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湾

　　　江浔没有出口提醒苏白，从走出家门的那条路开始，他们应该从相反的方向出发。

　　两人走得不慢，苏白怪异的走姿，引得路人频频扭头观看。

　　苏白没事人一样走着，看起来没受多大影响。

　　快要到校门的那段路，江浔去旁边小卖部买矿泉水。

　　付钱时，江浔余光看到苏白还在不远处等着自己。

　　一米八几的个子，明明应该挺拔得像棵雪松，却被这人站得松松垮垮，一点也没有一米八几的气势。

　　大概因为腿的原因，看起来和江浔差不多一样高。

　　见江浔出来，苏白正了正背包，走到江浔身边，继续向一中前进。

　　“到了，你快进去吧，我走了。”苏白站在一中校门口，有点不舍。

　　他其实还想和江浔再多呆一会，高中生的休息时间简直少得可怜，又不在一个学校，一天见面的时间约等于没有。

　　“等一下，”江浔叫住了他，把矿泉水塞在他手里，“下次你骑自行车上学吧。”

　　“好！”苏白的脸立马笑得像朵花似的，“拜拜～”

　　跑远了一截的苏白，突然回头向站在原地的江浔挥了挥手。

　　江浔面无表情看着苏白蹦蹦哒哒的跑远，转身进了一中。

　　有点无聊，江浔看着窗外的绿化带想。

　　每一天都过着一模一样的日子。

　　上课、写作业、吃饭、睡觉，循环往复，自己以往是怎么过来的？

　　说起来，没有家长在他的身后叨叨成绩，没有玩得很好的同学，邻里关系不咸不淡，成绩还可以，不拔尖也不拉跨，没有人对他有期望，自己也没有想过自己将来要干什么。

　　很像那种很无聊的人。

　　江浔看着班里打打闹闹的同学，也不是没有试过加入他们，一起玩也玩得起来，但总感觉在人群中有一种隔离感。

　　陈阳在后排与同寝的兄弟不知在说什么，哈哈大笑，整个后排看起来很欢乐。

　　江浔看着傻乐的陈阳，觉得自己有些庸人自扰，转而又想起那天的纸条，细细思索着自己要不要去，不停的纠结，打了腹稿又被否决。

　　时间就在这样的不断纠结中过去。

　　苏白以一种强势的态度很丝滑的参与到了江浔的生活中，除了在学校的时间，两人几乎都在一起。

　　越接近星期天，江浔越焦虑。

　　折叠桌上的盐水鸭金灿灿的，旁边烧烤油亮鲜红的铺了一桌子，散发出阵阵香气，再配上几瓶冰啤酒，好不惬意。

　　苏白喝了一杯雪花，看江浔拿着杯子发呆，问道：“你有心事？“

　　晚风轻轻吹过，桌子上的塑料纸嚓嚓作响。

　　苏白以为等不到江浔的回答，刚想笑着开口把自己问的问题带过，江浔动了动。

　　“叶因……约我见面。”江浔捏了捏杯子。

　　苏白也很惊讶：“什么时候。”

　　江浔没有看苏白，看着前面路边的电线杆：“明天。”

　　苏白也有些沉默，不知说什么好，最后道：“我陪你去。”

　　“嗯。”江浔不敢看苏白，怕他看见自己眼里面的软弱与退缩。

　　其实他更应该主动站起来，承认自己的错误，担起自己的责任，而不是连见一面都做不到。

　　江浔有些恨自己，他承认自己不敢面对。

　　“叶因她回霞未了吗？”苏白撸着串，把撕好的鸭肉放在江浔面前的油纸包上。

　　“是别人带给我的纸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江浔吃着鸭肉，又陷入了沉默。

　　“你还好吧。”苏白犹豫道。

　　“嗯，还行，我没什么事，就是见到反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江浔打起精神。

　　这顿夜宵吃得沉默，两人各有心事。

　　“一身烧烤味，你先去洗澡，我收拾收拾。”苏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江浔没有异议，点点头也站起来，吩咐道：“垃圾先放在门边，垃圾袋没有了，先用其他的凑合一下。”

　　说着拖着椅子进屋后直接进了卫生间，不一会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

　　苏白几下把垃圾揽到油纸包里，桌子收到角落，想着江浔洗好应该还有一会儿，便出门买垃圾袋去了。

　　他在街上走着，远远望去，能看见那间房屋卫生间的小小窗口处露出黄色的光。

　　片刻后苏白点了一支烟叼着，在香烟上升的袅袅烟雾中。

　　苏白想，原来他的情绪很好懂，为什么那时我没有感觉到呢，明明这么明显。

　　那会他对江浔一直有很奇怪的感觉，他不清楚那是什么，却很喜欢往江浔身边凑，做出一副我罩着你的大哥样。

　　虽然对江浔有很多额外的关注，但12岁的苏白还非常自我中心，而江浔则成熟得不像12岁的小孩，两人凑在一起倒也还算和谐。

　　‘可是他为什么提到叶因那么不安呢。’

　　苏白慢慢的回忆自己记忆中有关叶因的部分。

　　这些与江浔有关的记忆，苏白已经回想过一遍又一遍。

　　哪一天他说了什么话干了什么，江浔又说了什么干了什么。

　　他想很多他很后悔的小事，常常在半夜的时候发出声来，对着空气中的江浔说着他改正后的话，一遍又一遍。

　　只是一年的时间，他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对外界的事物有了感知，不再是永远只想到自己，不再像任性的孩子，他开始观察这个世界。

　　苏白的父母乐于见到这一改变，他们把这归功于自己不计辛苦把苏白带在身边教育的成果。

　　可陪在苏白身边的依然是被接上来的爷爷奶奶，他们的角色被调转过来，年龄渐大和不习惯的城市生活让老人的身体变得更加衰弱，很多时候反倒是苏白在照顾他们。

　　第二年的时候苏白整夜整夜地想江浔，一边拼命的瞒着自己还喜欢江浔一边努力复读，找了借口许诺了条件才回到霞未。

　　‘江浔，叶因。’苏白慢慢想着，从头开始想。

　　他们和叶因在小学就认识了，有关两人的事？

　　那是苏白第一次看见江浔惊慌失措的样子，整个人抖抖索索，一张小脸苍白，吓了他一跳。

　　苏白以为将江浔是专门来找自己玩的，开心极了。

　　但江浔在他家呆了一会，接着突然说要回去干什么，嘟嘟囔囔的，他也没听清。

　　江浔要走，苏白当然不乐意，一直在留他。

　　江浔对他说：“我刚从街上过来，我……想再去一趟。”

　　“这么晚了你去街上干什么，商店都关门了，大家肯定早就睡了。”

　　苏白记得自己是这么说的，那个时候一心想把江浔留下陪自己，压根没注意到江浔的异常。

　　“那你和我一起去吧，去一下我们就回来。”江浔的语气难得带了点哀求。

　　苏白很犹豫：“可是外面已经黑了，我不想出门，你在我家再玩会吧。”

　　拉扯了几个来回，苏白有些不耐烦了：“在我家玩会又怎样，我说让你在这你就在这。”

　　“我要去，”江浔下定了决心，“你不去我就走了。”

　　还没等苏白说话，江浔就向门奔去，等苏白碰到门，只能看见江浔的背影在街的尽头消失。

　　他撇撇嘴回身打开了电视，看自己很喜欢的一部动漫，度过了那一晚。

　　第二天，江浔没有上学。

　　‘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件事呢，’苏白想，‘那天叶因好像也没有来上学。’

　　苏白中午放了学去江浔家也没有见到他，倒是下午课间看见了张峻。

　　苏白鲜少看到张峻穿的人模狗样、干干净净的，看起来与那个酒鬼毫不相干，倒像一位大学老师。

　　对方走进办公室，苏白还在后面伸头伸脑，不敢上去搭话。

　　张峻常年在居民楼不远处的小卖部买酒喝，常常一滩烂醉的在小卖部门口躺着。

　　来来往往的住户看久了，骂自家孩子都会带一句“不好好读书，你将来长大就像张疯子那样”。

　　其实张峻喝醉了不撒泼，有时会静静的发呆，有时又泪流满面，更多时候会拉住同坐的人高谈论阔，从国际局势到肉价又涨了几毛钱，没有他扯不到的地方。

　　等张峻酒醒了，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第三天，江浔来上学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苏白很兴奋，上前一把抓住了江浔的胳膊，问他去哪了，昨天怎么没有来上学。

　　江浔的脸色很不好，被苏白握住的胳膊上还有伤，他抽了几次都没抽开，让苏白放开对方也完全没听的样子，只能忍着痛胡编了几个回答。

　　苏白得到了回答，又把自己帮忙写的作业给了江浔，满意的回了座位。

　　没坐几分钟，他就被老师叫去，然后整个走廊都听得见老师训斥的声音。

　　这一次他把办公室的盆栽拔了，还把花盆打了个稀巴烂。

　　被叫到学校的苏白奶奶颤巍巍地操起竹竿，熟练地往自己孙子身上刷去，吓得新来的老师花容失色。

　　几天后，苏白记得自己只是好奇的与江浔闲谈，说叶因好久没来学校了，问江浔有没有看见她。

　　江浔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苏白想了想，烟星子在黑暗中一亮一亮的。

　　“没有，”江浔露出像刚才吃烧烤时一样神情，没有看苏白，“听说她转学了，不知道去了哪所学校。”

　　“啊，转学真好啊，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那时的苏白语气充满了向往，完全想不到后来的自己会拼了命的想回来。

　　“很好吗。”江浔问道。

　　“对啊，这里只有一个小卖部，菜市场脏兮兮的，还有那些讨厌的大人，哼，要是可以，我真想立马离开这里。”苏白皱了皱鼻子。

　　“是吗。”江浔没有再说话。

　　小学毕业后，两人都去了远离长来镇的中学读书，然后在初一那一年的下学期遇到了叶因。

　　那个活泼的小胖妞变得瘦削而沉默，好在他们玩得还不错，经常一起出去打野食。

　　在初二那年，叶因的父母知晓了他们和女儿常在一起胡混，不知与叶因说了什么，几人渐渐远离。

　　本以为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有一天江浔和叶因的父母大吵了一架，直接把叶因的妈妈给气昏过去了。

　　等苏白知道的时候，江浔已经被张峻关禁闭面壁思过一整天了。

　　那天一见到苏白，江浔就控制不住地扑上去，挂在苏白身上嗷嗷大哭。

　　然后苏白说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

　　江浔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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