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往事之百年家史

　　民国十七年，是公元1928年，仲半农4岁，郭幼兰7岁。
　　小岭仲家是清朝中后期闯关东时从山东省蓬莱县来奉天省的，他们向来自诩耕读传家，先祖是大圣人孔子的弟子，名仲由、字子路的勇毅之士。
　　虽然年代久远，且这一支的仲家早早地离开了“孔孟之乡”，定居在关外这“荒蛮之地”，但那代代相传的故事和对先贤的景仰，使得他们把读书看成很重要的事情，恨不得再出一个“士大夫”，再来一回光耀门楣。
　　只是到了伟亭这一代，情况好像偏离预期太多。他们的上一代人中还有考取秀才的，伟亭兄弟三个，虽打小都送进了私塾，但先生断言，天赋了了，只能在“耕”上多费心，“读”就当一个念想吧。
　　要说家里有田，靠种地填饱肚子并不难，坏就坏在大哥伟亭对种地并无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喝酒，从三岁那年第一次在祖辈的筷子尖舔了一滴白酒开始，就深深地迷恋上了那种美妙的味道。
　　婚前，受着些金钱和礼数上的约束，伟亭的这种特性并没有明显表现出来。只是逢年过节总是喝醉，可这不是为的高兴么？自打跟仲程氏结婚后，父亲给了管家权，自己手里有了活钱儿，就开始慢慢地放纵了。
　　在半农一周岁的时候，他因为酗酒错过了卖粮食的好时机，等想起来再卖时，粮食价格跌了两成，这事儿被老二添油加醋地告诉给了父亲，父亲震怒之下，转手把伟亭的管家权夺了，给了老二，但念着大儿媳妇把家内管的还算井井有条，待他们老两口也很孝顺，没让她受连累。
　　仲程氏是个温婉又精明的女人，她知道在这样的大家庭里，勾心斗角是有的，丈夫不得宠，老二又不是省油的灯，自己就算暂时管着家里面的事务，也不见得就能长久，时刻如履薄冰，生怕有差错被人抓了把柄。对待丈夫，她也是尽量地包容，遮遮掩掩一些事情总是有的。
　　可有的男人就是这样，当他决心沉浸在自己的欲望中，别人的包容反而成了纵容。近一年，他又染上了耍钱的毛病，成天成宿地泡在酒馆、赌坊，看不出一点大家长子的模样。
　　仲程氏十月怀胎，赶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临盆。家里请了接生婆，半农跟在爷爷奶奶的屋里，直到仲程氏顺利产下一个闺女，伟亭也没有出现。
　　看着刚落地的闺女，仲程氏止不住地流泪，这场景跟她生半农时大不相同，那时候的丈夫还有初为人父的欣喜和紧张，生产全程陪伴着她，老二媳妇妥帖地照顾着。仲程氏想不通自己的生活轨迹究竟出现了什么差错。
　　直到第二天，伟亭才出现，身上还有宿醉的味道，“来，让我看看亲亲闺女，嗝……”仲程氏被伟亭吵醒，用手挡住了婴儿的脸，怕腌臜的酒气被闺女闻了去，再沾染上不好的习惯。
　　“你昨晚去哪儿了？”仲程氏低声厉问道。“哈哈，我能干啥，喝点小酒，推个牌九，嗝……”伟亭说着把食指放在嘴上，“赚了一点小钱，闺女旺我，哈哈，这钱我给你，你拿着买点啥。”
　　“我不要，这说不清道不明的钱，拿了只能招人口舌。”仲程氏生气地说道。
　　“爱要不要，我留着自有用处，嗝……”伟亭说着头倒在炕上就睡。
　　仲程氏看着和衣而睡的丈夫，心里难过，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认命。这时门推开了，半农手握住个鸡蛋进来，说是二婶让他拿进来给妈的。
　　仲程氏怜惜地看着半农，接过鸡蛋剥了壳，又递给半农，半农抿着嘴摇摇头，没有说话地跑开了。
　　仲程氏心里感慨着儿子懂事，又期许儿子将来跟郭家姑娘能和睦地过日子，力气都往一处使，于是，暗暗地下定决心，不能让儿子沾染伟亭一丝不着调的习气。
　　几个月后的一天，伟亭没出门，躲在屋里带着半农玩，仲程氏本来心里十分高兴，可当她收拾完厨房回屋时，站在门口听到了让她害怕的对话。
　　伟亭拿起一张骨牌，问半农，“这是几啊？”
　　“六。”半农答道。
　　伟亭又拿出一张，接着问，“那这个呢？”
　　“还是六。”半农继续回答。
　　伟亭把两张牌摆到一起，盯着半农，“他俩要是放到一起呢？”
　　“铜锤！”半农脆生生地小奶声喊着。
　　伟亭大笑，甚至高兴地仰面躺了下去，嘴里喊着，“我儿子是天才啊！”
　　门外的仲程氏实在忍不下来，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把炕上的骨牌全都扫到了地上，骨牌落地劈里啪啦作响，襁褓中的女儿哇的一声大哭，半农吓得愣住，只有伟亭没事，慢悠悠地起了身，嘴里念叨着，“诶呀，至于么，小孩子闹着玩呢……”
　　“捡起这脏东西，滚！”仲程氏压低了声音怒吼，伟亭悻悻地走出了屋。
　　仲程氏抱起女儿，俯身又安慰儿子，她让半农发誓，一辈子不碰赌博，半农还在惊吓中，但重重地点了头。
　　此时的郭家，郭石开的大女儿小枝、二女儿小兰，三女儿小青正围着炕桌啃西瓜。如今，小枝十岁，小兰七岁，小青也有五岁。
　　此时的小兰相比于一年前，成熟稳重很多，也慢慢习惯了脚被布条紧紧地包裹的感觉，只是还不敢下地走动。按她的年龄，脚会不断地生长，长脚就得裹脚，每一次换裹脚布就是一次撕心裂肺。
　　小青刚定了亲，许的是沙河村村长刘作辅的三儿子，刘家里有人在外做官，信仰的是三民主义，刘作辅也常常把民主和自由挂在嘴边，所以定亲时就放出话来，刘家要新派媳妇，不仅不用裹脚，还得教读书认字。
　　郭家上下虽然心里对刘家的说法感觉不踏实，但想着小青不用受罪，便也没再计较。
　　“二姐，你的脚还疼吗，昨天我又听到你躲在被窝哭了。”小青说道。
　　“我真羡慕你，妹妹，为什么仲家就不说不让我裹脚。”小兰低着头，啜泣地说道。
　　“别伤心，你们比我都好，听说我许的人家又远，家里又穷，都怪我定亲的时候赶上几年涝灾，地里不收，粉坊经营的也很差。”小枝被勾的也有些伤心。
　　姊妹仨从啃西瓜到感慨人生，只用了几句话。但女儿一个比一个嫁得好，也许正昭示着郭家的日子在不断地向上走吧。
　　郭刘氏也怀孕了，连生三个女儿的她，虽然没被婆婆和丈夫嫌弃。但在她的认知里，女人必须得生儿子。
　　她让丈夫带他去了城山上的寺庙，两个人冲着分不清的神像一个个拜着，自己欣喜地捧着求的那支上上签不放手。
　　这两个人不知道签文上写的是什么，他们甚至连门口悬挂的“法华寺”三个大字都不认得。
　　就在那年，半农有了妹妹，幼兰，看到了进步的希望。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