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有回音

　　闻诺上班穿的是职场装，带着粉调的香槟色衬衫领口打着蝴蝶结，下身是雾霾蓝的长裙。

　　这身打扮在律所十分常见，并没有什么不妥。

　　如果是去法式餐厅，闻诺想她还是要回去换一身衣服再去赴约，那样显得比较正式。

　　好在她家离的近，家里为了让她上班方便，在公司附近给她买了一个小公寓，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她今天原定计划中安排好的加班，顺利成章地被推迟到明天。

　　就在她踩着下班的时间，准备先回公寓的时候，办公室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王念今天午休的时候跟她说陈若若是国内金融业务部的，秦楠也是。

　　两个人不抓紧时间公费谈恋爱，反而跑了他们项目组闲聊；闻诺倒是意外。

　　但是闻诺很快就明白一个道理，自以为的胜利者只有将‘败者’彻底地踩在脚下，才能获取胜利得快感。

　　就像是他们诉讼部的律师，法官一锤子定音，宣布你方获胜，才能卸下一口气。

　　陈若若是律所合伙人的女儿，这在常森并不是什么秘密；相反，大家因为陈若若的这层身份，对她都有些傅忌，见面多数是笑脸相迎。

　　当然，这并不包括闻诺。

　　她无心听陈若若刻意‘炫耀’一会要和新交的男朋友去哪里吃晚饭，又要去哪里购物。

　　她和傅城屿约在了今晚七点，算上回公寓的时间，她需要抓紧了。

　　闻诺的匆匆忙忙，落在陈若若眼里，就好像是不战而降的士兵，她把这一切归功于自己不可忽视的家世优势。

　　陈若若说的更起劲了，她感觉自己终于扳回了一城，眼梢忍不住上挑，说不出的得意。

　　闻诺比陈若若小三届，闻诺大四的时候陈若若研三。

　　尽管当时闻诺已经被保研滨大法学院的研究生，她们依然没有机会有什么交集。

　　闻诺大学四年，寝室食堂图书馆三点一线，唯一的社交就是大学头两年，和还在上高中的裴希儿出来逛街吃饭。

　　其余时间都沉浸在法条案例搞学术的世界中。

　　来常森之前，闻诺对这个陈若若毫无印象。

　　陈若若恰恰相反，她从研一那年第一次见到闻诺，就在心理埋下了嫉妒的种子，经年累月，当初的幼小种子慢慢地生根发芽，已经渐渐不受控制了，逐渐狰狞。

　　闻诺到家的时候，裴希儿已经出门了，她一头扎进卧室的衣橱里，里里外外挑挑拣拣；不是学生套装就是职业套装，她当初考虑到公寓的衣橱太小，家里的衣服没有都搬过来。

　　那天去酒吧穿的衣服还是裴希儿从法国回来带给自己的礼物。

　　算上傅城屿‘赔给自己’的那条裙子，稍微‘正式’的衣服都被她送洗了。

　　闻诺盯着清一色的衣柜有些发愁，最后索性没有换衣服就出门了。

　　闻诺到汇和的时候，和约定时间刚刚好。

　　这里她常来，轻车熟路地坐电梯到了顶层。

　　门口的服务生还是Ada，法籍华裔英文名，见闻诺自己过来，上前寒暄了两句：“音音小姐好久不见，今天自己过来的吗？”他很久没见她过来了。

　　“约了人，傅城屿。”

　　Ada记人的本事很好，不需调预约记录，就熟稔地为闻诺引路。

　　原来傅先生约的人是音音小姐。

　　这个时间的夜幕已经降临，顶层的窗边不再是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

　　城市街角的灯光折射到玻璃窗上，将餐桌上的食物裹上了一层温暖的奶油色。

　　傅城屿坐得很远，像是刻意不想被人发现，她的视线探索了很久，才在一个玻璃盒子模样的露台旁锁定他的身影。

　　他一下一下地擦亮打火机，火苗在他骨节分明的指尖跳舞。

　　“火机很漂亮。”

　　不是客套话，闻诺真的觉得傅城屿手中指尖卡住的火机很精美，银色金属质地，火焰点燃的那一瞬间像是烟花绽放。

　　傅城屿抬眸，闻诺已经在他的对面落座。

　　“我太专注了。”

　　我太专注了，没见到你来，很抱歉。

　　闻诺从他的眼里读到了这几个字，回想到裴希儿说傅城屿是会下蛊的男妖精，闻诺再次在心底加以否定，这个评价十分不客观。

　　闻诺从Ada的手中自然地接过今日菜单。

　　语气中如她头像那样带着一丝俏皮，和她今天穿着正式的职业套装并不相符：“那我来点菜吧。”

　　他平白无故地给她买了那么昂贵的裙子，这顿饭理应她来买单，来得路上她已经让ada将这顿饭记在自己的账上了，一会走得时候还可以给裴希儿打包一份蜂蜜柑橘柚子挞。

　　傅城屿在闻诺点菜的时候专注地看着她，伴随着餐厅内悠扬的大提琴声，气氛也跟着变得暧昧了些。

　　以前闻诺和裴希儿两个人过来得时候，从来没感受过这种氛围。

　　连带着暖黄色的灯光都旖旎了不少。

　　Ada确定好菜品，站在一旁并没有走，礼貌询问：“音音小姐和傅先生，我们这里新设了一处独立侍酒室，请问是否需要亲自选酒品鉴？

　　这次闻诺没有说话，她没有开车，不知道傅城屿是不是也没有开车。

　　傅城屿没有迟疑地给出了他的答案：“可以。”

　　闻诺许久没来，这家餐厅发生了一些变化，她刚进来的时候还没注意。

　　这会走近才发现，侍酒室就在入口处，透明的玻璃酒柜摆了一整圈，房间内还站着一位侍酒师，帮忙挑选。

　　傅城屿眼底含着笑，做出绅士的邀请动作：“音音小姐，很荣幸能与你共同品酒。”

　　闻诺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刚刚Ada叫了自己小名，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来她五音不全的秘密快要守不住了。

　　闻诺从小到大各方面都很拔尖，唯一的缺点就是五音不全，她三哥安慰她说，人的一生，看似顺遂，有些礼物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她那时候还小，根本不懂什么哲学，只会为找了两个声乐老师还是跑调的这件事难过。

　　上了小学，隔壁阿姨开摩托车摔断了腿，她妈妈安慰阿姨多喝猪蹄汤，说缺什么补什么。

　　她有样学样，愣是把自己的小名从朵朵改成音音，弥补自己五音不全的伤痛。

　　现在想想，悔不当初。

　　闻诺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将手搭在傅城屿冰冰凉凉的手背上。

　　与此同时，身后却传来一道带着不可置信的刺耳声。

　　“闻诺，你怎么在这？”

　　闻诺突然赞同裴希儿给秦楠起的外号了。

　　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没有感觉，现在想来，这个人过于不绅士。

　　此刻就任由现任与被劈腿的前任针锋相对，他站在一旁看热闹，律师处事不惊的职业素养倒是在这种时候展现的淋漓尽致。

　　收集一下刚刚被自己忽略的记忆碎片，陈若若好像是说要去一家法国餐厅。

　　汇和是一家顶级奢侈品购物商场，但是她这两年没什么消费欲望，买的少了；裴希儿出国以后也都是国外买买买，两个人提到汇和就知道是来这家法国餐厅。

　　餐厅具体叫什么，还真没仔细看过。

　　现在回头一看，还真是下午陈若若说的那个。

　　Tomber sur，法语单词中有邂逅的意思。

　　傅城屿听出了身后人语气不善，步子向前迈了一步，微微侧过去的肩膀刚好将闻诺护在身后。

　　闻诺之前还没觉得傅城屿多高，现在她站在他身后，感觉自己像是来自格列夫游记里小人国里的小矮人。

　　当然也没有那么夸张，傅城屿只是挡了她一部分的视线。

　　不过她暗搓搓地决定，下次见面她要换双带跟的鞋。

　　餐厅内舒缓的音乐也没掩盖住侍酒屋门前的剑拔弩张。

　　闻诺可不是来这里吵架的，她前菜点了玉米浓汤，放久了就不是那个口感了。

　　闻诺懒懒地朝前迈了一步：“难道这里是陈小姐的私人场所吗？”

　　你行来，别人不能出现在这里。

　　陈若若私下里能搞小动作，公共场合还要维持她端庄淑女的形象。

　　她被闻诺说得有些语塞，脸上还挂着笑，说出得话却有些尖酸刻薄。

　　“只是好奇滨城的高端场所，果然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了。”

　　闻诺对这句话倒是没多大反应，刚刚在旁边看热闹的秦楠脸色一变。

　　他家境虽然不算很差，但远没有到能随意出入这种场合的地步，如果不是成了陈若若的男朋友，他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陈若若没见到身后秦楠的异样，注意到护着闻诺的男人长相与气度都不凡，语气像是腌渍的青梅，充斥着酸涩：“我说你怎么这么淡定，不会是早就和别人暗度陈仓了吧？”

　　别人暗指傅城屿。

　　傅城屿第一次在闻诺的身上看到了不耐烦的情绪，在听见暗度陈仓四个字后，做出得反应与刚刚全然不同。

　　她短暂地皱了一下眉头后缓缓舒展开，耳稍染上了一点红晕。

　　声音蒙上了职场人的理智干练：“恶意揣测别人都和你一样，大可不必；你口中的阿猫阿狗是你踩高拜低视角的世界，不是我的；至于，暗度陈仓，秦楠都值得你大费周章，所以你应该也能理解。”

　　最后她看向身边的傅城屿。

　　萌生出一个念头。

　　假设他愿意成为她的笼中鸟，她猜想她是愿意的。

　　傅城屿没有因为这场无端的对峙不耐烦。

　　反而配合地反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看向对面的两个人的目光没有情绪：“音音，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扫了兴。”

　　这番话被闻诺加了柔光滤镜，混杂了餐厅内若有若无的曲目。

　　让她想到了恋人之间耳边的呢喃。

　　于是她说：“好。”便没再给不相干的人多余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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