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似锦

　　他见被我拆穿，也不掩饰，大大方方承认道，“是，前不久刚从土里出来，估计现在身上还有泥土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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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学这些新词倒是挺快的。”我嘴上打岔，心里却发慌。
　　这是个有真身的鬼，难怪我今日才察觉。
　　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长得完全不同，说话也不同，可鸭舌帽怎么偏偏就有那块玉。
　　谁的胆子那么大，敢掘他的坟。就算真被人掘了，也不避讳的吗，他人用过的玉晗也敢用在亲人身上。许是我记忆出现了偏差，当年的他就是长这个样子么？
　　“那玉是你的吗？”
　　他道，“不是。我也不知道是谁的，醒来就有了。”
　　这时候大成若是在就好了，他总该知道点什么。正想着，门口风铃晃个不停，大成目光凛冽，朝我走来。
　　还未等我和他说上话，大成一把抓住鸭舌帽，截断他口里未说得出的称呼，看口型是“zhu”什么。
　　两个鬼就在我面前化成青烟，连招呼都不打。

　　我坐着神游，整理思绪。
　　鸭舌帽其实就是瞎扯，他要找的那块玉早就碎了。看他对我说话的语气，大抵是忘了我。不，不对。我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怎么就把鸭舌帽当成他了呢。
　　那时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穿堂风吹过，带进几片合欢的叶子。我坐在细碎的光阴里，第一次去回忆。

　　偌大的寝殿里熏着暖香，想要掩盖长久的药味。他退了旁人，叫我留下，取他用的玉瑗。我取来檀木盒，跪在他卧榻前，替他打开。
　　“阿珏。”他说，“我本想送你玉玺，可...”
　　“陛下。”我打断他，“众臣们还在外头候着。”
　　我明白这大概是他留在人世的最后一晚，他自己也清楚。国运衰颓，国君无后，叛军杀到京城，大家都只是象征性的反抗。
　　他长舒一口气，“遗诏，在这...盒子里，时辰到了，让他们...打开就是了。”
　　“阿珏。”他又一次叫我。
　　私下的时候他都叫我阿珏，这是他自作主张给我改的名字。他说既然他们叫你阻挡厄运，既然我无可奈何，那我给你赐名“珏”，许你佩玉，哪怕为你消减一份凶气也好。
　　“若有来生，我去找你。”
　　我慌了神，冒犯地抬头去看他。他却已经闭上双眼，只有微微的鼻息，微微颤动的睫毛让我放下心来。
　　我关上木盒，抱着它，跪在他身侧。
　　仿佛心有灵犀，转头去看花格窗时，一团团的影子投在纸上，好像还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陛下。”我小声说，“下雪了，是今年第一场雪。”
　　殿门外是忠良还是小人，人心险恶，谁都辨不清。他只留下我一人，或许是只信我。其实事到如今，遗诏如何写，应该都不重要了。

　　夜半，我再也感觉不到旁边人的生气。抬头去看时，他已经醒了，扯出一个笑。
　　门外传来皇后的声音，“陛下。”
　　“娘娘，陛下有诏不得入内。”有人拦她。
　　“连我也进不得吗？”
　　沉重的门被推开，皇后披着发，一身素锦，她见了我，先是错愕，又迅速恢复正常，冲着他走来。我识相地退开到屏风后面，只听得她温声细语。
　　“陛下!”
　　我听到皇后惊呼，忙从后面绕出来，看到她伏在他身上，神色悲戚。殿外的人听到动静都涌进来，痛呼“陛下”。
　　宋延，大渝最后一个帝王，薨于冬夜。
　　我听着周围的哭声，摸了摸脸上的水泽，我也能光明正大的为他哭一回。
　　哀恸过后，众人想起来遗诏的事情，我将木盒呈与皇后，她接过木盒打开，取遗诏给宰相。何相展开遗诏，给众人展示。
　　皇后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张花笺，似乎是写了字。
　　“巫雨。”她唤我。
　　“娘娘，有何吩咐。”
　　“为何不是你。”
　　她说得简略，我二人却都明了。我能替他消灾，却改不了他的气数。
　　等到人都散去，各自忙碌，我随她去偏殿。她将木盒还给我，“既是给你的，便收好了。”

　　大渝风俗，需停灵七日，举国同悲。
　　第七日，我终于把玉刻成玉晗，溜进大殿，与他嘴里的那个调换了。做这等大不敬的事情，是我此生唯一的一次僭越。上天降罪于我，最后却由那个玉瑗去受，它几乎成了粉末。
　　都说自己的玉不能轻易送人，因为玉认主，可能会给对方带去灾难，但是事到如今，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合适的了。 它陪我多年，遇过魑魅魍魉，极为阴寒。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存在，但与我有关的玉，应该比旁的要灵异一些。
　　城墙外火光冲天，杀伐之声不绝于耳，宫里却静得发慌。总管太监站在高台之上，对着底下乌泱泱的人说，“跪～～～”
　　大渝早就覆灭，在那个下过雪的夜晚。

　　师父曾说过利用玉重生的例子，却又说他也不曾亲眼见过，只是口口相传。那时的我尚不知道自己的将来，单纯地憧憬他能永生，脱离肉体凡胎，不受疾病之苦。来世的缘分，留给来世去造化。
　　这么多年能带着肉身存在的鬼，我一只也没见过，只是听人间活得长的老人说过，人死之后，相貌是会变的。都是极小的变化，组合起来却能让人感觉换了一张脸。如今的整容术若是有这种功夫，可真是难得。
　　我坦然接受自己带着记忆轮回，可为何我就不敢承认，拿着玉晗来找我的人，是我等了千年的少年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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