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辻老师依旧毒舌

　　男人很恐惧。

　　他睁着空茫的双眼，好久后才发现这只是一个徒劳无用的动作，既不能让他的现状变得更糟糕，也无法让一切变好。

　　那些他避之不及的，有着浓厚如铁锈似气味的粘稠的液体，它们此刻正沾挂在他的脸上，腥气正止不住的往他鼻孔里钻，刺激的男人眼前一阵阵发黑，太阳穴处的血管也止不住抽动着。
　　——是，是血吗……？男人突然想到，并因这一想法而猛地打了个寒颤，冷汗争先恐后的从头皮冒出来。呕吐欲也随之而来。

　　‘——’下一秒，他吐了。

　　但他什么也没吐出来，什么都没能发泄出去，连呕吐的声音也没有。
　　男人睁大眼睛，思维凝滞住，脑海里一片混沌。

　　片刻后，他小心翼翼的跺了跺脚。
　　没有回音，周围的世界像死了一样安静。

　　‘——！！’

　　于是那来自生物体的最原始的，最初的情感之一，起源于未知的恐惧，像是从世界彼端，另一个黑暗空间里悄然出现，然后如海浪般朝他疯狂翻涌过去——亦或是它原本就存在在心中，平时相安无事，但此刻，心破了一个小孔，使得那些肮脏不堪的东西顺着心之隙一下子全冲了出来，瞬间淹没了这个生命体的一切……总之，恐惧像黑色的海浪一样把男人吞没了。

　　‘————！’
　　好像发出了尖叫，可悲的是连尖叫的声音也听不见，只能感受到自己耳朵里鼓膜胀得生疼。

　　无声无觉的庞然的恐怖感如山峦降临，它们压倒在男人身上，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尽数摧毁。
　　理智失却，精神崩溃。等待着男人的，最后恐怕只能是“疯狂”这一结局了吧。

　　[别怕]

　　就在濒临疯狂的一刹那，男人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无比耳熟的声音，就好像听过无数次乃至习以为常的熟悉程度。但在男人的记忆里，这声音同样十分陌生，是他此前从未听到过的声音。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恰逢此刻的相遇，对于这个男人，对于这个声音的主人，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但男人此刻无从知晓，他大受震撼，旋即惊喜若狂。

　　‘这是哪里！！’他大张着嘴，竭力喊着:‘你在哪儿——！！’

　　脸颊上的肌肉牵动的太用力，甚至泛起酸痛，但男人依旧没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惊惶的向前了几步，又踌躇着停下脚步。

　　——他什么也看不见，视线的前方是没有尽头的黑暗。他看不见来人，自然不知往哪个方向找寻。

　　然而，也正是这一举动，他注意到，就在前方那深不可测的黑暗里，好像有细微的虹光在其中闪烁，一闪而过，时显时隐。
　　……就像是某种生物的眼睛。
　　男人无法不这样联想：有什么东西正在盯着他，窥伺着他所具有的某样东西，生命，肉|体或灵魂，并且蠢蠢欲动。
　　因为黑暗而无从计数的生物，也许数量是“无数”。

　　光是这么一想，就能让男人瞬间丧失掉所有的勇气。方才还能向前迈动的双腿，此刻像是和脚下所踩着的地方扎了根似的无法再行走。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怕怕怕怕怕怕怕怕——！！！

　　男人瞪大双眼，目眦欲裂，他大张着嘴，口中也许是在喊着“救命”，又或者是惨叫，是些无意义的，因恐惧发出的噫语，总之，他什么也没听见，也没能得到刚才还在的，这片空间里另一个人的回应。
　　但他的恐惧，好像被对面潜伏在黑暗中的东西感知到了，那些细碎的磷光闪动的更剧烈，也更兴奋，像是烧开的污泥在沸腾，在翻涌。

　　明明这里还有另一个人在的，为什么会找上自己？男人思维混乱的想着，另一个人呢？他在哪儿？……到现在还没有回答，他已经死了吗？被黑暗吞噬了吗？……如果他没被吞噬的话，那么他现在在哪里？他不来救我吗？……他不是该来拯救我的吗！！

　　无法控制住的体|液，鼻涕和眼泪，口水和汗水，正不断从脸上冒出，这些液体混合着那些之前沾染在脸上的，疑似血液的液体混在一起，顺着脸庞滑落下去。寂静无声的滴落。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会遇到这种事？为什么会找上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它们的眼睛看不到其他人。内心突然有个声音这样回答。

　　……可恨。

　　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

　　……
　　……救救我……

　　[……]

　　[别怕]

　　之前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如炸雷般在男人耳中响起，此刻那声音，对他来说，宛若天籁，是来自天国的，天使的圣歌——

　　[我在哪里？……我就在这里]

　　像是回答他之前的问题，但听起来又像是自顾自的呓语，那个声音的主人这样说道。
　　而就在下一秒，在这句话的最后一个音落下的一瞬间——世界变了。

　　就在男人眼前，这片他无知无觉的空间发生了改变，那让他觉得诡异而危险的黑暗渐渐褪去了些许颜色，变作暧昧不清的深灰。

　　虽然男人现在依旧看不清那片深灰色之间都有什么，但至少在这片空间里，他能看到新的东西了。那个在他眼前渐渐显现的，新的东西——一个模糊的像雾似的人影，站立在无比靠近那片深灰的地方，人影的边缘散开细微的光……
　　恐怕那就是方才与他对话着的对象，那个将他从恐怖之中拯救出来的人……

　　像电影里的慢动作片段一样，男人眼前，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
　　好像只是一瞬间，又仿佛度过了很久，那个身影完全转过来了，男人终于得以看清了那个身影的正面，那个人的样子，那张脸——那张连同对方的声音一样陌生又熟悉的，好像每日都见到过的脸——

　　——和自己脸上的这张，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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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也许那并非是来自天国的，救人于苦难的天使。
　　而是潜藏在深渊之下，引诱人类犯下罪孽，使其坠入无间地狱的……妖魔。

　　……………………
　　…………

　　阿斯顿·马丁，作为世界知名的汽车品牌，旗下的车在设计，动力，空间动力学上皆拥有顶级的产品性能，是人类所创造的，兼具力量与美感，专为奔跑而生的机械生命体，马路上的金属野兽。

　　作为特工电影爱好者，渴望和电影里的女特工一样帅气的人，辻村深月特意从原产地英国购置了这个牌子的跑车，为此她耗费巨资，省吃俭用了相当一段时间，甚至专门找人在车体表面做了防弹工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开着这辆被改装的堪称是铁皮怪兽的跑车在马路上肆意疾驰，追捕逃犯，说不定还会出现在双方枪战的场景里？……总之，她对这辆车相当满意。

　　……这个心情，仅限于今天之前。

　　我的车虽然防弹……辻村开着车，极力忍耐住往后偷看的念头，满心愁苦的想着：但是它可防不了核弹啊。
　　这个想法以前也有，但今日尤甚。一切都源于那个坐在辻村车后座上的人，在她心里足以跟核弹划上等号的危险对象。绫辻行人两腿交叠，双手抱胸的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辻村到事务所接他上车以来，他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连姿势都和刚上车时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尴尬。

　　辻村简直受不了车内这种诡异的氛围，她恨不得当场弃车逃跑。

　　电影……看过的那么多特工电影，就现状而言也没有任何作用，起不到任何帮助，因为没有哪一部电影的特工会告诉她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开口才好！

　　冷静点，辻村，你可是要成为和特工电影里的主角一样优秀的人，作为一个性格勇敢坚韧并曾以第一名的成绩从训练中脱颖而出的优秀的A，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机都要能游刃有余的化解！是时候打破这个僵硬的局面了！！……随便找个日常的话题，对了！就以这次突然安排的外出任务为理由开口吧！等车内气氛变得轻松下来以后就赶紧对于上午的一时失言向老师道歉——“那个，绫辻老师……”

　　“闭嘴。”

　　“……好，好的……”

　　辻村终于确定了，会误认对方性别这件事，果然不单是自己一个人的错！！

　　看看啊！这人哪里有一点儿Omega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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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枫叶大道。

　　银色跑车停在不远处的街角，自下车后辻村便亦步亦趋跟在金发侦探身边，防备着可能会有的袭击——虽然这大概是没必要的举措，举目望去，满目荒凉，街道上不要说车辆，连行人都少有。

　　这里是在十几年前建设起的居民区，很显然开发商在建设房子时偷工减料了，路边几乎每栋房屋的侧面都有大块大块的墙皮脱落，露出下面花白的颜色，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痕刻在灰黑色的墙体上。不知屋内墙皮又会不会掉成这种样子。

　　附近没有独立的商业区，只有几家体量中等的超市和店铺，有些空调冰箱之类的大件家电甚至需要附近的居民乘车前往市中心购买，非常不便。

　　正因此类种种，即使这里是独栋别墅群，价格也相当低廉。

　　这里的居民会乘坐电车上班，乘坐电车下班，路上买菜，回家做饭，偶尔周末和家人去市内游玩……总而言之，他们和世界上任何一处的普通人都没有什么不同，过着平凡而又稳定的生活。

　　……本该如此的。

　　——若这里真的如表面一般祥和安稳，政府又怎么会派出他们的大杀器绫辻行人呢。

　　辻村紧张的抿唇，即使过去了几个小时，坂口前辈的警告仿佛还在耳边响起——

　　……………………
　　…………

　　[“二重身”连环杀人事件。]

　　几个小时前，还在居酒屋里白日买醉时，辻村接到了来自她直属上司坂口安吾的电话，精神一振，当场酒醒，听电话那头的男人说道：[这是你接下来要和绫辻老师一起去调查的案件，相关资料马上会发送到你的手机上。]

　　[案件波及范围很大，现在只怕一个处理不好，就会造成足以威胁社会稳定的大危机……你的同事们正是去处理这些案件带来的附加影响，恐怕一时间全都脱不开身，所以你现在依然是绫辻行人的监视者，带他前往各处调查。辻村，你要做的事情和往常没有不同——看好特级危险异能者绫辻行人，监视他的行为。如果发现异常……]
　　坂口安吾没有说完，但辻村很清楚他的未尽之语。

　　作为监视者，辻村深月本人具有着射杀被监视者绫辻行人的权限。

　　[小心点，辻村，]坂口安吾的语气很严肃，即使隔着电话，辻村也能听出他话里那冰冷警惕的意味，[要是鉴识科的调查没有出错的话，这起事件的犯人，恐怕……]

　　……………………
　　…………

　　到了。

　　辻村一晃身，把绫辻严严实实挡在身后，她几乎是在瞪着眼前这扇门，脸绷得死紧，如临大敌。

　　她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

　　半晌，伴随着“咯吱”一声，门打开了个缝隙。
　　一个身量娇小的男生从里面探出头来。他顶着一头凌乱的黑发，前额的刘海很长，几乎要完全遮挡住他的眼睛。

　　看着门外怼在门口，脸上写满了谨慎，紧紧盯着他看的辻村，男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愣了好几秒后，才怯懦的开口了：

　　“是……是约定好的，记，记者小姐吗？”

　　他露出一个胆怯的，讨好似的笑容：“请进……”

　　……………………
　　…………

　　[——这起连环杀人事件的犯人，恐怕是近些年……不，近十年以来，最残忍，最嚣张，最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同时，也是一名相当罕见的——Omega类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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