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那个小怂包

　　风吹树动，落叶可闻。

　　萧时衍放下茶盏，拿起了手边的鸾凤雕花银器。他抬手，亲自为林乐洲斟了杯酒：“门外两个丫头是你的？”

　　“啊。”

　　“哈哈……”林乐洲干笑两声，挠头不敢看他，她颇为尴尬地解释道，“她们自小长在通州，是穷乡僻壤来的乡野丫头，粗鄙了些，总督莫怪。”

　　“一直带在身旁吗？”

　　萧时衍将酒杯推给她，又自顾自地斟了一杯。

　　居然给她倒酒？

　　林乐洲眨眨眼。

　　还同她唠家常？

　　“嗯。”她点头，另一只手已经开始摸针。

　　事出反常必有妖！

　　萧时衍这酒极可能是毒酒，至于为什么与她扯家常，这道理大概就像宰鹅，总要先给鹅点甜头，待鹅被哄得晕头转向成了呆头鹅再一刀给个痛快。

　　林乐洲闭眼作夫子状，默默地摇头晃脑：此乃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萧时衍哪里看得懂她在做什么，便只随意道：“挺好的，闻卿也是自小便住在候府，每次行军我都带着。”

　　他将两只酒杯整齐地摆在桌上，语气从容：“喝交杯酒吗？”

　　林乐洲看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虚情假意！

　　不过她面上还是得客客气气地恭迎着：“自然自然，新婚嘛！不喝酒像什么样子？”

　　她伸出双手欲要去接，可临碰到杯面时，指尖却微缩了下。

　　“这酒……”

　　林乐洲抬眸看向萧时衍。

　　于老头说过，施针的法子只能用来封锁经脉，但无法消除感知。

　　若是正经毒药也就罢了，就怕萧时衍准备的是那种穿肠烂肚还一时半会儿死不透的，即便她不会真的被毒死，这一杯下肚去也定不会舒服啊。

　　“总督大人，”她再次抬眸，语气诚恳，“这酒……走的安详吗？”

　　萧时衍一顿，他盯着林乐洲的眼睛看了两秒，转而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放心，身心舒畅。”

　　好，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那我要喝哪杯呢？”桌上两杯酒不分前后，做戏要做全，既然要假死，她总得问清楚，别喝错了让人家犯难。

　　唉，生怕自己死不透，多贴心的小新娘啊！

　　林乐洲兀自感叹，她乖巧地等着萧时衍发话，没成想萧时衍竟是有些不耐烦了，他剑眉微蹙，语气也冷了几分：“一杯是平常温水，一杯则是上好的陈年佳酿。殿下与其问我，不如听从天意。”

　　好，懂了！

　　意思就是两杯中有一杯有毒，让她选呗？

　　真是恶人心眼坏还玩得花。

　　林乐洲撇撇嘴，举起两杯酒一同喝下肚，都喝了！

　　萧时衍看着她，表情颇为错愕。

　　她喝完，双腿一蹬，往床上一歪，躺平抹嘴，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死透点，总督方便！”

　　萧时衍没出声，好半晌他才明白过来，他点点头，十分无奈地露了个笑：“殿下当真英勇。”

　　林乐洲阖目躺在床上，她浑身开始脱力，四肢也逐渐没了体温，整个人看起来就和死了一样，全身上下也唯有意识和感知尚在。

　　这是假死的正常反应，无须担心。

　　不过萧时衍的毒可真不是什么好毒。

　　林乐洲只觉全身冰冷，胃里却如同灼烧一般又热又辣。
　　她腹中翻腾，几欲作呕，人明明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可身体却好似云朵一般飘上了天，晕晕乎乎得好生奇怪。

　　究竟是什么厉害毒药？

　　她迷迷糊糊地想，不一会儿便没了意识。

　　其实那并非什么厉害的毒，不过是一杯再寻常不过的酒罢了。

　　萧时衍的确备了毒，不过那毒只下在了桌上的白瓷茶盏里。
　　而那两杯交杯酒就和他说的一样，一杯是温水，一杯则为佳酿。

　　传闻长乐郡主不胜酒力，曾在一次宫宴上因吃醉了酒出了些意外，萧时衍便将其中一杯酒换成了水。

　　他本有心除掉这个累赘媳妇，但今夜事情有变，候府出了命案，若凶手与林乐洲有关，那他便可顺理成章地休妻，如此一来，毒死林乐洲便是多此一举了。

　　他本只是猜测府中命案与林乐洲有关，但门外两个小丫头的对话实在令人生疑，林乐洲这样聪明的人怎会教出如此蠢笨的贴身侍女，若非御下不严，就定当有鬼。

　　那两名丫头极有可能是用来混淆视听的，权衡过后，他暂时没有动林乐洲。

　　只是萧时衍没猜到的是，林乐洲真的御下不严。

　　萧时衍瞥了眼床上异常安静的林乐洲，睡过去也好，让她清醒着，指不定还要生出什么事来。

　　林乐洲一夜好梦，而萧时衍则一夜未眠，待他处理完府中的命案再回到房中时，已是天明。

　　他揉了揉眉心，颇为疲惫地睨了眼床上熟睡的女孩。

　　林乐洲安静地躺在床上，长而卷翘的睫毛低低垂着，白皙的皮肤因此而落了些许阴影，她精致细腻的小脸微微侧着，在柔和的晨光中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色。

　　“小殿下，”萧时衍难得有耐心，他扯了把椅子坐下，声音多了些许懒散，“该起床了。”

　　林乐洲并没动，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似乎睡得正酣。

　　“殿下不必装了，酒里没毒，快些起床我们入宫。”

　　萧时衍看着床上异常安静的林乐洲，女孩合着双眼，长发乌黑，一身大红的喜服迎着晨光，衬得纤细的脖颈莹润而瓷白，她安安静静地躺着，平静美好的像是一副画。

　　萧时衍不禁皱起了眉，默了两秒，他伸手探向她的脖颈。

　　触感冰凉如玉，且毫无搏动。

　　竟是……没气了？

　　萧时衍沉思片刻，随后叫闻卿请来了郎中。

　　这郎中不是别人，正是昨夜为受惊的梁家小公子诊治的陈彦陈太医。

　　陈老头今年七十有二，货真价实的一把老骨头了，他昨晚被萧府命案折磨了一夜，直至今日天明才将将入睡，这会儿才不过半个时辰，便又被闻卿抓了过来诊治危在旦夕的长乐公主，此时陈太医不仅眼下一片青乌，脸也跟着黑的像口陈年老锅。

　　不过他也仅仅是黑一下而已，事关公主性命，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怠慢。

　　陈彦凝眉号了好半晌的脉，才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

　　他弓着背，长长一礼，而后跪伏于地：“回禀总督，长乐殿下……薨了。”

　　陈彦一时拿不准萧时衍的脾性，便只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死因呢？”萧时衍眯起眼睛打量着床上的“死者”，语气不善。

　　“死因……”

　　凭借陈彦多年的行医经验，他道：“这死因怕是中……”

　　他“毒”字还未出口，便瞥到了桌子上的两只银杯。

　　陈彦心下一惊，慌忙止住了话茬：“死因……怕是不明啊！”

　　老郎中战战兢兢地，生怕再说错一个字惹恼了眼前这位阎王。

　　死因明不明尚未可知，不过闻卿这边倒是清楚地看到，萧时衍的眸色不大明。

　　闻卿弯腰扶起陈彦，礼貌道：“陈大人辛苦了，快快回去歇息吧。”

　　萧时衍抬手示意闻卿将陈彦送走，而后他伸手又探了一遍，果真，他从林乐洲的右颈处摸到了一枚金针。

　　萧时衍盯着那针抿唇没有说话，半晌，他忽地嗤笑道：“小人不大，花样倒是不少。”

　　小人不大，花样不少。

　　萧时衍这话明明像玩笑，却令听者闻之一颤，他声音冷的可怕，若不是林乐洲全程睡着，大概也会被惊起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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