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

作者:提刀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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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纠葛


      这条空空的绛色长廊仿佛没有尽头,手边的漆木栏杆冰凉刺骨,沉逐月的双腿不自觉地一步一步往前迈动着。

      就在前方不远处,正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并肩携手而进,却被云雾遮挡看不真切。

      “阿耶,月儿长大后也要像你一样上朝堂,平天下,为千万百姓谋福。”那幼小的身影笑声清脆,是一个小女孩。

      而那高大身影是个声音浑厚的男子,他言语中带着笑意:“以月儿之才,定能做到!”

      那是她的父亲,沉逐月脚步不觉加快,拼命往那奔去,但却不知为何双腿松软无比,如何也使不上力气。

      她终于无力地跌倒在地,虚虚地伸手遥遥一触,那场景已然完全变化不同了。

      父亲的身形那样清晰可辨,那面上却一片模糊看不清五官,沉逐月却仍旧可以感受到他那沉沉的怒意。

      他翻手便将他身前那窈窕身影掀翻在地,高声怒斥道:“你是否以为解了冀州之困便可随意干涉政事?”

      “随意干政,心比天高,不知所谓!”

      他的语气中还有失望与痛心:“你要记住,你是个女子!”

      沉逐月心中一跳,甫一抬头,父亲疾首蹙额的脸突然就近在眼前,跌坐在地已经变成了她本人。

      他的身影摔下戒尺大步而去,而一旁哭泣不休的母亲也立即伏倒在她身侧。
      她搀扶着她的手臂,哭声在耳边回响不断:“月儿,不要再犟了。此次随意干涉政事是你之罪,你父亲虽责你深重,心中也是痛苦难寐,你要多替他考量呀!”

      “阿娘不中用,不能为你诞下个弟弟,你父亲却也从未怪罪于我......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你阿耶怎会真的放弃你呢?”

      “听阿娘一句,从此以后不要再看那些书了,也不要再往你阿耶的书房跑了,好吗?”

      “我们女子之身,生来就是薄如浮萍,只有丈夫才是我们的天,我们是管不了那样多的。”

      沉逐月心中百感交集,只觉那滚烫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滴落。

      算了......吗?

      难道就真要算了吗?她自幼钻研学习治世之道,难道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是不该的吗?

      可明明,明明就在刚才,就在不久前,他才过说她可以,难道全是哄骗幼稚孩童的话吗!

      她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竭力推开了身上的母亲,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往这回廊外跑去。

      出口,出口,出口在哪里......

      她神思晃动,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带着风声的“啪”!

      沉逐月茫然回头,只见眼前是自家后园,永宁的脸不甘地仰望着父亲,而父亲手中戒尺高高扬起,就要落下。

      “啪!”

      “第二尺,打你忘记为师之戒,行事冒然肆意!”

      永宁眉头紧锁,牙关紧扣,那戒尺厉疾如风,将她摊开的双手鞭笞得发红,她却也一声不吭。

      “啪!”

      第三尺再次重重而下,沉逐月听父亲声音凝滞片刻,痛心疾首:“第三尺,打你得步进步,妄图效仿吕武操莽!”

      沉逐月心中一跳,见那永宁竟然只在戒尺落下一瞬便狠狠抓住,不再松手,她高高昂首,质问道:“我何错之有!”

      “你为师不师,有能吝教,己无成,子亦无成!”

      她置地有声,目光凌厉,父亲竟惊骇到退后仓皇地几步:“你,你,你......”

      “我教不了你!”

      永宁也冷笑地双手用力折断了那根戒尺,吧嗒摔掷在地:“两年之恩三尺已还,从此以后永宁与老师之情形同此尺!”

      只在瞬间,父亲的身影消失了,沉逐月看到那小小身量终于放松下来,却是颓然倒地,背影漠然。

      这是她第一次和永宁相见时的场景,她记得......

      沉逐月缓步走了上去,她轻轻拍了拍她不住轻颤的肩,出声道:“你还好吗?”

      那永宁却忽然回头,那张稚嫩的脸上带着莫测的笑意:“想不想报仇?”

      沉逐月双目一睁,猛然从梦中惊醒了。

      “三娘还好吗?”沉逐月循着声音望过去,见永宁这坐在床边看她。

      她正在拿着巾帕轻轻替她擦汗,见她清醒,立即有些慌张地将手收了回去。

      见沉逐月神色茫然,她才正了脸色,满面关心,手中递过一张巾帕,笑容和善近人:“三娘做了什么噩梦,弄得满头大汗。”

      “还哭了。”

      沉逐月伸手接过,心下有些莫名的别扭。

      她轻轻拭汗,慢慢坐起身来,才忽然发觉自己周身无力不堪,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

      永宁笑中略有歉意:“是我大意,忘记告诉下人三娘不能食黄芪,也忘记那补汤里就有黄芪。”

      “三娘一食便呕吐不止,不过一会儿便晕了过去。”

      永宁怎会知道她的忌口?

      那窗外月亮已经高悬树梢了,天色已暗,沉逐月心中记挂家人,来不及细想,已迅速开口问道:“殿下,我的家人......”

      永宁却不慌不慌地摇铃叫了侍女端进了一碗粥,又在她床上置了一精致小台:“你身子虚,还是先食些粥吧。”

      沉逐月在她期待眼神之下不得不浅浅小啜了一口,又立刻抬头道:“殿下......”

      “你且吃,”永宁托着脸坐在床边,笑意浅浅,“我知道你想听什么,你一边吃我一边全都告诉于你。”

      永宁已褪去装束,穿着轻便,一团乌发只松散随意的盘在头顶,她将手臂瘫在那小台旁,慢慢将沉逐月想知的都一一告诉了。

      “沉夫人和你家众奴仆一同进了刑部大牢,但我已暗中吩咐令人好好照顾。”

      “废太子已在回京路上,沉大人还未捕获。”

      沉逐月在她期待眼神下,细细咀嚼了一口粥米,只觉软烂润口,顺口一吞便滑到胃里,那暖意从胃中传来,周身都舒服了许多。

      永宁看出她感受,轻轻歪着脸问道:“好吃吗?”

      沉逐月静静点头。

      又听永宁说道:“此米是云州贡米,一年只出百斤,我得十斤,一直没舍得吃呢,倒让三娘先替我尝鲜了。”

      云州......

      云州前年大旱,百姓流离失所,这精贵的贡米则需要数千人日夜耕耘看护才得一亩......

      沉逐月忽地没了胃口,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玉勺。

      永宁似是看出她在想什么,神情已经变了。

      她直起上半身来,双眼炯炯盯着沉逐月,突然笑道:“三娘不是只做小女子吗?何必行住之间还记挂着百姓忧患?”

      沉逐月避开她的双眼,静了一刻,又问道:“殿下是如何将我救出的?而绑我之人,又是谁?”

      “直接把那房子烧了呗。”

      永宁那双剔透如琉璃的眸子还是静静地看过来,她手抵在那小台旁撑起脸来,语气随意:“那是一处民居,归属于我。”

      沉逐月蓦地抬头:“殿下什么意思?”

      永宁却看她神情紧张,倏忽笑了,身体往后一倾,说道:“但不是我做的。”

      “绑你再救你,何必多此一举?”

      她语气坦荡,沉逐月却有些怀疑,她不过小小臣女,从小到大只来过京城三次,并无熟人,进京一事也是暗中进行,知道她行踪的不过数人,永宁是如何得知?

      永宁却眯着眼打量她神色,慢慢说道:“你在想我为什么知道你的行踪吗?”

      “你去过上林寺吧?”

      沉逐月神思一顿,又听永宁继续说道:“那日那群没趣的文人在那蓑翁亭畅谈天文地理,国事忧患,那路过的头戴维帽的男子就是你吧?”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你说的吧?”

      沉逐月默了一刻,静静说道:“那是范文正所说,我不过引用罢了。”

      “那日我便起了兴趣悄悄叫人跟踪你,结果发现,这青年竟然是赫赫有名的沉三娘子所扮的。”永宁笑容揶揄。

      沉逐月不敢看她灼灼的双目,别过眼去,静心说道:“殿下想让我做什么?”

      永宁却突然凑近伏在床边,那双漂亮的眼睛正在向上看她。
      “三娘,你是不是想做官?”

      “让我帮你,好不好?”

      她的脸又往前了些,离得更近,身上的淡香又这样慢慢飘了过来,那双眼带着令沉逐月心神俱震的蛊惑。
      她不自觉身子往后倾,床头矮栏紧紧抵住了她的脊背,传来几丝匀润的凉意。

      她偏过头去,一颗心已是狂跳不止,脑中更是惊骇得不敢抬头。

      永宁的那双冰凉的小手不知何时又握了上来,她双眼定定带着蛊意:“三娘,我可以帮你。”

      沉逐月陡然笑了:“帮,如何帮?”

      “我如今已是罪臣之女,家人能够活下便已是奢望,女学......”

      她等了三年的女学,只有三个月就要开了,她这次违抗父命背弃母亲,背井离乡,只是想最后一搏罢了,可世事无常,如今......

      如今看来,她还不如就听从母亲的话,就此嫁人算了。

      眼前这位在花团锦簇中长大的公主,不过是图一时欢愉为了玩闹罢了,她吃穿用度无不奢靡豪华,行事更是远近闻名的毒辣,这些面上的亲昵,也不过是没有对她失去兴趣而已。

      “三娘,你真的就此就认命了吗?”

      永宁的冰肌玉骨将沉逐月的手心也沁得只剩凉意,可她口中吐出的话却那样灼人,不容忽视。

      “不去女学,去考科举。”

      她语气很轻,却字字坠地,激地沉逐月被迫抬头与她对视了:“殿下......”

      永宁的双眼里一如沉逐月和她第一次相见时那样倔强坚定:“去考科举,我帮你。”

      那几个字仿佛钟鸣耳际,轰隆打到沉逐月大脑嗡嗡作响,她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向永宁。

      永宁笑得嘲讽:“如今这官场,尸位素餐者众多,不如你之人更多,既然你也心有抱负,为何不敢放手一做?”

      她的指尖指向那碗粥食,姿态压迫十足:“云州饥荒两年,拨下去的银两如水一般多,刚才我观你脸色,便知你来京路上已看到那些流亡饥民。”

      “可问题解决了吗?”

      永宁面上不忿:“我那几位哥哥忙于讨好父皇,争斗如斯,却从未想过去解一解这云州之困。”

      沉逐月讷讷开口:“无人上奏......”

      永宁冷笑:“是被再三积压!”

      “饥困两年,前段时间终于被父皇再次看到那折子,他自然勃然大怒,又亲派大臣前往。”

      “可那派去的人,是我大哥也是那位废太子之人。”

      “若无兵钱他焉敢造反,如今想来,那两年赈款怕是全流进了他的肚子。这云州上贡丝毫不缺,父皇便以为那大臣有功,抉或高位!”

      沉逐月却不知这一内情,已是惶骇地瞪大双眼:“可我父亲和太子,我不相信......”

      废太子在造反之事传出之前,体察百姓的好名声远近闻名,怎么可能......

      两人对话却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打断。

      永宁终于离开沉逐月的身侧,她再一次居高临下地看向她,目中带着好似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光芒:“你且好好想想,我会帮你救出母亲,也会为你谋划一切。”

      她伸手够住那床前小铃,叮铃铃地摇响了。

      寻宜推门进来,却是神色难看,先看了永宁又看向沉逐月。

      沉逐月心中一沉,不等永宁问话便已万分焦急地问道:“是我母亲出什么事了吗?”

      寻宜犹豫地看向永宁,永宁轻轻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太子回京中途偶遇山洪,已不见踪影了,陛下震怒,”她迟疑地又看了几眼沉逐月,“说是......”

      “明日就要将沉家家眷,午门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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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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