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

　　“姐——姐——”
　　我正在认真工作，就听见江南的呼声由远及近，片刻已掀开帘子跑了进来。
　　十六岁的半大孩子，右手抱着篮球，上身湖绿色的无袖T恤已被汗水浸得变色，寸长的头发一根根犹自滴着汗水。想不到当年那个粉嫩嫩的孩子，十年间竟长成了如此的丰神俊朗，英姿勃勃，成就感啊成就感。
　　我佯装不悦地瞪他：“没看到有客人么!大呼小叫做什么？看你一身汗臭，快回去洗洗。”
　　他转头看到那位正局促不安的叶小姐，歉然一笑，俊俊的脸上灿烂单纯，问我：“姐，被马蜂蛰了怎么办？”
　　简单，用雨润决，哪痛点哪，药到病除，包治包好。“过来。”我向他招手。
　　他倒有些忸怩，“不是我，是我一同学……”
　　“更简单，上医院。”随口。
　　他狐疑地看向我，继而叹了口气，拿了些钱向外跑去。

　　我回头向那位一直局促不安的叶小姐露出一个专业的标准微笑，“我们继续。”
　　这位叶小姐正在问我一些诸如她老公是否出轨，某某女人是否是第三者，她的首次婚姻能否寿终正寝等伤春悲秋，纯属无病呻吟，无事生非的问题。
　　看了她的命格，我不禁好笑，她的的婚姻的确短寿早夭，却是死在她的疑心病之下。而我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告诉了她结果——只是告诉结果，至于过程原因，各人有各人的因缘，却不是我的职权范围。

　　有的时候命运就像是剧本，而你是演员——即使你事先已经看过全本，你能做的也只是照着往下演……

　　送走最后一位顾客，我泡了一壶碧螺春舒服地往皮质办公椅上一躺——小日子简直太惬意了。
　　不知不觉在人间已呆了十年，而我最大的成就是把一个六岁的毛小子喂成了十六岁。虽然这小子有时会闯祸，会不高兴，会跟我闹脾气，打扫时还会小小偷懒，但我生气时也许会打他骂他，也许会整治他教训他，甚至会气到想哭，却从未想过离开他不要他……
　　呵呵，当年下山的目的是来过天劫的，然而我提心吊胆了一年，哪该死的天雷始终没来。想来是老天公务繁忙，忘了这一档事儿。我自然乐得清闲，只希望下次老天别又想起来，给我双倍的好。
　　总是捏隐身诀去银行金库拿钱不是长久之计。我贷款盘了小区的一家门面，开了这间苏氏咨询所，咨询所是很官方的叫法，若是口语一点就是算命小店。想当年我高不成低不就，呵呵，只得抓起老本行。
　　须知灵狐一族是天地间的司命，而苏氏就是狐族的司命，每一只苏氏狐狸拥有的司命灵力都是其他狐狸望尘莫及的。许多非人为得到苏氏指点一言，花费千金也在所不惜。可惜的是苏氏人丁单薄，经过这么一辈辈的损耗凋零，阿爹死后，如今也只剩下本大神我了。
　　因此我的咨询所里来往的的尽皆是非人，因为未作广告知名度小，生意并不十分兴旺，也足够养活我们姐弟了。

　　抬头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七点多了，晚饭去哪家吃呢？前天去的那家啤酒饺子店还不错，就那里了。
　　左等右等，江南还不回来，我决定先去喂饱自己的肚子——他刚刚离开时似乎拿了钱，总不至于饿了肚子吧。
　　这十年来我已甚少捏疾风诀，脚踏实地地走路是种享受。信步在这座繁忙的城市，夜幕尚未垂下，霓虹灯路灯早已叫嚣着扑面而来，红红绿绿的广告牌和商店里的各色灯光你来我往。正值下班高峰，马路上堵车的队伍排了老长，还隐有继续加长的趋势。司机们的骂娘声，路人的嬉笑声和不耐的鸣笛声大有三足鼎立中原逐鹿的架势。经营油炸食品的小摊老板忙得脚不沾地仍笑的没了眼睛……
　　我置身在流水游龙之间，有种恍如隔世的喟叹。这才是人间啊！我竟舍不得离开了。梓山上飘渺的仙云薄雾，高插入云的祭天神柱，清冷幽静的山林泉溪和威武肃穆的祭坛神殿，何曾有过这样热闹，简单却又真实的感觉。

　　边走边看，目光流转之间，突然发现了江防大堤上一个熟悉的湖绿色身影——江南。他身边并排走着一个白色休闲装的女孩。高高扎起的墨黑马尾随着脚步一下一下轻轻晃动，模样因为距离太远看不大清楚，不过能感觉到是个很清秀出尘的孩子。江堤上的两人边走边谈，有说有笑，很是金童玉女的样子。
　　死小子，我说祭祀五脏庙这等大事你都能忘了，原来是去泡妹妹了。
　　啊，吾家有弟初长成啊，我此时深感欣慰自豪——小子终于长大了……将来我若要会梓山也能少些担忧……
　　不去打扰他，我转身走进附近一家餐馆草草了事。

　　会到家中，我刚打开电视机，就听到开门的声音。
　　“姐，回来了~”江南。
　　“哦~~你那个被蛰的同学怎么样了？”我饶有兴趣地看向他。
　　江南换了拖鞋走过来，也许是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狐疑的看着我，“没事了，我带他去医院处理了一下。”
　　你就装吧你。我指指茶几对他努努嘴：“包子，热着呢。”
　　他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废话，你都忙着去泡妹妹了，后勤工作当然要老姐保驾护航。“当然，也不看看你姐是做什么的。”我不动声色。
　　他倒没有怀疑，倒了杯水径自狼吞虎咽。全不察我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犹如看着猎物一般。
　　“姐，刚才我在江堤上看见姐夫了，他没过来么？”
　　他口中所谓的“姐夫”，是狐族秦家老二秦简。我和他一同长大，幼时曾被阿娘和他家老头定了婚约，只是还未付诸实施。秦家在族中乃是司财，秦简很早就被他家老头放到山下“历练”。据说现在已经开了几家总部在纽约华尔街的叫什么金融什么国际的什么公司。初时我刚刚开起咨询所，多亏了他的人脉和“赞助”。那些贷款我从未还过也没人来找我要，也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因此对于当年他哄骗小江南唤他“姐夫”睁眼闭眼。当然，这样做的直接后果是江南从此改不了嘴了。
　　奇怪，“怎么？他又来A城了？”诸位看官，他前天刚刚离开好不好。走的时候还跟我说什么竞标什么地价的，最快也得一个礼拜。瞧瞧，这厮俨然是把这里当成他的根据地了。
　　“没来……他就算来A城也不一定非要来这里呀，你小子……”我登时反映过来着了他的道儿。
　　江南大喇喇一笑，边吃边含糊地说：“你且看着吧，待会儿他必定得来……”
　　我刚刚不屑地“切”了一声，就听见门铃很不是时候的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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