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寒

　　山洞依旧潮湿、黑暗。
　　大黑狼瞪着绿油油的大眼睛，忠心耿耿的看着门。
　　曹胖子仍旧骂骂咧咧，蒋明溪试着提上一口真气，丹田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怪不得只派一只畜生看着就放心了。
　　三人均觉得泄气，堂堂锦衣卫，连拜月教的一根毛都没看清就被逮了起来，几个大男人竟然折在了一个乳臭味干的臭丫头手里，真是阴沟里翻船，栽大了。
　　山洞里漆黑一片，也不知呆了多久，早已饥肠辘辘，没人送吃的，连口水也没有。
　　那只大黑狼被训化得很出色，一会趴下，一会站起，来来回回踱着步，毫不松懈。
　　费扬古的心里开始焦躁起来，其实，他们三人只是来探路的。
　　朝廷已经决定剿灭这个无法无天的拜月教，顺便拿下他们的金矿，已从山海关总兵吴三桂手中拨出一支军队，只等他们摸清拜月教的底细，便一举拿下。
　　如果他们三人没能传出信号，三日之后也会大举攻山，国家金矿竟然在反贼手中，这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出师不利，刚进来就被关在山洞中，外面情况不明，让人如何不焦急。
　　长白山山路复杂、地形多变、易守难攻，没有人带路是不行的。他们虽功力尽失，却死拼也要出去的。
　　费扬古将手伸进头发，取出了一个小蜡丸，碾碎了，里面是3粒黄豆粒大小的褐色药丸，这是出发前特意准备的解毒神药，名叫“百草清风散”，三人身上的东西已尽被搜去，只有这药藏于头发中，保留下来。
　　这药是皇宫御医研制，解百毒、活经络，需用百种草药，很是珍贵，费扬古这次任务也只带3颗，以防不测，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自己服下一粒，给了另两人一人一粒，两人会意，也不多言，随后三人运起功来。
　　东北的深秋本就寒冷，山腹之中不见天日越发的阴冷，三人呼出的气息开始泛白，深夜了吗，加上昏迷的时间，三日期限快到了，到时候官兵大举攻山，可他们几个还在这里可如何是好，费扬古心头焦急起来，忽觉小腹一股暖流丝丝流过，心头一喜，看来这“百草清风散”奏效了，伸出手拍了拍身边的两兄弟，两人也开始有所感觉，更不言语，一心运功。
　　“百草清风散”是御医局用了近百种草药研制而得，能够清热解毒，散风止痛，解百毒，有助恢复功力，三人已经觉得浑身不那么寒冷，精神头足了很多，忽听外面脚步声大作，随着山洞亮起来，进来七八个人，为首者还是那个王明，他眼神轻蔑的盯着三人，挥挥手道：“把他们带出来”，
　　上来几个人将他们带了出来，又经过了那个弯弯曲曲的走廊，与上次不同，走出山洞的那一刻，没有炫目刺眼的阳光，反而漆黑一片，清冷的寒气扑面而来，深山的夜晚，蒋明溪深深的吸了口寒气，肺腑凛冽通透，不由得精神大振，见众人出去了，大黑狼也摇摇尾巴跟了出来。
　　深夜之中的山谷，如明镜的水面，亦如无尽的深渊，蒋明溪觉得，夜空离自己是如此之近，上面繁星点点、弯月如钩。
　　教徒们默不作声的押送着他们，白天只见拜月教将房子依山而建，雄伟壮观，到了夜间所有的房子外面都挂着白色的灯笼，层层叠叠，越挂越高，这黑暗处竟看不清这山有多高，房屋有多多，只看见满山偏野都是白色的灯笼，安静异常，一点人声都没有，阴森森的，透着几分鬼气。
　　“妈的，全是白灯笼，你们拜月教是住在坟墓里的吗？”曹胖子不禁问道。
　　“不是坟墓，是地狱，我们都是从地狱中爬出的厉鬼。”王明突然回头阴森森一笑，眼角肌肉抽动，真像鬼一样。
　　一行人来到了一个比白天去的房子更为高大壮观的宫殿式房前，来到门前，只见王明恭恭敬敬的大声道：“参见教主，人带到了”。
　　三人一惊，心中暗暗兴奋起来，此行的任务是暗探拜月教，结果还没到人家门口就被逮了起来，谈判的砝码都没有，丢尽了锦衣卫的脸，皆垂头丧气，不抱希望了，没想到拜月教教主竟然主动见他们，这神秘的拜月教主的面纱终于要被揭去了。
　　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宫殿，里面珠光宝气，金碧辉煌，奢侈至极。
　　两侧的走廊用的是粗壮的红松木，厚重的棚板与精美的窗棂搭配绝伦，地板上涂着厚厚的朱漆，大厅里富丽堂皇，几根金丝楠木的立柱上面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龙身和凤身上金光闪闪，应该是镶嵌了金箔的，费扬古默默的看着龙凤图案，这是只有皇家才能用的祥瑞。
　　偌大的一个大厅没有一支蜡烛，天花板上镶嵌了无数的夜明珠，珠光清冷幽谧，映得屋内如同白昼，地上铺满精美的地毯，地毯上又铺着各种兽皮，四周都是华丽的布幔和屏风，两侧摆着高大的案几，案几的两侧分别坐着人，正是白天审问他们的长老，瘦长老身后仍旧站着那个小女孩，看来她是瘦长老的弟子。
　　小女孩眼神清冷明亮，漠然的看着他们几个走上前来，这个时候，三人的心思都在教主身上，连曹胖子也没心情骂她了，估计骂了也不会有反应的。
　　沿着台阶而上是一个巨大的平台，上面铺满了白色的兽皮，白色的动物稀少难得，明朝人认为白色是祥瑞的象征，得到了，是要进献皇帝的，想当年嘉靖年间，抗倭将领胡宗宪为了讨好皇帝，千辛万苦找到了几只白鹿和白虎，作为祥瑞进献上去，果然嘉靖帝龙心大悦，胡宗宪也一时顺风顺水，步步高升。
　　这么难得的白兽皮，拜月教竟然用它铺满了一个平台，让人乍舌，平台之上放置着一座巨大的躺椅，椅子上半卧着一位浑身白衣、白发白须、相貌清矍的老者，费扬古三人均是一愣，没想到神秘、诡谲的拜月教教主竟是这样一位道风仙骨式的人物。
　　教主手里握着一柄金光闪闪，三尺来长的烟袋，一个身着宫装、云鬓高耸、身形婀娜的少女跪在身边将烟袋点着，老者深吸了一口，徐徐吐出烟圈，隔着缭绕的烟雾，在三人身上扫视一圈，停在费扬古的身上，说道：“你是大理寺监察使？”
　　费扬古回答道：“费某不才，愧对皇恩，今天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老子要是哼一声，就是你孙子”，曹胖子也大声附和道。
　　“倒是个不怕死的，可惜你们大明王朝已经腐败透顶，每一根经络都烂掉了，死期将至，你们都将是陪葬！”教主慢慢的说，宫装少女将脸转向他们，长得美艳动人，脸上带着一丝媚态，看着他们，如猫看老鼠一样，一脸的玩味与不屑。
　　三人堂堂锦衣卫，平时被众星捧月惯了，现在却被一个如此不堪的匪女羞辱，真大有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感，心头气愤难平，拜月教主一脸威严，冷冷的问：“说吧，你们在山海关集结军队有什么意图，想攻打我们拜月教吗？”
　　费扬古三人脸色微变，没想到拜月教耳目如此灵敏，不但他们三个折了，军队也被发现了，看来必须立刻发兵，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费扬古脑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拜月教主看到他们的脸色，已知所料不错，不怒反笑道：“我们拜月教与朝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又何苦大动干戈呢”。
　　费扬古豁出去了，恨恨说道：“窃国祸民者，人人得而诛之，你们谁也跑不了！”
　　旁边的几个长老听完，脸色齐变，“放屁”胖长老激动地说，只见他眼睛瞪得像个铜铃，大脸憋得通红，喊道：“以为我们拜月教都是好惹的吗？，什么大军，你们明朝的官兵都是酒囊饭袋，只会欺负老百姓，看咱们谁先死！”。
　　曹胖子也不甘示弱，回骂道：“别吹了，你们就是一群见不得光的臭老鼠，拿来什么拜月教，顶多算个拜狗教”这话骂得阴损，四周的人都怒了起来，恨不得将他们吃了。
　　费扬古盯着拜月教主一字一句的说道“鸡鸣狗盗之徒，妄图撼动大明根基，痴心妄想，反贼必得诛之”。
　　拜月教主一挥手，站起身来，四周安静了下来，拜月教主盯住三人，眼神精光闪烁，隐隐透出墨绿色的光芒，缓缓的说：“传我命令，所有弟子集结到天谷，青龙、玄武、负责整顿队伍，分发武器。白虎、朱雀负责带人查看领地，派出探子，台下四位长老站起领命，”“至于你们”教主目露凶光，“押到奉天台，我要用你们来祭旗！”
　　上来几个弟子，将他们双手反绑，推了出去，，蒋明溪又看了一眼“大节”，不知为何脑中还有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暗暗发誓：“下次转世投胎做人再也不烂好心了”。
　　小女孩目无表情的望着前方，仿佛他们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下山的待遇就不怎么好了，那几个弟子嫌他们走得慢，一路上推推攘攘，周围人影攒动，不时有人奔跑传令，看来众弟子已经接到命令，正在组织队伍，黑暗中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没有人大声喧哗，没有人惊慌失措，教众非常沉着、冷静、有条不紊的在准备战斗，三人一直蔑视拜月教为贼寇，此时此刻却不由得暗暗心惊，难怪栽在他们手上，到底什么来头。
　　三人被押着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向上走，有时有路，有时没路，几个教众带着三人顺着一个隐蔽的台阶攀爬上去，越走越高，越走越陡，走了很久，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平台之上，没想到在长白山顶，神秘的原始森林之中竟然隐藏着一处圆润光滑、浑然天成的巨大平台，更令人惊奇的是，放眼望去，平台之内竟然是一个大湖，高山之巅，水天一色，辽阔的湖面，一轮弯月倒映其中。
　　可此刻，费扬古三人，无暇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湖泊的一侧有无数的火把，隐隐约约借着火把的亮光看到许多人正在向一个地洞里填土，地洞的周围有两座高大的封土，看样子已经开挖很长时间了，为什么这么紧急时刻还要将洞口堵起来，蒋明溪脑中一闪而过一直困扰他们的金矿，他们来的任务一是拜月教，另一个就是金矿，难道竟在这里，拜月教果然在长白山中发现了金矿，以假乱真，通过熔坊流向全国，只是他们提炼的技术不够成熟，金子中混有很多杂质，最后才被发现。
　　拜月教如此强大都是这背后巨大的财力支持的缘故，想到这，看来这拜月教坐大不是偶然的，蒋明溪心理隐隐觉得那里不对，似乎漏掉了什么，漏掉什么呢？
　　三人被带到了平台侧面一处天然形成的高台，高台上竖立了几根光秃秃的树干，将三人绑在上面，从高台向下望去，平台上已经聚集了上千人，队列整齐，身着黑色盔甲，腰配大刀，肩背长剑，四周举起无数火把，黑夜映的如同白昼。
　　偌大的队伍，却出奇得安静，无人说话、无人喧哗、无人畏惧，沉稳的如同弦上的箭，瞄准猎物，只待射出，这让蒋明溪想起那个小女孩的眼神，也是这么的冰冷、锐利，如野狼一般，没有温度，没有感情，仿佛他们天生就是杀人的机器。
　　面对这样一个训练有素、纪律严明近乎于军队的组织，三人此刻的心情已接近冰点，从入谷到现在，他们第一次感受到拜月教的可怕，纪律严明，训练有素，强大的经济后盾，低调神秘的行事方式，拜月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号角之声，拜月教主和四大长老缓缓从一侧走上高台，来到队伍的前面。
　　拜月教主还是那一袭宽大的白袍，迎着夜风，满头银发和衣袖被风吹得高高飘起，好似从天而降的仙人，拜月教主的眼光缓缓从队伍前方扫过，仰天长啸，声音震耳欲聋，费扬古三人被震得脑中嗡嗡作响，不得不运气来抵抗，啸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连绵不绝。
　　拜月教徒眼中都发出了狂热的光芒，齐喊“教主万岁、拜月教万岁、教主万岁、拜月教万岁。”
　　教主一挥手，回复了安静，只听他高声说道，声音仍旧尖锐、高亢，贯穿人的脑膜。
　　费扬古三人的心里暗暗吃惊，这教主的内力有多高深？
　　只见教主缓缓道：“各位教众，我拜月教源起于长白山脉，兴盛于黑龙江水畔，近百年来，是靠天吃饭，赖地穿衣，承蒙月神眷顾，赐给我们金矿，才有了今天的兴盛强大，我们没有犯任何错，上天赐予万物的，众生平等，凭什么我们的命不是命而那些权贵的命才是命，都是天养活的，凭什么我们就要逆来顺受、任人宰割，凭什么我们从出生，就要卑贱的活着，凭什么我们无论多卑躬屈膝的活着，却仍逃不开被压榨、被践踏、被残杀，最后落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场”。
　　拜月教主突然手指向费扬古三人道：“这三人就是朝廷派来的鹰犬、明朝的探子，这个腐败的王朝，根都快烂透了，还妄想剿灭我们，今晚我们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先拿这三个探子祭旗，祝我们旗开得胜！”。
　　“教主万岁、拜月教万岁”底下教众激动的喊了起来，费扬古三人听了都悲愤不已，可在这种情况下，三人已是待宰的羔羊，拜月教主双手交叉扣在胸前，面向月亮，跪倒在地，身边的长老和底下的教众随之也向着月亮跪拜，齐声朗诵道：
　　世间晦明，乾坤颠倒；大夜弥天，地狱变相。
　　魍魉当政，魑魅作福；浮云蔽日，毒泷恶雾。
　　遥夜沉沉，长路漫漫；日月轮转，天地在劫。
　　日神沉兮，月光普照；冷绝世间，除尘涤垢。
　　人心所向，鬼神莫挡；黯月之翼，歃血升空。

　　“求月神庇佑，保佑我们拜月教无坚不摧、百战百胜！”拜月教主大声道。
　　底下众人也随之喊道。
　　“黯月之翼，歃血升空？”蒋明溪心中默念最后两句，费扬古在旁咬牙切齿道：“这帮反贼，这群疯子！”底下仪式完毕，上来几个弟子将搬来柴火堆在三人脚下，蒋明溪不想再看这些拜月教众了，他抬头望去，天空已从墨黑转为暗蓝，星辰隐去，只剩下一轮弯月，隐于青云之中，若隐若现的看着人间百态。
　　突然一缕柔和的亮光从天而降，给树林和山峰披上了一抹绚丽的晕色，天地间盎然了起来，天，亮了。
　　初升的旭日并不明亮，却红的似滴下血来，染红了天边。
　　这是最后一次见到日出了吧，面对死亡，蒋明溪反而平静了下来，自己从小饱读圣贤之书，人生抱负就是齐家治国平天下，明知官场黑暗，还是求兄长为自己谋求一份实干的差事，望为国家、为人民尽一份力，这个世上哪有人不死，只是先死与后死而已，今日自己赴难，也算死得其所，不愧于心了。
　　想罢，转头看看身旁两人，发现两人也正在看他，费扬古苦笑道：“大哥对不住二位兄弟了，不能带你们回京城了”。
　　曹胖子大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愿来生与大哥、三弟再为兄弟！”蒋明溪用力的点点头，底下有人点燃了柴火，火苗如毒蛇般跃起，热浪滚滚而上，三人平静的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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