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胡语

　　胡言吾是在京都东北角的馒头山背面找到的。
　　馒头山，算是京都的公共墓地。
　　这山的背面立着密密麻麻的土馒头，胡家公子就是在土馒头堆里，被上祭的老百姓发现的。
　　但凡上祭皆是午时以前，这户人家偏偏下午过去了，到了那里发现自家坟前躺了一人，摸着还有呼吸，就赶紧报了官。
　　顺天府来人一看，这就是那倒霉催的胡家公子胡二两。
　　说来这胡言吾也是慌不择路，从破庙出来后他一路狂奔，跑着跑着就进了馒头山，在坟堆里钻来钻去，也是迷了路，最后累得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胡家公子得救的消息在京都传了开来，这个传奇故事算是结了尾。
　　皇帝是龙心大悦，特意差了最好的御医去给胡公子看病。
　　见着儿子失而复得，胡杨氏是喜不自禁，把家底全部拿了出来，天天杀鸡宰羊给胡言吾补身子，老胡头虽然抠搜，但自觉理亏也就随她去了。
　　胡言吾感觉自己做了好长一个梦。
　　梦里自己抄书抄的手都快断了，然后一个人‘啪’一下握住他的手腕子，他抬头望去，只看到那人冰冷的双眼……
　　胡言吾迷迷糊糊间，睁开了眼。
　　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人，不过他神志未清，只看到光将那人勾勒出一个毛茸茸的轮廓边，这个轮廓与那杀人犯竟然是一模一样。
　　他看又看不清，叫也是叫不出来，他心一急，后面又晕死了过去。
　　这一晕，便是足足晕了五天五夜。
　　等他神智清明的时候，宫人已然带着皇帝的口谕上了胡宅。
　　“上谕，胡家公子胡言吾才智过人，卓尔不群，朕甚感欣慰，特命胡公子进宫伴读皇太孙，钦此。”
　　胡家一家四口叩头谢恩。
　　胡言吾刚醒，整个人跪在地上，脑子还是一片混沌，就听着爹娘在谢主隆恩，迷迷糊糊间竟然将这旨意给接了下来。
　　他在脑子里不断地回想这些事，从自己被掳走，一直到被恩赐进宫。
　　想的脑壳疼，啧。
　　今日胡宅一改往日的穷酸，饭菜无比丰盛，满满当当的十道菜，从冷盘摆到了甜点，其中竟然还有一道蟹粉狮子头。
　　蟹粉狮子头是江苏扬州的特色菜，是胡杨氏特意学了的，这道菜用料考究，做法复杂，也就是在特殊日子才能吃上。
　　胡言吾虽然是京都人，他也没去过江南，但他长了个江南胃。
　　为什么呢？关于这点，我们以后细说。
　　儿子能够平安归来，最高兴的自然是胡母，她不断地给儿子搛菜，很快胡言吾面前的碗，就成了一座丰收的小山。
　　与喜笑颜开的胡杨氏不同，饭桌上的胡老爹依然只关心对那捡来的便宜儿子。
　　“哟！这狮子头呀！可好吃！”
　　胡老爹一勺子挖了四分之一的狮子头，扣到那便宜儿子的碗里。
　　但便宜儿子也不道声谢，心安理得的接收胡老爹的示好。
　　要是不知道的，都会以为那个是他亲儿子，胡言吾则是被捡来的。
　　胡言吾也不在意这些，他还在拼命想这些事，边扒拉边想。
　　他伸手去夹菜，筷子到了半空中却与另一双筷子碰到了一起。
　　顺着筷子，胡家儿子与那便宜儿子四目相对。
　　看着那人的眼睛，胡言吾忽然起了寒意，一个哆嗦。
　　“啪——”
　　筷子直接掉到了桌上。
　　胡杨氏心疼不已。
　　胡老爹打哈哈，“不过是碰了下筷子，没事儿。”
　　胡言吾拿起筷子，漫不经心道：“确实没事儿。”
　　说完便不再看他，捡起筷子，端起碗，将那小山似的鸡鸭鱼肉扒拉进嘴里。
　　耳边传来胡老爹的声音：“段暄啊，以后要让着弟弟。”
　　就这么被降了一个辈分，胡言吾也是不太在意。
　　胡言吾懒得与那便宜儿子争大小，活了十四年，空降个哥就空降吧，就是老爹让他叫这个段暄爷爷他都认。
　　吃完饭，胡言吾双手一撒碗筷，就出了门。
　　他去找了老毕。
　　敲了门后，将军府老管家耳背，问了好多遍才问清楚来人，还没来得及通报，毕云山便亲自来门口迎接了。
　　“就算准了你会过来，”老毕穿戴整齐，已然是准备出门的样子。
　　胡言吾也不与他多费口舌，“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
　　胡言吾带着他去了馒头山，他靠着记忆一步一步在山里走着，老毕跟他身后亦步亦趋。
　　“跟你说了，我当时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个破庙里，破庙供奉的是弥勒，庙里一共六根大柱......”
　　胡言吾一边碎嘴一边在前面带路。
　　“只要找到那个庙，我们就能找到线索......”
　　二人在山里七拐八拐，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也没找到那个所谓的破庙。
　　老毕累的两条腿直打颤。
　　“兄弟我说你行不行啊！找不到就别找了！费这劲干嘛！你都回来了！”
　　胡言吾不理老毕，一股脑儿的往前走，最后到达记忆中的目的地。
　　胡言吾愣住了。
　　面前的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上的杂草长了有半人高。
　　夜风吹起大片大片的野草，传来有节奏的稀稀声。
　　“庙里有个弥勒佛，还有两排罗汉……”胡言吾梦呓似的喃喃自语。
　　老毕一屁股坐了大石头上，“我觉得你的脑子可能伤到了。”
　　唯一的线索断了，胡言吾无比失望，但眼看着月亮都爬上来了，他也不好拉着老毕继续寻找，便回了城。
　　到城里的时候，与老毕吃了点面食，吃完面食，老毕说：“从今往后你就要去皇宫伴读了。”
　　胡言吾眼中精光一闪，忽然明白了什么。
　　老毕也不想瞒他，“你昏迷的这些天，我去求见了韩相爷，与他说了我要参加殿试，还帮你求了皇太孙伴读。”
　　胡言吾冷笑：“毕大人开始算计我了。”
　　毕云山面露愧色，但不作解释，“我也是为你好，希望你不要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毕家？”
　　“……”
　　胡言吾压住内心的火，“到底还是将军府的人，这三年里你究竟是和那些人变得一样了。”
　　和那些拉帮结派，党同伐异的臭大臣们一样了。
　　“胡哥儿，请你原谅我，”毕云山面露难色，“毕家远在西北，消息无比闭塞，朝里若是发生一些事，毕家在劫难逃，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胡言吾与毕云山是发小，二人一起长大，毕家也从没把胡言吾当过外人，毕家若真是需要，与他说一声便是了，但老毕此举先斩后奏还是让他气愤不已。
　　胡言吾立即站了起来，面摊的小矮几因为他这一起身而晃动不已。
　　毕云山拉了一下胡言吾的衣袖，但胡言吾不理他，整个人都背着老毕。
　　二人的友情岌岌可危。
　　这时，背后传来一声低沉：
　　“胡言吾。”
　　胡言吾一愣，转身望去。
　　一男子身长八尺，面若冠玉，棱角分明，只不过那一对眼，似乎是藏了一处深不见底的寒潭，散发出丝丝寒气。
　　那双寒潭，正看着他。
　　“天晚了，爹让我寻你回家。”
　　这人，就是胡言吾的便宜大哥，段暄。
　　虽然他是胡言吾的心里一号杀人嫌疑犯，但胡言吾与毕云山刚吵了架，对老毕记恨着哪，也忘了对这人有多顾忌，头一掉，便跟着段暄往胡宅的方向走。
　　其实毕云山的做法确实没错，皇太孙伴读这个机会不是谁都能得到的，大人们削尖了脑袋想把自己孩子送进去，但凡能伴读，与下一任掌权者交好，那家族以后便青云直上。
　　这种事能落到一个边缘官员家里，实在算得上是积了大德祖坟冒青烟。
　　胡言吾的眉头却深锁着。
　　他看着前面那个高他半个头的便宜大哥，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要是这人能替他去就好了。
　　段暄好像听到了他的心里话，步子一怔，却还是往前走了。
　　“唉，段暄，”胡言吾忽然叫了他一下，这人回头，眸子里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你.....原本姓段？”
　　“嗯。”
　　“你原本....是哪里人？”
　　“兖州。”
　　“你家里还有别人吗？”
　　段暄摇摇头。
　　“你会武功吗？”
　　“嗯。”
　　“那你以后每日送我进宫，接我回家吧。”
　　胡言吾见着这人眼中闪现过一丝不耐烦，却仍旧听到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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