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骑北尘

　　到底是年轻气盛，虽说项北尘对兵法了解不多，却也凭着一股子蛮劲和直觉将进犯之人打得节节败退，甚至还取下了不少头领的首级，一时间伯戎那边安分了不少，竟是连着几月都没有再发兵进犯的意思。
　　但项北尘从未掉以轻心，一直注意着边境，除了沐浴从未脱下过那一身甲胄，脱下了也必在视线之内。
　　将军战甲夜不脱，不愧是老将军亲选的戍边将军。
　　一日午后，忽有下士来报，说有一批难民在城门外堵着，项北尘一听皱了皱眉，立马登上城门察看，却见是一群妇女孩童，不见男人，“怎么回事？”
　　“说是男人不分年龄，除儿童外全被伯戎抓去充了军，只剩妇女孩童，又怕伯戎再来，所以来此逃难。”下士顾西楼拱手答道。
　　“哪儿来的？领头的是谁？”项北尘眯了眯眼，注意到了有一女子似有不同。
　　“西边良州，领头的是那个头戴白巾的女子。”顾西楼瞧了瞧城下，指向了那个被项北尘注意到的女子。
　　“让他们进吧，给他们找好住处。”项北尘走下城门，又顿了下脚步，“叫那领头的来府里找我。”
　　“是！”顾西楼立马下令开了城门，放下吊桥。
　　如果有男人，排查即可，可这全是女人孩子反而更麻烦，不仅排查不易还要担心是否有内细，项北尘刚粗略一看，其余人似乎并无不妥，只有那女人有些不同，于是便叫下士让她到府中来，他要问几句话，看能否套出些什么来，若是内细，那便杀了，要么利用起来便是。
　　不多时刻，那女子便到了府上，进了主厅道了句万福便抬起了头，那女子眉眼深邃，朱唇皓齿，身材纤细，颇有一副胡人的模样，若不是她青丝披肩，一双玄色的眸子摆在面前，项北尘真要以为是哪来的的伯戎人派来迷他的内细了。
　　真当他项北尘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可笑至极。
　　“哪儿来的？”他翘着腿坐在上座，一副军痞的样子。
　　“回将军，良州。”她也不动，只是站在那儿回话，“将军在女子面前如此模样，怕是有些不妥吧？”
　　项北尘一挑眉，正经坐好，“怎么会舍近求远逃难逃到我龙城来？”
　　“回将军，并不是直奔龙城，这已是我们城中最后的一点人了，正巧到了龙城，其余人已被前边的收容了。”她仍是不动，静静地站那儿回话。
　　项北尘示意副将去查，副将一拱手，出了门。
　　“你叫什么？”项北尘看向她。
　　“黄莺。”她终于有了动作，却只是拨了拨额前的几缕发，从头到尾，循规蹈矩。
　　“好，那么黄莺小姐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我再让下面的人去请你。”项北尘做出送客的姿态。
　　那黄莺又道了句万福，倒退着走出了门才回身小跑，一眨眼便跑不见了。
　　识礼数。
　　这是项北尘下的定义。
　　但这也说明她黄莺定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加之刚才的种种表现，不卖皮相，语气真诚，仔细一琢磨就两种可能。
　　大家闺秀。
　　或者，演技精湛。
　　现下也不好判断，只能等副将回来了，才可下定论。
　　两个时辰后，将军府外传来马蹄声，不一会儿便见副将徐霁跑进来，“报……报将军！”
　　项北尘见他那气喘吁吁的样子心中一乐，“先喘会儿啊，不急，你这副样子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抢了你什么似的。”说着给他递了杯茶。
　　“属……属下不敢，”徐霁接了茶一口闷了下去，然后顺了口气，“属下已去各城查证，却有此事。”
　　项北尘点了点头，“那良州那边呢？”
　　“去了，眼下似乎是一座空城，什么也没有。”徐霁想了一会儿，“只有两个不知哪儿来的老兵在轮班守城，我也奇怪明明都抓去了怎么还剩俩。”
　　“无妨，许是别城派的吧，你也派两个去。”项北尘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派两人去？作甚？”徐霁脑子没转过来，一时没理解。
　　“找两个牢里罪名轻的，让他们去，就当戴罪立功，帮我盯着良州。”项北尘站在沙盘前，凝视着良州。
　　徐霁眨了眨眼，脑子一转，忽然明白了项北尘的用意，一拱手道了句是便又跑了出去。
　　“莽莽撞撞。”项北尘摇摇头。
　　良州离这儿不算近，但也不算远，他们这一路走来每座城都留了人，要是只是单纯的妇女孩童也罢，只怕是娘子军伪装成百姓。
　　若真是娘子军，后果不堪设想。
　　龙城并非险要之地，但也称不上一攻就破，只是一旦攻破便会危及要道，进京也是迟早的事。
　　算了，多派几人去别城盯着吧，真是不让人省油的灯。
　　项北尘双手撑在沙盘边上，观察了一阵地形之后喊了顾西楼上来，取了几张信纸，给各城将军写了密函，后又想不妥，转身拿出将军印和信封，往信封上盖了印后封好，交给顾西楼。
　　顾西楼将密函塞进怀中奔出门外，快马加鞭出了城。
　　眼见天色已晚，但未至黄昏，项北尘犹豫了一下，抬脚迈进内室，叫了几个下人去外头盯着便上了坐榻，倚在一旁闭了眼，竟是马上就睡着了。
　　待醒来时已是戌时过了一刻，他草草扒拉几口饭后让下人送去给城里那些叫花子，以保证他们的温饱，他至今无法适应将军府中伙食，有时甚至溜去军营吃大锅饭。
　　比如今天。
　　项北尘突然钻进帐中的时候帐内的几人突然一阵欢呼，整得项北尘一头雾水，“瞎嚷嚷什么呢！”
　　一名老兵一拱手，憋着笑说：“将……将军，我们……属下们在打赌您今天会进哪个帐。”
　　项北尘哭笑不得，“天天净整这些没用的，所以你们赢了是吗？”众兵纷纷点头，项北尘无奈，“行，这次准你们这么干，下次再这样拿我当赌注就去给我绕帐跑。”
　　说是这么说，下次再犯项北尘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无伤大雅，这么说也不过是打打趣罢了。
　　那几个兵士憋笑拱手，行了个礼，项北尘一挥手让他们别拘束，自己便席地而坐吃起了大锅饭。
　　他这种私下吊儿郎当，打仗一丝不苟的性格让将士们对他越来越喜欢，已早就没有了当初那种不服，不认的心理了。
　　毕竟，谁喜欢一个天天板着脸的上级，这样多好，还能开开玩笑，毫无拘束地坐在一块儿吃大锅饭，众人自然愿意听他的。
　　吃过饭后，项北尘又去各帐探了探头露了个脸，看看将士们在做什么，营帐并不集中，当初为了守城分成了好几个部，所以项北尘一个个转一遍倒也不累，只是费些时辰罢了，正好盯一下那几个内细有什么动作。
　　等项北尘离开最后一个营帐的时候亥时已经过了一刻多，打更人也过来催促他早些回府休息，项北尘客客气气应了句好，然后穿了小道绕小巷去了，他得留心一下百姓近况，可没那工夫早睡。
　　此时夜深，项北尘只得慢慢走，避免身上铁甲碰撞发出大声响，同时也得躲着打更人免得客套一番。
　　正缓步走着，河边突然传来琵琶乐声，和着边境大山，和着小河细流，似为《山水》。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极少有人用琵琶弹奏此曲。
　　项北尘将身形隐入暗处，叫道：“何人夜半不归，在此高山流水，寻觅知音？”说完便嫌弃了一把自己，一个武将竟说出一番文绉绉的话来。
　　琵琶声骤停，项北尘听见那人将琵琶放于地上的声响，“既是听出那《山水》，何必躲在暗处？如此作风可不是男儿所为。”那人顿了一下，“对吧将军？”
　　那人一开口，项北尘便知晓了那人是谁，本想绕开离去却被那声“将军”给惊着，从暗处走了出来，“你怎的知道是我？”
　　黄莺福了福身，笑道：“将军倒是糊涂了。”
　　项北尘听了自是皱了眉，但却并不恼，“大胆。”
　　黄莺捂嘴一乐，“您且听小女说，这夜半三更的，若是寻常人家早歇息了，军营又离这儿有些距离，想来不会是兵士，再说兵士也不会往这小巷走，而且小女自幼与乐器相伴，对声音自然要比常人更敏感些，这样一来，当然道是将军来了。”
　　项北尘侧身靠在树上，“你倒是聪慧，从前在什么人家？”
　　黄莺眼神一暗，“小女不敢当聪慧二字，不过是从前在寻欢楼作陪时，因芷卖艺不卖身常被客人欺，久而久之便有了这些直觉，”但随即又一笑，“后来成了花魁，就没再担心了，只是习惯留了下来。”
　　项北尘细想了一下，确有听一些老兵说到良州一寻欢楼花魁生来一副胡人长相，只可惜卖艺不卖身，当时还被他好一顿罚，前些日子被调去了另一城。
　　兵士不训练，去寻欢楼成何体统。
　　项北尘欠了欠身，“抱歉，问了不该问的。”
　　黄莺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将军无须道歉，此等小事无伤大雅，倒是将军怎通晓音律呢？”
　　项北尘摆摆手，“不算通晓，只是略微知道些皮毛罢了，我初到龙城时害了热病，高烧不退，失了些记忆，孩童时期摆弄过那文人爱听的琴，发现似乎知晓一二，有些了解而已”说罢偏头看了一眼黄莺，正巧撞上她充满期待的眼神，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僵硬地回过头，“可别说想听我弹琴啊，早不碰那玩意儿了，况且作为一武将，弹那东西像什么样子。”
　　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好熟悉。
　　“没有没有，小女子无位无分哪敢让将军弹琴，适才不过是发觉将军与其他人不同，有些意外罢了。”黄莺依旧没有收回目光，仍旧盯着项北尘。
　　“哪儿不同了，都是人。”项北尘看着河面，眼神一动。
　　“说不出，反正，不一样，”黄莺停了一会儿，“就像那天，我一眼就知道将军不是那样的人，大概直觉吧。”说完，玄色的眸子紧锁着河面，不再说话。
　　今日正巧月圆，河面洒上月光好似一块白绸，随波上下浮动。
　　好一轮皎月，好一位佳人。
　　“行了，你早些歇息吧，我走了。”项北尘转身向小巷走去，“下回深更半夜别再出来了。”说罢消失在了黑暗中。
　　黄莺望着项北尘离去的方向愣神，半晌回过神来，抱起放在地上的琵琶，轻轻抚着琴弦，喃喃道：“哥哥……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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