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安排

　　门，已经被推开了一条缝，屋内空调的凉意瞬间冲到身边。
　　宋愔漫不经心回头，看到身后人那刹，完全错愕。她无意间松了手，门无声关上，阻断了店内所有的嘈杂与喧嚣，耳边瞬间一片安静，就连空气似乎也更燥热了。

　　看清自己没有认错人，陆源程转向身边的朋友，“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再回去。”

　　宋愔站在原地。
　　耳机明明已经被自己扯下，但耳中却还一直在回旋着刚才听到的歌词，一句句怎么也排遣不了。
　　这撞面，有些突然。
　　她无意识握紧了手机，微信的好友申请还没有同意呢吧。

　　陆源程走近。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最初有些安静，突兀的安静倒是符合他们突兀的重逢。他笑了下，扫了一眼面前的小店，没有叙旧，而是问，“还没有吃饭吗？”

　　“嗯？”宋愔一时还没从两人的照面中反应过来，反应也跟着慢了，“哦，还没。”

　　宋愔回答的同时陆源程已经推开了小店的门，屋内的凉气再次席卷而来，宋愔这才觉得自己的心跳终于平息了一些。
　　她往里面走，陆源程也跟着进来了。

　　和外面统一的四人餐桌不太一样，店内的装潢完全就是为双人约会准备的，错愕和愣怔让宋愔问都没问陆源程，直奔了点餐处。

　　“带走。”报完餐，递校园卡的时候，卡被人伸手拽住了。宋愔手一松，下意识回头。

　　陆源程收回宋愔的校园卡，他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重新和服务员说明，“不用带包，在这里吃。”他另加了两杯果汁。

　　“加冰吗？”服务员。
　　“加冰吗？”陆源程转身。

　　宋愔抬头，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陆源程是在询问自己，她直接看向服务员，“不用加，谢谢。”

　　取餐需要等待，陆源程拿着两杯鲜榨的果汁坐在对面时，宋愔只觉得心中突然就安静了。
　　就仿佛有什么空缺，瞬间被填补完好了。
　　她抬眼看眼前的人，明明都是军训装，但穿在某些人身上入眼效果就是不一样。果然，公平从来都是相对的。

　　“谢谢。”她接过一杯。

　　过往的熟悉慢慢回归，宋愔终于找到了自己正常的心跳。她抬头看着陆源程，笑得很开心，“好久不见。”

　　陆源程并没有立刻接话，他沉默了片刻，回了一句，“代表，前两天，见过了吧？”

　　陆源程把手中握着的校园卡放到桌子上，推到宋愔面前。
　　校园卡上，学号，学院，专业一清二楚。
　　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

　　陆源程不太主动留意身边的人和物，但依然记得，军训第一天，教官曾遥遥一指对面，介绍，“对面是汉文专业，都是才子才女的，文学修养比较高，你们待会儿可要好好表现。”

　　“代表”两个字牵动了特定的记忆，宋愔盯着自己的校园卡，反应慢了半拍才明白陆源程的意有所指。她抬头再看陆源程时，眼前的人自动和那天街舞的身影重合。陆源程知道，军训场上她明明看到了他，却从未去打过招呼。
　　宋愔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她一直的“漠视”完全不是同学一年多，当初天南海北各种聊的朋友的正常表现。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顺着他的话接道，“嗯，我见过了。”
　　是你，没看见我。

　　陆源程盯着宋愔看了片刻，笑了，他收回目光时点了点头，“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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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愔的午饭最后没有带走，陆源程吃过饭了，点了份水果沙拉陪她坐着。

　　两人面对面坐着，宋愔最初有些许不自在，两年的时间说短不短，到底带走了当初的一些熟络。但，陆源程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尴尬。
　　他问了两人见面后的第二个问题，“怎么转了文科？”

　　他填报专业的时候并没有在学校理科对应专业中看到宋愔的专业，而他转学之前，他们还在同一个班级。

　　宋愔确实没料到陆源程还会关注到这个问题，这份不知道是否是错觉的关怀让她回想到当初转专业的场景，不愉快都减少了几分。
　　她笑了笑，简单解释，“就……学着学着突然意识到我是真的不喜欢理科，很被动，特别不开心，认真考虑了几天就申请了。”
　　宋愔补充，“第一次月考之后才转。”
　　所以，你不知道。

　　高二第一次月考陆源程也参加了，不过，他没有等到成绩出来就已经离开了。
　　陆源程点了点头，又追问了句，“你爸妈同意了？”

　　宋愔握着勺子一时没有动作，她抬头看着陆源程，欲言又止。

　　见这反应，陆源程想到什么，几乎已经确定，他问，“代表，你不会真的先斩后奏了吧？”

　　真的，先斩后奏。
　　宋愔抿了下唇，她被这字眼带着想起往事，不自在地挑了下眉，最终稍显静默地转移了视线。

　　陆源程的询问并不突兀，他见过宋愔的母亲，高一下学期。

　　高一期终考试前的全市联考，宋愔考得特别差劲。临考前一星期，她一直忙于准备全省性质的一个演讲比赛，先是各种选拔，然后去省会城市参赛，她是在考试前一天晚上才回到学校的。
　　当时，宋玉杰先她一步看到成绩，晚自习下课，直接就把她喊了出去。

　　教学楼旁的马路边，那是宋愔第一次见证母亲的固执。

　　“宋愔，我不可能陪你在班里待着，我也不知道你这段时间到底想的什么。我警告你，这个年龄段你最好给我断了那些烂七八糟的想法，没有最好！这种成绩再出来一次，你就给我滚回来住。我每天接你送你，我不怕麻烦！”
　　“还有你参加那演讲比赛，对你高考有用吗？花那么多时间准备，还要请假，这耽误的都是你学习的时间。”

　　宋玉杰对成绩下滑这种事本来就很敏感，一触及到这种情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恋爱。在她看来，没有严重的家庭问题，还能有什么分心的？宋愔沉默听着所有的指责，内心一阵抗拒，却没敢辩解，她怕越解释，越显得欲盖弥彰，最后再直接吵起来。
　　那次演讲比赛，她是和陆源程一起参加的。
　　也就是那时她才意识到，母亲严厉起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法沟通。全班第十二名，其实，连她自己也很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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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就那一次考得那么差，立马就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还被借题发挥。宋愔完全接受不了母亲横加的严苛指责，接下来的晚自习，她没有回教室，径自去了操场。

　　她是在大哭一场之后看到陆源程的。

　　操场看台处的灯光很暗，感受到有人走近时，宋愔其实被吓了一跳，她抬头，在看到是陆源程时才松了一口气。

　　“哭完了吗？”陆源程的声音挺温和，“哭完了我们该回教室了。”

　　陆源程已经在一旁等了十多分钟。那些厉言厉语，他也全部都听到了。
　　教学楼不让带手机，马路旁那片花坛地带是最隐秘的地方，当时，他正在接电话。
　　陆源程原本并没想让宋愔知道自己听到了，直到看到她转身就走的方向不是教室，这才跟了上去。

　　宋愔吸了吸鼻子，“你离我远点，让我妈看到了还以为我们在谈恋爱。”

　　陆源程当时就笑了，他站在原地没动，听她带着哭腔继续，“我以后任何学习以外的事情都不会和我妈说了，烦死了！你都不知道我这次参加演讲比赛有多难，我花了一星期的时间才说服她，我说了多少好话。现在考了这么个破成绩，又要因为这件事情挨骂。”
　　宋愔本来已经平静了，结果越说越委屈，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不该挨训。

　　陆源程松了一口气，宋愔情绪已经从考试失误转移到了挨骂的愤懑，还好。
　　他就站在她面前，由着她继续宣泄，“以后会挨骂的事情，我再也不提前去和她商量了，早晚都要挨骂，我一定先斩后奏，再也不提前受气了。”

　　宋愔情绪太激动，鼻子都在一缩一缩的，陆源程没忍住，笑出了声。

　　“可以，”陆源程赶在宋愔不好意思之前顺着哄了一句，“我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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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愔用勺子轻戳碗内的米饭，沉默了片刻，她再开口，语气有明显的沉闷，“我爸刚开始也不同意，后来就支持了，我妈……她一直到高考结束才主动和我说话。”。

　　转文科这件事，宋愔确实是先斩后奏，直到现在她也不清楚自己当时哪里来的一腔孤勇。
　　她用三天时间确定了自己的心思，然后在饭桌上假装无意地提了一句，班里有个同学突然转去文科班了。唐正最初对这种行为也不支持，认为冲动的因素太多，和她分析了几句。宋玉杰是压根就没有接话，完全不值得讨论的话题。宋愔并不失落，她本来就只是探口风的。
　　探过口风，确定没戏。宋愔先去找了自己班主任，说明了自己想要转班的意愿。她特意强调了一句，是我妈让我来找你的。怕班主任还是要和父母沟通，她胆大包天，直接拿着父母手机把班主任微信设成了免打扰，手机号码直接拉黑。有着父母的名号，又有她的平时成绩，班主任慎重劝过两次之后，见她态度坚决，还是同意并主动帮她走了转班的程序。

　　那段时间父母刚好特别忙，压根就顾不上她。宋愔一直到期中考试前，全校惯例开家长会，实在瞒不下去才坦诚了一系列骚操作。而从那天开始一直到高考前，宋玉杰是真的一句话也没再主动和她说过。

　　“不过，”宋愔很轻松地笑了，还有些小小的得意，“我高考发挥得特别好，我妈就没话说了。”

　　那段在家里被母亲无视的日子是真的不好过，唐正知道她的惊人举动后也生气，不过只是批评了她两句，宋玉杰的反应是压根就不愿意再管她。
　　宋愔本来就是住校生，只有周末回家，刚开始一段时间，宋愔回到家根本就看不到宋玉杰的身影，她主动发的短信，宋玉杰一条也没有回复过。宋愔也倔，被无视的时间长了，到底受到了伤害，也不再试图缓解关系了，除了每次考试之后照旧给宋玉杰发成绩，再没多说一句话……
　　直到高考查到成绩，宋玉杰终于说了一句，“考得不错。”

　　只是，宋愔的笑没能维持多长时间。因为，陆源程又问了一句，“那专业呢？”

　　宋愔“啧”了一声，放下勺子，她感觉这饭不能再吃了。

　　“陆源程——”宋愔喊了一声。
　　“嗯。”
　　宋愔感慨，“你还真了解我……妈。”

　　陆源程低笑。他就知道——
　　他知道，最终的结果并不单单是宋愔口中简单的“发挥得特别好”，而是为争一口气，拼尽全力，终于达成的成果。他也知道，最后的专业选择，宋愔妈妈不可能不干预。

　　宋玉杰对宋愔选择的专业是相当看不上。她本来已经选好了几个专业，也以为这么长时间的冷战，自己终于低头，宋愔会十分听话，万没料到，这孩子还是固执己见，她当天就发了脾气。
　　这次，宋愔依旧没有妥协，报考是她自己报的，抉择权在她手里，她只想开开心心地读四年书。不过这一次，她也没再冷战，马上就要离开家了，她真的不想让两人之间一直僵持着。

　　宋愔略有思忖，总结了自己一个月前的行为，“我，先去和我妈讲道理，道理讲不通就上去硬缠，每天都去她面前闹，一直闹到她心烦意乱，气急败坏，完全没了脾气。笑着让我，离她远点。”

　　宋玉杰的原话是，“滚。”
　　宋愔猜测——虽然那个“滚”字没带半分脾气，但宋玉杰还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字眼愣住了，作为人民教师，她从不觉得这个字可以对学生说。意识到自己言辞有违自己的教学理念，她心中有愧，很不自在地缓了语气，“想选什么专业选什么专业，别在我面前晃了。”

　　一场可能而来的冷战就这样偃旗息鼓。

　　陆源程看着宋愔云淡风轻的模样，搜尽记忆，依旧很难想象出她口中描述的死缠烂打的样子。他拿过宋愔面前的果汁，插上吸管，又重新放回她的面前。然后举起自己面前的杯子，“代表，一路辛苦了。”
　　他的声音让人听着很舒服，“很高兴再次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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