他弟弟吓的，半夜翻墙敲我家门，求我让他在我家睡。”
　　“赌博？”看来货车司机唯一的亲人生活状况也很糟糕，所以他背后的家庭也没有给他一次性赔付几十万的条件，那就更加能肯定唐振兴得到巨额赔款后，第一笔取出的钱，肯定给了一部分给货车司机，但很可能没有一次性给完，毕竟货车司机这样的家庭背景，账户忽然多出一笔巨款，根本无法解释。

　　不过，警方已经调查出唐振兴先后从保险赔款中取出了六百万现金，这笔钱在四个月内全部用于消费，可能性不大，如果用于支付货车司机谋杀的费用，货车司机又没有购买此前所说的别墅，那么钱一定被转移到了某个人的账户上。
　　如今看来，货车司机唯一能信得过的亲人，应该就是这个自幼与他相依为命的哥哥了。
　　“现在还有人上门追债吗？”驰宙问。
　　老奶奶摇摇头：“他们兄弟俩去大城市几年了，人都找不到，这里就一个空房子，家里也没有值钱的东西，没人来找了。”
　　驰宙又询问货车司机哥哥如今在何处定居，老奶奶说出了该省的省会城市，但并不太确定，这已经是两三年前听货车司机提起过的事了。
　　周围人都很怕提起那兄弟俩，原因就是多年以前被找上门讨债的人闹怕了，如果有陌生人问起来，邻居都会立马摆手说不认识，生怕被讨债人认为跟那兄弟俩有什么关系，被讨债的缠上。

　　老太太透露的信息给了驰宙下一步追踪的目的地，当晚他记下了老太太的电话，让她遇到困难可以联系他，随后便定了火车票，第二天一早乘坐大巴去市区，前往省会。
　　————————————————————————
　　唐嘉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一，放学的时候看见了等在校门口的唐振兴。
　　她从前看到这个男人就感到愤怒与厌恶，那是因为他对妈妈的背叛，而此刻，她面对的是一个谋杀案的主使者，愤怒与厌恶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彻骨的仇恨与恐惧。
　　唐振兴车停在对面的露天停车场，穿着人模狗样的西装裤和短衬衣站在校门口外围人行道边缘，一看见唐嘉就露出看似老实巴交的和善笑意，招手让她过去。
　　唐嘉第一反应是逃跑，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她肯定跑不过这个健壮的中年男人，二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明天后天大后天都得来上学，不见面根本不可能。
　　冷静下来，她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紧张，唐振兴还在接受警方的调查，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伤害或者威胁她来增加自己的嫌疑，唐嘉要是出了意外，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周围放学的同学都看见他来校门口接女儿，他不可能动什么歪心思。
　　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唐嘉也露出个虚假的微笑，迈步走了过去。
　　唐振兴立即殷勤地弯身接过女儿手里的书包，朝马路对面指了指，示意车停在那里。
　　刚放学的校门口有些吵闹，两人没有交谈，穿过人群安静地走近停车场，上了车。

　　“找我有什么事吗？”唐嘉神色自若地系上安全带。
　　“我来接我女儿放学，还需要有什么特别的事吗？”唐振兴倒车出库，问她：“饿了吧，爸爸带你去吃顿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唐嘉随意说了一个烧烤店的名字。
　　车子上路了。
　　唐振兴说：“一个暑假没见到你，你也不给爸爸主动打电话。”
　　唐嘉心中冷笑。
　　如果换做当初刚发现他与情妇在一起的时候，唐嘉或许会被父女间天然的亲情蒙蔽双眼，只要唐振兴说一句想念，她就会孩子一样别扭地耍耍小脾气，然后渴求父亲的关爱。
　　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唐振兴本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所以在妈妈出事后，他懒得在唐嘉面前伪装，近半年的时间里，他几乎都对唐嘉不闻不问，一个暑假不联系，又何谈想念？亲情已经被消磨光了。
　　现在提起想念，无非是在被警方怀疑后需要女儿配合假装家庭和谐以逃避嫌疑而已。
　　唐振兴察言观色，故作不经意地提起：“嘉嘉，你怎么不回家住了？阿姨和弟弟现在已经回老家了，他们只是来我们这里旅游一阵子，不肯能长期住在我们家。”
　　唐嘉想声明“那个家是我家，我和我妈妈家，没你什么事”，但还是保持着沉默，离暴风雨来临还有一段时间，她一定要沉住气，以免唐振兴狗急跳墙鱼死网破。
　　“我就是想陪陪外公，免得他一个人太伤心总是胡思乱想的。”唐嘉平静地找了个借口。
　　“嗯。”唐振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称赞道：“你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外公是需要人照顾的，前阵子爸爸在忙工作上一些事情，也没能好好陪他，没想到他胡思乱想居然想出了这种事情，还惊动了警方，他现在好像也没住在原来的小区了？爸爸暑假买了很多吃的东西想送给你们，去敲门家里也没人。”
　　“嗯。”唐振兴显然在试探着打听外公的住处，唐嘉没有在这一点让步，冷着脸回答：“外公年纪大了，又受了这么大打击，胡思乱想也没办法，反正爸爸清者自清，没必要计较这些。外公现在情绪还没缓和，我会跟他沟通的，爸爸暂时就不要跟他见面了。”
　　唐振兴保持着耐心，没有追问，到了烧烤餐厅后，点了唐嘉最爱吃的几种菜式，又问她最近学习怎么样。
　　可能是因为餐馆里人多，不方便谈论私事，用餐过程中他都没有提及案子的事，吃完后走出餐厅，他要求送唐嘉回外公住所，却被唐嘉拒绝了。
　　“外公现在不想看见你，你最好保持距离，以免激怒他老人家，引来更多没必要的麻烦。”唐嘉软中带硬地威胁。
　　唐振兴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压下了，又带着一副和蔼的神色，要唐嘉上车再谈些事情。
　　唐嘉没有拒绝，上车后，关上门，唐振兴终于进入正题：“嘉嘉，说实话，你是不是也有点怀疑爸爸真对妈妈做了那种可怕的事情？”
　　唐嘉当然不能如实回答，但也不能立即否认，否则会显得很虚伪。
　　她故意犹犹豫豫地低下头，思考许久，才小声回答：“我不知道，现在网上这种新闻太多了，但是我不敢想象爸爸会做这种事，爸爸工作不错，也很爱我和妈妈，我们一家生活多开心啊，怎么可能为了钱做这种事呢？我有点怀疑过，因为保险赔偿金太多了，但理智又让我觉得这不可能。”
　　“你的理智是对的。”唐振兴严肃地看着她说：“现在的人都被网上那些乱七八糟博眼球的消息弄脏了思想，正常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买保险这个事情，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当时一起买的嘛，你还跟妈妈一起去保险公司的，记得吗？”
　　唐嘉点点头：“我还有点印象，但是当时心思没在这上面，也不知道你们买的是什么保险。”
　　“主要是给你买的保险花了最多钱，是爸爸帮你选的。”唐振兴急切地想表现自己对女儿的重视，解释道：“现在还可以查到的，爸爸每个月五分之一的工资给你交事业补贴的保险，你以后到了四十岁，每个月就能领一笔事业补贴，哪怕你不想工作了，都可以养活自己，爸爸就是怕你太辛苦，宁可自己辛苦一点，也要让你以后生活得轻松一点。”

　　要是唐嘉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恐怕就得被他这段话给感动了，但实际上她还是记得的，因为这件事妈妈跟她说过几次。
　　当时妈妈抱怨说自己每个月工资交了保险后就只剩这么点了。
　　唐嘉就问她买的什么保险，担心她被骗钱，妈妈说是给唐嘉买的事业补贴保险，有好几种，其中一种从三十岁开始就可以领补贴了。
　　唐嘉当时跟妈妈说：“那意思是我三十岁就可以躺平退休咯？那还要我拼命学习干什么？”
　　妈妈笑着说：“你个小懒鬼，保险给的那点钱只能算补贴家用的，你自己当然还得有份像样的工作，才能生活更自由啊。”
　　唐嘉则不求上进地反驳：“不是说加起来一个月两三千补贴吗？够我用的了呀，饿不死就行，我不想努力了！”
　　“胡说！”妈妈捏了把她脸颊，教训道：“你就是没补贴，妈妈也不会让你饿死呀，好好学习找份好工作，你未来才能有个光鲜的身份，跟谁说话都不会自卑，那样才能过得最开心，明白吗？要是只为吃口饭，妈妈又不是养不起你个小讨债鬼！”

　　脑海里突然的回忆，瞬间让唐嘉破防，她陡然低头捂住口鼻，还是没忍住哽咽出声。
　　“怎么了嘉嘉？”唐振兴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没事……”唐嘉低声道：“就是觉得很感动，我还没上大学呢，爸爸就已经为我工作后的生活做准备了，我本来以为有了弟弟，爸爸就不会太关注我了呢。”
　　“傻丫头！”唐振兴顿时欣喜若狂：“在爸爸心里，你永远是最重要的，你弟弟那个小家伙爸爸是才知道他的存在，只能说对他有责任，但感情上爸爸心里只有你一个孩子。”
　　唐嘉用力点头，心里的恨意却彻底燃烧起来。
　　心里真正有她的妈妈已经死在了这个禽兽的谋害中，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居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在她面前窃取妈妈对她的关爱放在自己身上，天理难容。

　　唐振兴见女儿都被感动哭了，心情也放松下来，开始不再客气地说出心里的担忧：“哎，说起来这个事情还挺麻烦的，虽然爸爸是清白的，但是因为以前刚好买过那么个保险，在不熟的人眼里，爸爸就真成了嫌疑人，现在公司里的同事看我的眼神都奇奇怪怪的，什么事都尽量避开我，如果警方调查再持续久一点，爸爸工作可能都要丢了。”
　　唐嘉假意安慰：“没关系啊，保险赔了那么多钱，爸爸辞职了也没关系，只要不太浪费，那笔钱够我们很舒适地度过余生了。”

　　“那笔钱爸爸是打算都留给你的，自己一分都不想动。”唐振兴装模作样地强调：“现在重点是这种罪名背在身上，爸爸以后在外面怎么做人？”
　　“这都是暂时的。”唐嘉安慰道：“等警方调查清楚了，还爸爸清白，别人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唐振兴说：“现在根本没人能帮爸爸喊一句冤，只有你，嘉嘉。”
　　“我？”唐嘉警惕地看着他。
　　“对。”唐振兴急切道：“你要告诉警察叔叔，买保险当初是你妈妈的决定，跟爸爸没有关系，就能帮警方省去很多嫌疑推断调查的程序，也能尽快还爸爸清白。”

　　唐嘉皱了下眉，心道“你想得美”，但一时也找不到借口推拒，顿了会，才说：“我记得当时是爸爸先提起保险的事，而且妈妈当时看过之后，只对我未来的事业补贴那几种保险感兴趣，我都不知道还买了人身意外保险。”
　　唐振兴脸色一沉，低声说：“你记错了，事业补贴保险都是爸爸要给你买的，钱也都是扣的爸爸工资卡里的，毕竟你也不太在意钱的事，家里从来没有短过你零花钱，这种事你向来不在意的，爸爸知道。”

　　这家伙竟然直接开始洗脑了，唐嘉忍着恶心故作恍然道：“这样啊？我还真记不清了，可是这件事我也不方便特意找警方说明吧？好像故意为爸爸洗清嫌疑似的，反倒容易引人怀疑。”
　　唐振兴闻言皱了下眉，沉默了，大概是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想了想，说：“那你就找机会假装不经意把这件事和办案的警察说一下，你可以打电话询问案件调查进度，然后绕到这个问题上。”
　　“我明白了。”只要不是强制她立即去警局说清楚就好，有的是理由推脱，也可以假装已经说过了：“等明天工作时间，我立即打电话给警方，询问调查进度，顺便把这件事情跟他们解释清楚。”
　　“好孩子，爸爸的清白可都靠你证明了。”唐振兴摸了摸唐嘉的头，唐嘉忍着厌恶没有躲开，还露出个乖巧的笑。
　　——————————————————————————
　　独自回到家中，唐嘉不想让外公担心，就说跟朋友一起聚餐所以才回来晚了，洗完澡回房后，立即给驰宙发消息吐槽唐振兴今天的洗脑手段。
　　平时驰宙回复消息挺快的，据说是特殊时期担心她遇上麻烦，单独给她设了特殊铃声，很提神那种，但今天发完消息等她吹干头发，驰宙还没有回复。
　　唐嘉抱着手机坐在床上，竟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打发等待回信的时间，她突然发现自己对驰宙的依赖有点出格了，大事小事吃饭吃撑了都要跟他吐槽，就好像手机那头的人才是维系她人生齿轮继续转动的主轴一样。

　　妈妈从前告诉她，人一定要能够独立，才能有底气有勇气面对任何挑战。
　　嗯，唐嘉傻傻笑起来，心想那又如何呢？如果可以跟驰宙这样的人彼此支撑过一生，她的底气和勇气会超级加倍的。
　　她现在唯一没底气的是，担心驰宙会一直把她当成小妹妹，她可不期待什么感人至深的兄妹情或两肋插刀的友情，她喜欢驰宙，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立志上了大学，就一定要把他追到手。
　　唐嘉睡着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手机，她没等到驰宙的回复，但她并不忐忑不安，十分安心地确定，他一定是因为什么事情错过了消息。
　　她猜得没错，此时此刻，驰宙正在吵杂的大巴车里打盹，轰鸣颠簸的响动让他没听到背包里手机的铃声。
　　——————————————————————————————
　　第二天下午，驰宙辗转来到了货车司机老家的省会城市，开始了新的探查。
　　那个老奶奶知道货车司机的哥哥住在这座城市，但并不清楚具体住址，这么大一个省会城市，驰宙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地毯式搜索货车司机的哥哥的行踪，他先想到的是把货车司机之前聊天记录中提到的豪宅信息截图每一个关键词都记录下来，在省会城市的地图上搜索所有相关名称。
　　虽然警方认为驰宙和货车司机这段聊天记录并没有参考价值，但驰宙已经从细枝末节中猜测出豪宅真实存在，只是地理位置与货车司机所描述的不一致。
　　现在问题就是找到豪宅的真实地址，人在说谎的时候多数时候会依据真实存在的一些事情，把它缝合到谎言中真假参半，而货车司机在跟他吹嘘的时候应该是出于一个对陌生大学生展现优越感的放松状态，所以谎言不可能编织的多么谨慎，很可能聊天记录中提到的街道门牌号都夹杂着真实情况。
　　把所有关键词提取出来，依赖如今发达的地图导航搜索功能，驰宙一共记下了十七个跟关键词有些微联系的街道地址。
　　但这座城市里并不存在聊天记录中提到的“文荣街的山庄别墅区”，搜索出来的地址都是“文荣路”、“文荣书店”这类名字相关的地点。

　　这座城市有两个文荣路，一个在城市的最西边，作为第一天调查的地点，驰宙把那条路附近五里内的住宅区都看了个遍，其中有两个小区里有独栋别墅，设计造型都是统一的欧式风格，并没有找到货车司机提到的“现代风格”以及“花园一样的阳台”，驰宙还是标注了这两处别墅区，而后前往城市南边的那条“文荣路”。
　　第二个文荣路是在一所学校隔壁的一个狭窄巷道，有一面商业店铺，没有带别墅的住宅区，只能从调查目标中划去。
　　接下来的五天，驰宙跑遍了这座城市所有带“文荣”两个字的地点，跟小县城不一样，大城市里邻里间交流比较少，他根本无法向附近的人打听有没有一个叫刘强胜的人。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驰宙一无所获，但在地图上标注了几个可疑住址，但得到这些线索恐怕根本毫无用处，因为他没理由要求警方来调查他想要探寻的方向。
　　再过一周他也要开学了，就这么回去心有不甘，想要事情有所进展，还是得靠当地人，于是驰宙把时间花在了嫌疑地点附近的游戏室里，通过结交附近的一些年轻人，来打听当地的事情。
　　他这辈子还从没想过自己能有如此社交狂热的一天，从前被迫跟陌生人打交道都是为了兼职挣钱，如今是为了女人。
　　这么想感觉有些别扭，应该说是为了一个处境可怜的高中生，这就是语言的艺术，不同的表述方式可以让驰宙从怀疑自己见色眼开变成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
　　这些天真的很累，他已经不再去反复考虑为了那个非亲非故的女孩值不值得这件事了，每次打开手机看见唐嘉事无巨细地给他汇报一天中发生了什么新鲜事的时候，驰宙就有种……说不清的满足感，那女孩有些出格的依赖，助长了他这股莫名其妙的责任心，他愿意担负女孩的压力前行。
　　就在临近开学的前两天，他在桌游室结识的一个男生口中得到了一个有些特别的信息——文荣路上并没有什么别墅山庄，倒是新区商业街北边有个温龙湖，湖附近新楼盘就是依山傍水，算是这座城市里的富人新宠，全都是别墅山庄。

　　这消息简直让驰宙热血沸腾，直觉这个温龙湖就是他要寻找的真正目标，这也很符合随口拼凑真假参半的说谎特点，那货车司机说不定是打错字，将错就错就跟他说是文荣路，其实是温龙湖。
　　之所有有这种强烈的猜测，也是因为那男生提到那里的别墅区设计风格和那司机之前描述的也很像，回到住所后，驰宙立即搜索了温龙湖山庄的信息，结果更是让他喜出望外。
　　充满科技气息地现代风别墅设计，被布置得如同童话世界的超大阳台，还有一楼极高的落地玻璃，站在楼顶往南，就能看见湖景，这一切都跟货车司机描述的完全一致，而他所看见的那片湖泊，就是温龙湖。

　　驰宙当天傍晚就来到温龙湖别墅区，向物业打听了业主刘强胜的消息。
　　——————————————————————————
　　为了避免物业起疑，驰宙特地买了个工具包和一顶鸭舌帽，自称是上门调试指纹锁的工作人员，但到庄园后无法和顾客取得联系。
　　物业值班的中年男人没有多想，就立即帮他搜索了一下业主信息，但让驰宙失望的是，庄园内并没有名叫刘强胜的业主。
　　刚燃起的希望突然破灭了，驰宙想了想，会不会是登记的业主是妻子的名字，物业便在业主群里发了条信息，通知刘强胜家的密码锁师傅来调试门锁，现在联系不上业主，请业主看到后回复一下。
　　这条信息发出后群里并没有回复。
　　物业管理员便好心劝驰宙留个联系方式就好，先去忙下一个单子，等业主回复了，再让他联系驰宙。
　　驰宙则表示自己有时效要求，必须先等到这单客户的答复。
　　于是他站在物业大厅等待了四十多分钟，物业管理员忽然开心地告诉他：“回了回了，业主说他家锁没坏！”
　　“嗯？我看看？”驰宙故作惊讶地上前查看群内消息，回复是一句“为什么要调试？我家锁又没坏”。
　　发来这条信息的业主名字并不是刘强胜，而是一个叫蔡女士的人，头像很可能是自拍，一个看起来二十五岁上下的女性大头照。

　　这便是柳暗花明了，本以为庄园业主中没有刘强胜，这条线索便断了，现在在业主群提及刘强胜，却有人主动站出来“认领”，很显然这个女人跟刘强胜关系不一般。
　　警察查过货车司机所有亲戚的账户，都没有发现大额存款或名下豪宅，如今这个蔡女士很可能便是刘强胜转移资产的关系亲密者。
　　驰宙向物业管理者索要了蔡女士的联系方式，趁机拍下了蔡女士在群内的回复对话，而后便离开了物业大厅。
　　他并没有继续打探蔡女士的住所具体是哪一栋别墅，剩下来的调查让警方来完成会简单得多，但他不是受害人家属，不方便转达情报，便发信息把自己调查到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唐嘉，让唐嘉立即向负责案件的警察举报。
　　这个时间唐嘉还在上课，所以他没有打电话。
　　唐嘉的手机是静音的，到了下课才看到信息，惊得立即奔出教室给驰宙打电话。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你不是说你回老家陪爸妈了吗？”唐嘉吃惊地追问：“这些天你究竟去哪里了？”
　　驰宙态度无所谓地回答：“就是顺道去那个货车司机老家，看了看他说的别墅是不是真的不存在，你别担心，我现在已经买了车票，准备回学校了，我很好，事情也调查清楚了，应该能给查案的民警省些时间，早点解决案子，你也能安下心迎战高考。”
　　“驰宙！”唐嘉忍着情绪道：“你答应我不可以冒险的！那货车司机可是杀人犯，你这么贸贸然去调查他，万一出事怎么办？”
　　事情已经调查完了，驰宙不想为这事争辩，就直接认错：“下次不会了，唐嘉，现在先把消息告诉警方，好不好？”
　　唐嘉挂了电话立即联系了查案民警。
　　驰宙调查到的情报果真帮上了大忙，警方原本的重点调查方向是唐振兴，一直在努力搜寻他取出的数百万巨款去向，驰宙意外挖出了货车司机的哥哥的女友，反而迂回的提前调查出嫌疑人的破绽，案子推进一瞬间开始加速，短短半个多月，唐振兴、货车司机，连货车司机的哥哥都被拘留审问。
　　————————————————————————————————————————

　　周末，唐嘉约驰宙一起吃饭，算是感谢他的帮忙。
　　“我可真算是无以为报了。”唐嘉说：“以身相许你又不稀罕，就只好请你吃吃饭。”
　　驰宙神色凝重，沉默了一会，问她：“我想听你说实话，你对你爸爸真的没有任何感情吗？这案子如果破了，你爸爸应该会……”
　　“他被枪决，我都不会去给他收尸。”唐嘉眼里流露出罕见的恨意：“驰宙，我绝对绝对不会后悔让杀我妈妈的凶手归案，人的感情是相互的，他对我妈妈和我从来没有过感情，我从前只觉得爸爸好像是个很虚浮的影子，被客套和敷衍拼凑出来的虚假父爱蒙蔽至今，我都无法理解真正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他对我就像是陌生人一样，即便是我妈去世之前，我也对他没有太多感情，我妈去世后，我曾企图从他这个爸爸身上找到一点亲情的影子，可换来的只有巴掌和算计，对这样一个人，你还担心我舍不得他去死吗？”
　　驰宙点点头：“那就好。”

　　唐嘉看着驰宙一脸严肃的样子，故意转移话题，想让他心情放松一些，就玩笑道：“上星期又有个男生想约我周末出来玩，但我已经约了你，就拒绝了，他又问我下星期有没有时间。”
　　驰宙忍不住轻笑一声：“你告诉我干什么？我应该吃醋么，小屁孩？”
　　“我又不是让你吃醋的！”小屁孩唐嘉被戳踹后立即狡辩：“我就是想问你下星期周末要不要承包我的时间，大恩人约我，我当然先紧着你呀，你要是不约我那我就有空赴别人的约了呀。”
　　驰宙见招拆招：“好，那我不约你。”
　　唐嘉气坏了：“你听听这是人话吗？是我暗示得还不够明显吗？”
　　驰宙说：“我下个周末学校有篮球比赛，你要没什么重要的事，我还真没空来见你。”
　　“那……那你可以约我去看你比赛啊！”唐嘉主动提醒。

　　驰宙嗤笑一声，以牙还牙：“我打球会有很多学妹学姐围观，怕你挤不进去，还是不让你受累了。”
　　“我偏要去。”唐嘉立即上头了：“驰宙，你说咱俩算不算是患难之交啊？”
　　驰宙回答：“不太算。”
　　唐嘉急道：“那至少关系比那些学妹学姐更熟吧？”
　　驰宙：“你想说什么？”
　　唐嘉：“我就是想提醒你，要是很多女孩子一起给你送水，你一定要选最熟悉的人送你地水，这样才是一个正直可靠的标准男神。”
　　“谁跟你说我正直可靠了？”驰宙让她周末好好在家补习功课，别总想着出去玩，高考结束有的是时间玩。虽然这口气听起来有点像家长，但这个原本成绩优异的女孩因为家庭变故成绩下滑实在让他感到可惜，在驰宙看来，高考是改变命运的一次重要机会，或许是联想到自己家中经历的变故，他也曾因为家中破产的打击荒废过学业，好在那时候才初中，补回来还算轻松，他也不希望这女孩因为家庭变故荒废学业，但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唐嘉对驰宙的态度不满意，但还是决定周末要去他学校看比赛，坚决不给其他学妹学姐挖墙脚的机会，至于学习，她到底是个底子扎实的学生，荒废的这两个月大部分都是各门学科的复习阶段，大量刷题之后，她的状态已经恢复了七成，有信心在高考前迎头赶上，所以追求驰宙的这点功夫也不耽误学业。
　　人生有个奔头也算是动力，想着周末就能去看男神打篮球，唐嘉每天都精力充沛，持续到周四下晚自习，她的男神见面倒计时，突然被强行中断了。

　　学校晚自习时间是九点半，唐嘉的家距离学校只有十分钟车程，从前她都是自己骑车回家，后来跟外公一起临时租房后，车程变为三十五分钟，刚好有一班公交车可以到达出租房小区，所以唐嘉也从骑自行车，改为了搭乘公交车上学放学。

　　今天的夜晚似乎格外昏黑，空气里弥漫着薄雾，路灯光都被包裹得朦胧，学生们骑着车蜂拥离开学校后，马路上很快安静下来，路过的车辆很稀少。
　　或许事实就是这样，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太正常，又或者人类其实真的有一种对危险的直觉，唐嘉等的那辆公车迟迟没有来。
　　大约十分钟后，站台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如果换做平时，她会坐在站台耐心等待车来，但今晚她莫名感到心慌，立即掏出手机叫了一辆出租车，记住车牌号和车型颜色，她就站起身望眼欲穿的等待着。
　　这时间段网约车比较少，约到的车距离她两公里，到达这里还需要些时间，她在站台来回踱步，时不时看一眼车距离这里还有多远。
　　就在车子距离从1公里变成几百米的时候，唐嘉感觉松了口气，抬头看向车子来的方向，刚巧看见一亮银白色轿车迎面驶来。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唐嘉心想，那车子好像再往路边靠。
　　车灯刺眼，她看不起开车的人什么模样，却还是有一种被野兽盯住的感觉。
　　就是这种直觉，让唐嘉立即后撤离开了醒目的公车站台，她朝身后校门保安室飞奔过去，心跳飞快加速，感官也瞬间变得无比敏锐，她听见身后传来车轮急转弯摩擦柏油马路发出的声响，紧接着是车门“卡答”一下打开的声音，几乎是听见这声音的瞬间，唐嘉扯开嗓子朝着学校保安室大叫一声：“救命！”
　　女孩尖锐的叫声刺穿了黑夜的迷雾，唐嘉看见保安室里坐着的声音搜的站起来，朝窗外她的方向看过来。
　　她打算继续往那里奔跑，但身体忽然被一只钢铁一样的胳膊拦腰截住，她的第二声救命也被一只粗大的手掌捂在了嘴里。

　　那样的力道让她感觉自己突然间像是棉花做的小布偶一样，不堪一击，整个身体一下子被往后拖拽而去，被塞进了车厢，车门关上，车子一瞬间调头冲向了马路。
　　即使被拖进车厢，唐嘉的口鼻还是被那只大手死死捂着，她整个人朝后仰倒，双手使劲抠着捂着她口鼻的手掌，两条腿无力地蹬着车门，想要发出些动静，好让学校地保安来救她。
　　可她无法呼吸，奋力挣扎，很快耗尽了残余的氧气，手脚一下子瘫软了，一阵阵耳鸣中，她恍惚听见驾驶座的男人说了句：“先别弄死她。”

　　捂着她口鼻的手慢一步地松开了，但她依旧没有恢复清醒，身体出于本能用力一下一下吸气，身体却仍旧瘫软地躺在后车座上，意识迷糊，不多时耳鸣声也消失了，由于缺氧和受惊昏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昏厥中的她更好摆布，偷袭她的人没有用强硬的方式弄醒她，她像是陷入了一场无尽的噩梦，梦里的她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逐着，好像是恶鬼，又好像是野兽，她一遍又一遍朝着深夜里亮着灯的学校保安室跑过去，可总是差着那么一点点。
　　有时候明明已经摸到保安室的门了，却死活推不开，她在拼命拍打着大门，里面却无人回应，直到身后追她的“那东西”猛然抓住她。
　　疯狂的挣扎，无尽的痛苦不知持续了多久，她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浑身冷汗淋漓，似乎不止是汗水，她的头发都被冰凉的水滴浸湿了，还没缓过神来，蹲身挡在她面前的那个男人用手里的矿泉水又朝她泼了一下，唐嘉这才意识到，她是被人用凉水泼醒了。

　　“醒了？听得见我说话吗？”拿着矿泉水的男人声音洪亮。
　　唐嘉神色麻木地低着头，不敢细看对方的脸，面前这个男人没带任何遮挡脸部的东西，如果被看清长相，似乎就意味着一定会被撕票。
　　唐嘉从来没发现自己的思考会如此周全，求生的本能，在驱使她开始思考自己每一个可能保命的举动。
　　她脸上是被吓傻了的呆滞表情，但实际上用余光在打量周围。
　　她在一片小树林里，绑架她的那辆车就停在几米开外，面前蹲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估计身高不到一米七，但身材极其结实健硕，胳膊比她小腿粗完全不是夸张的说法，她能感觉到自己侧后方还站着个人，似乎在喝矿泉水，没有其他动静。

　　“别浪费时间，小姑娘，回答我的问题，回答完了你就可以回家写作业去了。”蹲在她面前的男人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出这句话，简直像真实的天籁一样，让唐嘉放弃了装傻，迟疑地抬眼看向男人。
　　那是个细长眼睛单眼皮的方脸男人，眉毛很稀疏，头发短得跟剃光后刚冒出一小节一样，加上秃眉，整个脑袋像是没有毛发，有种莫名的危险感觉。
　　这个男人似乎在努力表现得和蔼可亲，他面带微笑问唐嘉：“叔叔问你，去温龙山庄找小蔡修锁的那个男的是你什么人？”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唐嘉脑海里就冒出了“驰宙”两个字，但她随即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避免给出任何反应。

　　男人神色也很平静，唐嘉感觉自己在他那双细长的眼睛里仿佛透明一般，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控之中，恐惧让心跳开始加速。
　　“不用害怕，叔叔找那个人想问些事情，你是那个杀妻骗保案的受害者家属，是吗？叔叔是另一起骗保案子的受害人丈夫，那个案子已经结案了，没查出谋杀团伙，我怀疑主谋跟那个姓蔡的女人也有关系，所以想打听一些消息，需要那个查你案子的小伙子配合一下。”男人平静地说完这些话，低头点燃一根烟，似乎不怎么着急地注视着唐嘉，等待她回答。

　　唐嘉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开口想要回答，却发不出声音。
　　男人立即抬头指挥站在唐嘉身后的男人，让他去车里取一瓶矿泉水过来，特地拧开瓶盖，递给唐嘉润润嗓子。
　　唐嘉担心水里有毒，哆嗦着接过水，假装喝了一口，而后用力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回答：“我的案子是警察叔叔调查的，我不知道具体查案过程，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知道的信息，我可以帮你问警察具体状况。”
　　男人那双细长的眼睛忽然冷下脸，一瞬间神色锋利得像要出鞘沾血的刀锋，“别说谎，叔叔没时间浪费。”他沉声警告。
　　“我没有说谎……”唐嘉带着哭腔哽咽道：“我也很着急想了解办案进度，以前隔两天就会打电话向警察询问，但是警方说结果没出来之前很多事都属于机密隐私，不能告诉我，我就没有再追问调查过程了，你说的那什么人我都没听说过。”
　　唐嘉几乎出于本能的拒绝供出驰宙，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不太可能是受害人家属，如果他真是受害人家属，为什么不要求警方重启案件？为什么要用这种严重违反法律的方式，绑架她、审问她？
　　唐嘉觉得如果供出驰宙，驰宙可能也会遭遇偷袭绑架，但她没有供出驰宙不只是为了保护驰宙，更是为了保护自己，这个绑架她的人连面罩都没有带，怎么可能问出答案就把她放了？多半是达到目的后，就将她灭口的可能性更大。

　　男人见她一口咬定不认识他要找的人，突然凑近她的脸，低声开口：“别哄人了，我都打听出来了，那小子跟你年纪差不多，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是你的小男朋友吧？”
　　说完，他眼睛就直勾勾盯着唐嘉的反应。
　　那样近的距离，唐嘉感觉自己被一条响尾蛇盯着，想要保持冷静，身体却因为过度紧张，一下一下地抽搐起来。
　　“你怕什么呢小姑娘？”男人又露出微笑，嗓音温柔地哄道：“叔叔就是想找你男朋友出来问点事，你告诉我怎么联系他，叔叔立即送你回家，叔叔不是坏人，就是老婆死得不明不白的，想讨个公道，所以心急啊，用这种方式请你来单独谈话，希望你能早点配合，只要事情查清楚了，叔叔坐牢也没关系，只要能给我可怜的老婆讨回公道就行。”
　　“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唐嘉咧嘴哽咽道：“我没有男朋友呀，我都快高考了，哪有时间谈恋爱……你既然查到我班级和我的放学时间了，也该能问出我有没有男朋友吧？要是真的有男朋友，你还用得着抓我吗？”
　　男人神色阴沉下来，唐嘉身后的男人突然开口了：“看着胆小，嘴倒是挺硬。”
　　“我已经说了，我没有时间浪费。”唐嘉面前的男人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要是这样不知好歹，那我只能不客气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唐嘉哭吼着说：“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帮你向警察打听，我保证说什么都给你打听清楚，求求你不要吓唬我了，我好害怕！”
　　“我们又没做什么，你怕什么？”唐嘉身后的男人嬉笑道。
　　“既然你不听话，我们就只好自己查了。”面前的男人冷冷地开口。
　　唐嘉迷茫地注视着他。

　　男人从兜里翻出一部手机，递到唐嘉面前，让她解锁。
　　“这手机没有指纹锁啊？密码你输入一下吧。”男人说。
　　唐嘉心里一咯噔，男人手里的手机就是她自己的手机，是很老的款式，连指纹锁都没有，为了避免她自制力不够去玩手机游戏，这手机是她自己在网上搜的“老人机”，只能打电话发信息，连浏览网页都很卡。
　　但是有开屏密码。
　　这男人很可能是想要检查手机里的信息记录，来判断谁是她的男朋友。
　　一旦解开手机锁，驰宙绝对无法隐藏。

　　唐嘉的通讯软件里，除了跟林芝芝的聊天记录，剩下的几乎都是在跟驰宙聊天，聊天内容似乎没有什么关于案情的。
　　唐嘉飞速回忆着近些天的聊天内容，似乎没有关于那个庄园的事情。
　　关于那个庄园别墅和业主蔡女士，唐嘉确实听驰宙提起过，但那都是在电话里和见面的时候详细交谈的内容，聊天记录中虽然也会偶尔提到那个货车司机的别墅，但不会详细的提起那天发生的事情。
　　但以这个绑匪的警觉性，这些内容已经足够推断出驰宙就是那天去找物业调查蔡女士的人了。

　　唐嘉有种强烈的直觉，一旦被查出驰宙的身份，她和驰宙两个人可能都会丧命。
　　可是手机已经递到了她面前，如果她拒绝解锁，就代表承认自己在掩护那个“男朋友”，这两个劫匪也不会有耐心继续哄着她配合。
　　唐嘉不敢想象自己会遭受怎样的对待，不论是配合还是不配合。
　　其实几个月前，在认识驰宙以前最黑暗的那段日子，她甚至想过自杀，经过了那段时光，她并不畏惧死亡，但此刻却恐惧到了极点，恐惧的是不知道死前要经历怎样的凌虐。
　　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冒出个清晰的念头——如果一定要死，不如就让她一个人去死，这本来就是她家里遇上的变故，不能连累驰宙，但她要怎么才能带着手机里的秘密一起去死呢？如果此刻她接过手机猛地把手机给砸了，速度能快到绑匪来不及阻止吗？这地面都是泥土，手机能被一下子砸烂吗？
　　——————————————————————————————————————————————————————————————————————————————
　　晚上十二点整，驰宙躺在大学宿舍上铺对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
　　他又扭头看了眼枕边的手机，依旧没有唐嘉发来的消息，平时这小丫头都会给他发完晚安才乖乖睡觉去，不知道为什么，今年晚自习回家后也没跟他闲聊几句，甚至到现在没给他说晚安。
　　起初十点半的时候，驰宙想要发条信息问她到家没有，但是猜想唐嘉可能作业在晚自习上没写完，回家忙着赶作业所以没给他发消息，为避免打扰她专心学习，驰宙就没有询问，这一等又等到了十一点半，这时候他还是没有收到唐嘉的信息，他在想发信息过去，又猜测会不会是这丫头太困了，一回家倒头就睡？
　　就这么几次犹豫，时间就过了十二点，这时候唐嘉肯定是睡了，驰宙却睡不着，他发现自己已经习惯每天听唐嘉汇报琐事了，今晚忽然变得不声不响的，他心里慌得厉害。
　　驰宙心想，明天一早一定要问问这丫头晚上怎么没联系他，但这么问，似乎显得向他汇报是唐嘉的义务一样，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提这样的要求，是不是不合理？
　　“或许，我是该成为她的什么人了。”驰宙心想。
　　他最初帮唐嘉的忙，确实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把她当成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后来一步一步靠近这个外表大大咧咧内心却敏感迷茫的女孩，驰宙越来越觉得自己忍不住想要替她遮风挡雨，把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只是保护欲和正义感无处发泄的愣头青罢了，始终确信唐嘉在自己心里只是个陷入困境的小妹妹。
　　然而，开学后这段时间，每周末的相处，让他逐渐开始沦陷了，他承认，每次唐嘉露出可爱的笑容，故意说一些话挑逗他的时候，他都有抱住她的冲动，他想顺她的心意，跨过朋友的界限，彻底把她占为己有。可他还在犹豫，只因为此前他一直一口咬定自己对她没有那方面想法，这不是……面子问题……
　　不，这就是面子问题。他希望打脸不要来得这么猛烈，最好有一些情感上的过度，至少等到唐嘉高考结束后，在暑期更长时间的相处，慢慢表示心动。
　　这么做除了让自己忍耐还有什么意义吗？没有，但会让他感觉自打脸的过度比较自然，不那么丢人。
　　但这天晚上唐嘉没有给他发来一条信息，让他有了一些危机感。
　　唐嘉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似乎也只是在困境中抓到了一个可以暂时依靠的人，这小姑娘会不会根本分不清爱情和安全感的区别？如今案子已经有了眉目，唐嘉和她外公过着平静的生活，会不会从此之后就不再需要他了？
　　从前，驰宙希望这小姑娘意识到她对他只是依赖而非动心，而现在驰宙很担心唐嘉对他真的只有依赖没有动心，此刻他恨不得时间一下子就到明早七点，他要发信息问她昨晚到家后为什么不联系他。
　　可是这么问似乎有些越界，而且显得很急躁，于是，驰宙设定了第二天早上八点的闹钟，他打算等唐嘉到了学校后，再假装随意地询问她昨晚是不是一到家就睡着了。
　　然而，还没等到早上闹钟响起，一通来自唐嘉学校的电话就打到了他的手机上，但来电的人不是唐嘉，而是唐嘉的闺蜜林芝芝。
　　“她昨晚放学后都没联系你吗？”林芝芝那头的嗓音急得带着哽咽声：“不知道啊！她还没来上学，她手机已经打不通了，老师说她家里出了一点事，学校正在协助家属解决问题，可老师又不告诉我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都快担心死了，唐嘉到底怎么了？她外公昨晚还问了班主任然后联系到我家里，问唐嘉是不是来我家玩了，她外公找了她一晚上了，现在还在警局的，到现在还没消息！”
　　林芝芝的哭喊声，炸得驰宙头皮发麻。
　　虽然有过慌张，但他全然没想到唐嘉昨晚没给他发消息，会带来如此可怕的噩耗。

　　唐嘉失踪了。
　　驰宙翘课了，向来镇定警觉思路清晰的他，一手抓着手机呆呆坐在宿舍里。
　　大脑仿佛彻底瘫痪了。
　　唐嘉如此突然的失踪，关联上她妈妈半年前遭遇的人为意外，这场失踪很可能意味着永别。
　　已经过去了一个夜晚，可怕的画面不断在驰宙脑子里闪现，他根本没勇气去分析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室友早上看他接完一通电话后脸色变得惨白，放心不下，就让其他室友帮忙请假，跟他一起留在了宿舍。
　　“到底出什么事了阿驰？你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想办法。”室友神色担忧地看着驰宙。
　　驰宙逐渐回过神，皱着眉头，神色痛苦地对室友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被打扰，随即便致电调查唐嘉家里案子的警方，询问唐嘉的父亲是否还在警局，是否与外界有过联系。

　　警方从昨晚接到唐嘉外公的电话后，就开始紧急调查审问几名涉案嫌疑人，其中包括唐嘉的父亲唐振兴，货车司机以及货车司机的哥哥甚至是哥哥的女友蔡女士，但都没有调查出唐嘉突然失踪的蛛丝马迹。
　　昨天晚自习结束放学后，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值班的保安当时就坐在校门口的传达室里，门窗都是关着的，他隐约听见女学生的叫喊声，抬头看向窗外，就看见一个女生被身后一个男人捂住嘴拖进了一辆车里，保安当即起身冲出追赶，但那辆车似乎早有准备，拖人上车后瞬间调头驶向公路，消失在昏黑的路灯下。
　　当天晚上虽然有些薄雾，但保安还是追赶着那辆车跑了一段路，打算至少看清车牌号，他确实看见了车牌的形状，但那辆车的车牌号被黑布蒙住了，看不见号码。

　　警方目前必须先确定这起绑架案与唐振兴杀妻骗保案是否有关联，但目前看来唐振兴对此并不知情，而且他还表现出对女儿安危的急切担忧，就是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
　　所有人都在等待绑匪提出要求，如果是绑架勒索案，处理起来要安全得多，但受害人消失了一整夜，其亲人都没有接到任何绑匪的勒索电话。

　　就绑匪这样嚣张的绑架行为，这起案件很有可能是一起同归于尽式的报复作案，如果是这样，受害人的处境就极度危险了。
　　在一上午的审讯过后，警方基本确定了绑匪的作案动机很可能是出于报复。

　　目前，唐振兴的杀妻骗保案由于蔡女士的露头，已经牵扯出了重要的牵头人——货车司机的哥哥刘强胜。
　　这个人的背景十分惊人，他不满十六岁就去外市打工，二十岁左右时因为染上赌博，欠了一身债务，被催债公司的人到处追，本来已经在熟人之间蒸发了一样没了音讯，却在十年后还清了债务，开始低调的过着较为奢侈的生活。
　　他的弟弟也就是那个货车司机，叫刘强利，生活一直很落魄，兄弟俩感情算是不错，但刘强胜始终没有伸手拉弟弟一把，原本以为这个人只是亲情淡漠，且在数十年的劳苦奔波后对弟弟没了从前的亲情。
　　但在警方逐步调查清楚刘强胜的底细之后，才发现这个男人其实是不想把弟弟拉上贼船，有意保持跟弟弟的距离。
　　他的弟弟也不知道他靠什么谋生，兄弟二人最长接近八年时间毫无联系。

　　事实上，刘强胜这些年一直在做“中介”，做的是买凶杀人的买卖，手下有几个亡命之徒，一笔买卖收入两百万到一千万不等，他提成占两成，八成归杀手。
　　杀手也不是平白让他得这两成的好处，因为得到的赃款还需要刘强胜帮忙暂存，等洗干净了才能转移到他们的账户上。

　　刘强胜的洗钱方式多种多样，其中比较常用的，就是他“姘头”开的餐馆夜店之类的店，所谓的安全账户，也就是蔡女士的账户，蔡女士在生活中是个看似经商成功的女老板，刘强胜带来的钱很多都是通过她花销出去，一些杀手的资产也临时登记在她名下，而唐振兴便是通过其他中介联系上了刘强胜。
　　唐振兴出手很阔绰，因为事后保险会赔偿数千万巨款，他承诺可给刘强胜一千两百万，但要求意外死亡现场一定要布置得万无一失。
　　刘强胜对这次“大买卖”十分垂涎，恨不得亲自上阵吞下这比买凶巨款，但这笔生意不好做，顾客要求制造无懈可击的意外死亡现场，那么杀手就必须曝光身份，而他手下的人都是有案底的亡命之徒，这样的身份去制造“意外死亡”，哪怕真是意外死亡都洗不脱嫌疑。

　　所以刘强胜急需一个没有案底的新人加入团伙，这个新人最好有着长期稳定的职业，没有赌博吸毒之类的问题，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参与谋杀案呢？这一千两百万的烫手钱不好拿，
　　恰好就是在这个关头，多年没联系他的亲弟弟，通过以前的社交账号，给他发来一条拜年信息，鬼使神差的，刘强胜难得客套地回应了一句话，弟弟立即热情的开始跟他聊起了往事套近乎，字里行间暗示自己生活太辛苦，未来没有希望，希望亲哥哥拉他一把。
　　刘强胜心想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弟弟已经混成这惨样了，拉他入伙反而算是救他，思索再三之后，刘强胜便开始试探弟弟的底线。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