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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傍晚将暮未暮时,起了一层薄雾。午月寺并不出名,但也是有百年历史的古寺,香烟缭绕,却人迹罕至。
这座古寺坐落于建宁市郊外的红叶山之上,山路崎岖,道路两旁种满苍绿色的参天古木,笼罩在朦胧夜雾下,如同飘在浮云上面的剪影,分外沉寂肃穆。
大殿内并无尘土,她去时,寺庙里的小和尚正在清扫。见到她来,双手合十,微微鞠躬。连续六年来到这里参拜,午月寺的人早已熟知她。这里并非风景区,而是真正的寺庙。
童言夏洗净双手,从菩提树上取下一串银铃,绑在脚踝处,轻踩步子,沿着蜿蜒山路十四步一叩首。
从17点至19点,共335叩。
结束时她已腿脚发麻,膝盖红肿。童言夏将银铃挂回树梢,又去了大师那里。大师正在禅修,眼皮也不抬一下:“今日是第几日了?”
“第两千零二十九日。”正是她出生年月日相加的总和。
大师点点头,手里捻着佛珠:“符已为你画好,记得随身携带。”
童言夏双手拿过放在他身边的黄色三角道纸,紧紧握在手里:“谢谢大师。”
这六年间,她每年都会在8月6日这天来午月寺叩拜,两千零一十叩,唯独最后一次,尘缘大师嘱咐她要在第两千零二十九日来。
做完这些,她所失去的心上人,便会回到她的身边。
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心里安慰罢了。
她下山时,雾已散尽,月明星稀。山路无灯、无人,树林间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红叶山上最出名的是另一间寺庙,香火鼎盛,最受人欢迎。即便到了夜晚,依然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只为在彻夜开门的寺院里拜上三拜。
她站得远,因为走累了便停下来观望聚集在一起的人影。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请。
而就是这什么也看不请的夜色里,她看到站在人圈最外层的一个人转过身。黑色的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鼻子和嘴巴,手机屏幕上的冷光打在他下颌上,尽显诡谲。
宽大的短袖衫罩在身上,好在他肩膀偏宽,显得立体有型。白皙胳膊上青筋微微突起,骨骼分明的手指轻点着屏幕。
童言夏就看了一眼,轻描淡写的一眼。
就这一眼,她愣住了。
心脏怦怦跳动牵扯她阵阵耳鸣。
这时候,他倏然抬起头,望了过来,明明身处闹市,却如院落槐花一样蹁跹出色,在深沉的夜幕里。
他的眼睛好像一直这样,深情款款,让她欲罢不能。
或许真的是因为太久没见面,他们两个就这样,隔着一条一马平川却难以跨越的水泥路,静静看着对方,像是有好多话想说,又像是无话可说。
童言夏把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额前的刘海比上学的时候短了一些,样子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坚定。在她眼里,简开阳一直特别好看,干净得不染凡尘。
最终,还是她抬脚迈出那沉寂六年的一步。
简开阳万万没想到重逢后的第一句话不是好久不见,不是别来无恙,而是——
“你多少钱一晚?”
简开阳呛了口空气,古井无波的眼底泛起不易察觉的波澜:“你能出多少钱?”
“……”童言夏是紧张得舌头不受控制,她其实是想问他晚上来这里是要花钱给谁求福气,“白嫖可以吗?”
“不好意思啊,”他明明在笑,却连眉梢也吊着一股疏冷气,“我没有扶贫的爱好。”
叶子新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出来,手里多了一块桃木符,上面的文字他看不懂,总之,是给简开阳求的姻缘符。
被求姻缘的当事人,正迎着路灯与人闲谈。他离得远、弱视,依稀看出简开阳对面的女孩子矮他大半个头,仰着脖子满襟喜气。
这场面让他看着很舒服。
叶子新一开始以为简开阳开窍了,主动去和女孩子搭讪,他兴冲冲地走近一看,童言夏那张百年不变的圆脸比路灯还要刺眼,他的脸色瞬间掉进了大染缸:“哟,我当是谁呢,好久不见啊。这么晚来山上约会啊?那我们是不是打扰了,要不我们走吧。”
“你是个八卦阵?”叶子新不给她好脸色,她也没必要客气,“阴阳怪气的。”
“……”
简开阳不小心嗤笑出声,挨了叶子新愤怒的一脚。
“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你瞎啊,看不出来吗,当然是求佛祖保佑我们阳仔和女朋友的感情顺顺利利、健健康康、幸福美满!”叶子新一见到她就像炸了毛的看门犬,龇牙咧嘴、态度奇差无比。
“哦。”童言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叶子新骄傲地扬起下巴,揽住简开阳的肩膀:“我们阳仔女朋友很爱他的,你别妄想插一脚!有了神庙的保佑,他们两个一定顺风顺水,如日中天!”
“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听哪个?”童言夏认真看着他。
叶子新鼻腔发声:“我一个也不想听!”
“你还是听一下吧。”
“那你说吧。”
“第一个消息,阳仔室友昨天刚跟我说他没女朋友。”
叶子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尴尬抹脖子的男生:“现在没有,马上就有了!他有暧昧的对象不行吗?”
他又指了指人满为患的寺庙,举起手里的护身符:“我们都来求了一道良缘符呢!”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童言夏清了清嗓子,“这间寺庙啊,它里面供着的观音……”
“啊!”叶子新吹胡子瞪眼。
“是送子观音。”
叶子新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些大妈们为什么以又嫌弃又八卦的眼神打量他们两个,而简开阳正是因为受不了这灼热的目光,才退到了人群最后头。
“我……我当然知道这是送子观音。”叶子新气势汹汹,竟徒露几分幼稚的可爱,“我们阳仔可牛了,给人搞大了肚子,我们正是来求孩子平安降生的。”
“……”
简开阳垂头揉了揉太阳穴,好想装作不认识他。
反而面前的女生一直在配合他:“哇塞,把什么人的肚子搞大了呀?”
“就……”叶子新支支吾吾,“肤白貌美腿长、胸又大、住别墅的富二代。”
“哇塞,好厉害啊。”
“那当然了,阳仔不仅把白富美吃得死死的,还有两个刚高考完的萌妹天天抱大腿、倒贴他,扬言这辈子非阳仔不嫁。”
童言夏一听他就是吹的,佯装惋惜:“哎哟,这么多女生喜欢阳仔,阳仔却还没有女朋友,那这不就是渣男嘛。”
“那不叫渣男,那叫海王,懂吗?养美人鱼的海王。”叶子新强调了一遍又一遍。
女生心领神会般点点头:“嗯嗯,海王。”
“想要嫁给我们阳仔的人多了去了。”
“确实。”童言夏抬眸看向沉默不语的男生,那藏了六年的思念经书日月、粉黛春秋,此刻如数迸发,“我也想嫁给简开阳。”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神秘的诱引与微燃的浴火,静静填满他的世界。
叶子新怒喝一声,强行把两个人从暧昧的氛围中拉出来:“你嫁个屁,探监都轮不到你!你怎么突然来建宁市了,你是不是跟踪狂!”
童言夏白他一眼:“本聪明才智考上了建宁大学的研究生,这不叫跟踪,叫命中注定。”她看向他,幽深的双眸因乍起的车灯,在夜色中越发明亮。
如果我能和他重逢,无论多困难都要把他追到手。
无论有多困难。
“你电话给我吧?都在同一个城市,万一哪天我被绑架了,也可以给你打勒索电话嘛。”女生笑呵呵地掏出手机,眼巴巴望着他。
简开阳垂下眼皮,皓齿轻启,报出一串数字。童言夏迅速拨过去,他别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声不绝。女生嫌弃地咂咂嘴:“开震动不行啊,我打电话你接不到怎么办。”
“……”
她手速很快,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飞跃:“我住在西山小区,你呢?”
“……我也住在那儿。”
童言夏心尖发烫,昨晚果然没认错人。她佯装惊喜:“这么巧,我住6栋6楼,你呢?咱们说不定还是邻居。”
“……6栋……5楼。”
“天啊!这也太巧了吧,以后多多指教啦。”
这时,简开阳收到一条微信好友申请。看到验证消息里那句“请签收您的小娘子”,心脏像被人用指尖轻轻挠了一下。
阔别已久的感觉。
叶子新觉得不能再拖了,必须让简开阳立马找到新欢,然后让童言夏——死心:“我们赶紧回家玩儿、游、戏,别搭理个别人。”
“个别人”坐在后座上,心想没关系,游戏里也能见到。
她忽略叶子新,只和简开阳说话:“建宁图书馆收我实习,所以学校那边毕完业,我就直接过来了。你呢?什么时候来的建宁。”
“去年,毕业之后。经常接单设计设计封面什么的,勉强能过。”
童言夏所知道的简开阳的学业,一波三折。先是在理科呆得好好的,高二下学期突然转了文科,不知怎么后来又辗转参加了艺考。
不过还好,他现在年纪轻轻,已功成名就。
他们在楼宇门前看到正要出门的纳兰时,叶子新正在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横插一脚在简开阳和童言夏之间。
纳兰脸盲,一时间没能认出童言夏来:“这是谁啊,不介绍一下吗?”
不等简开阳说话,童言夏开朗礼貌鞠躬:“你好,我叫童言夏。”
纳兰和女生一向自来熟:“哦!你就是那个忘恩负义、把简开阳伤到剃发出家的童言夏啊,幸会幸会。”
“……”童言夏回头看一眼满脸写着无辜的简开阳,“你在外面就是这么形容我的?还剃发出家?”
男生拼命摇头否认:“没有,我没说过。那是他们自己理解的。”
“哪点儿说错了。”叶子新嘴里像是藏着凛冽的冰刃,随时等待吐出来刺穿她的心脏。
童言夏不急不恼,将其中一把钥匙交到简开阳手中:“万一我哪天在家煤气中毒了,你可以及时来救我一命啊!”
简开阳笑出气音,“你是怎么做到用最乐观的语气说最恐怖的结果的?”
童言夏嘿嘿笑着,静静凝视他。
四目相顾,他的衣衫似撕裂久不见天日的黑、迎接那一抹遗落在深渊里的白,清澈淡雅,却总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她倏然张开双臂,声音带着点儿颤抖:“这么久不见,不抱我一下吗?”
“抱个屁!”叶子新咬牙切齿,用眼神示意简开阳。
他是要拒绝的,因为发过誓,要远离面前这个女生;因为他说到做到,下定决心和她形同陌路。
因为他是简开阳,她是童言夏。
所以,可以破戒。
两支不同的体温渐渐靠近,蓦然相融,甚至能感觉到男生臂膀在轻微颤抖。
很轻很轻。
在阒寂的夜色下,他再次,眼眶吃了两斤红辣椒。
简开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收拾完毕躺在床上的,他只记得临睡前,叶子新的一句话。
“别这么没出息,简开阳。”
***
童言夏想着要多给自己和简开阳制造接触的机会,于是第二天,她故意掰断房门把手,然后发微信让简开阳来帮帮她。
[消息已发出,但是对方拒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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