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

　　袁家爷爷死的早，玉枝姐姐是袁家现下唯一的老人，去年查出了阿尔兹海默症，平时被老三袁秀华一家人接在身边照顾着。
　　玉枝姐姐原本性格内敛，什么事都往心里藏。患病后显得呆呆的，口无遮拦，还特别喜欢八卦年轻人的事。
　　她作为一个老人实在可爱，一点都不端长辈架子，前几年开始大家都爱叫她玉枝姐姐。

　　“妈，您怎么来了呢？”袁国志迎上去挤开刘旭源，接过玉枝姐姐一边胳膊掺着。
　　“非要来看霞霞，拦都拦不住，不带她来就坐地上哭呢。”袁秀华说。
　　国志扭头看着袁秀华，还没来得及开口，袁秀华又抢答：“没错，这就是我们迟到的理由。”

　　“霞霞！”玉枝姐姐忽然迈开颤颤巍巍的步子往前扑，挣开两边扶着自己的人，袁国志和袁秀华本就不敢太用力，怕拧着她的脆骨头，她一挣两人便赶紧放开转为双手护在她身侧。
　　大家正纳闷这里哪来的霞霞，玉枝姐姐下一秒竟伸手环住了沈牧华。
　　“妈！！！”袁国志彻底崩溃，“认错人不带连性别都认错的！！”
　　亲戚们手忙脚乱地把玉枝姐姐从沈牧华身上扒开。

　　“袁秀华都怪你！把刘霞养这么爷们儿，咱妈这么单纯根本分不清！”
　　“袁国志你不想活啦？少污蔑我们霞霞，她有牧华那么漂亮吗？？”
　　？好像有哪里不对，又好像哪里都对。

　　不想听他们兄妹俩胡闹了，俞小玲岔开话题：“对了，今天冰冰没来吗？”
　　“没呢，她守了几个月的楼盘今天开盘，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会请假的。”答话的是袁磊磊，袁冰冰亲弟弟，名义上在卖POS机，实际根本挣不到钱，无业游民一个。
　　“自从冰冰去售楼部上班，一年都见不到她两回了…”袁国志跟哪儿都能插一嘴。
　　“嗯，挣的都是辛苦钱。”袁磊磊说。
　　袁宏朗闻言一掌拍上他后脑勺：“知道你姐辛苦还不赶快找个正经工作，就知道搞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袁磊磊摸着后脑勺埋头不吭声了。

　　“好啦——不说了，人到齐了去吃饭吧。”很怕剧情突然变成家庭伦理辩论会，刘旭源站出来当了这个和事佬。

　　袁也全程闭嘴旁观，时不时斜眼偷看沈牧华的反应，沈牧华波澜不惊，没再和他对上过视线。
　　平时袁也不是个话少的人，可沈牧华在他就不敢造次，他对他这个竹马有着该死的分寸感。

　　中医院附近根本没有餐馆，一行人寻觅一圈无果，最后在医院门口买了几份推车叫卖的盒饭，站着匆匆解决了几口。

　　13:30，大家在ICU门外候着了。天气很热，一路吵吵嚷嚷，又在毒辣的太阳下站着吃了难吃的午饭，连最燥的袁国志都被磨没了脾气，蔫蔫儿地站着等候发落。

　　医生护士喊到刘霞家属的时候，袁秀华把袁也和俞小玲推进去了。
　　现在正是刘霞醒来后最虚弱的时候，袁秀华一方面觉得既然已经知道女儿平安无事，谁进去看都一样。另一方面也因为她作为亲生母亲，临到关头不太忍心见到女儿现在的样子。

　　袁也现在知道了，他爸说的一点都不夸张。刘霞五官四肢真的没一处能用。
　　明明只隔了一道门，却像是两个世界。
　　都是一样的嘈杂，走廊上是人声嘈杂。ICU里是喘重的呼吸、心电监护和一堆叫不出名的器械交杂的噪音，惹得人心烦意乱。

　　刘霞浑身都插着管子连着器械，全脸都被绷带缠住了，眼睛不能看。
　　袁也想起自己看过的一部电视剧，里头狱警惩罚犯人的时候会把他们关到禁闭室，把人困在一个狭小昏暗的房间，通过剥夺他的感官摧毁他的意志。
　　刘霞的情况更糟，不仅感知不清周遭的一切，还要与内心巨大的恐惧独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真的活着。
　　护士示意两人跟她说说话。
　　俞小玲俯身轻轻地开口：“霞霞，听得清吗？”
　　刘霞听出是自己舅妈的声音，发出了两声呜咽。
　　“霞霞你听我说，现在你爸妈、家里所有人都在外头守着呢。”俞小玲用安抚的口气续道，“大家都很好，你也没事，安心养着吧。”

　　袁也看到刘霞指尖动了动，他不知道能说啥，盯着她的指尖出了神。

　　“你弟也进来了，袁也，跟姐姐说句话。”俞小玲扯了扯袁也的衣襟，拉回他的神思。
　　“咳…”袁也刚发育的喉结上下滚动，咽下喉头火烧般的不适，僵硬地开口了：“本来想给你带花的……”
　　俞小玲怕袁也乱开玩笑，警惕地盯着自己情商不算高的儿子。
　　“可我爸不准我带，说没处放，只能□□头上…”
　　“……”俞小玲大气不敢出。
　　“我现在后悔了…”袁也现在心里在想刘霞以前的样子，算不上漂亮，可还算周正。他怕这一层层绷带取下来刘霞就不是以前的样子了，他想她看起来漂亮点。

　　“我真该给你买朵花，就戴你头上。”

　　十五分钟很快到了，被护士赶出ICU后袁也长舒一口气。
　　家人们很快围上来。
　　“小玲，霞霞现在能说话吗？”
　　“里面环境还好吗，影不影响霞霞休息？”
　　“咋样啊快说说。”
　　俞小玲做了个闭嘴的手势，说：“没事儿，这孩子坚强着呢。”

　　“就这？我说袁秀华，刚才就该让我进去看霞霞，你嫂子这口才属实不行，怎么抚慰她受伤的心灵？”袁国志说。
　　“别贫了，我这不随机决定的，谁进去都一样。”
　　“不一样………”玉枝姐姐扫了一眼大家，突然自顾自地说起来，“小玲和小也最合适…暴躁症，小哑巴，还有生活不能自理的…进去不合适。”

　　空气瞬间如死掉一般凝固了。

　　生活不能自理的袁磊磊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小哑巴沈牧华一言不发，心想这奶奶刚才不还连我是谁都认不出吗。
　　暴躁症袁国志发自内心地“操。”了一声。
　　袁秀华脸上写满了：别看我，真是随机定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袁宏朗用一阵尴尬的笑声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了。奶奶是生病了，还能真跟她计较不成？

　　“袁也，等会我们去玩吗。”沈牧华忽然开口了。
　　这一开口惹得袁也浑身一震，感觉像上课走神被老师点了名一样。
　　袁国志拍拍袁也的肩：“可以，爸同意了，你俩同龄人去玩吧，今天都辛苦了。”
　　“又没征求你意见…”袁也小声嘀咕。
　　袁国志听见这话，本就还搭在他肩上的手抬起又重重拍下：“嘿你这小子，我是你监护人，你想做啥不都得先过我这关？”
　　“谢谢叔叔”沈牧华礼貌地点头。
　　袁国志笑眯眯地应了。

　　沈牧华站在路边叫车，袁也站在他侧后方看着他，看着他挺括的背影，心想这哪是来探病的，分明是来走秀的。
　　“咱去哪儿啊。”袁也问。
　　“打游戏。”沈牧华答。
　　袁也觉得有点离谱，他自小认识沈牧华，晓得他爱好与众不同，同龄人都在看大风车的时候他只看今日说法，同学间传递小黄书的时候他心系全国两会。

　　“愣着干嘛，上车啊。”沈牧华叫的车到了，长腿正往副驾迈。
　　“啊……哦。”袁也回过神来，钻进了后排。

　　“小帅哥是到中柏路的吗？尾号3778。”司机问。

　　“嗯。”

　　中柏路？袁也脑袋瓜飞速转动，几番搜刮记忆，总觉得中柏路上没有网吧，可又觉得这地方很熟悉。

　　沈牧华一路都撑着头望着窗外，很自在的样子，仿佛后排根本没有袁也这个人。

　　“到了，两位小帅哥开车门请注意两侧来车，记得给个五星好评。”

　　“那个…你是要带我去哪家网吧啊，这片我不熟。”袁也下车后忍不住问出声了。
　　“我家。”
　　“…啊？”
　　“我家。忘了吗，以前你来过。”
　　袁也豁然贯通，确实来过。
　　小时候家里安排他连着好几年暑假都跟沈牧华报同一个旅行团出去玩，每次旅游回来他都哭着赖着不想跟牧华哥哥分开，闹的最严重的一次还真的成功跟他回家住了一晚。
　　那晚他们下飞机，就是从机场打车到了中柏路。
　　袁也长大了，有了个人边界，学会了揣摩人脸色，想起小时候耍过的无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烦，自然不会再做沈牧华的小跟班。
　　再加上沈牧华还比袁也大一级，比他早一年去了霁山外国语学校上高中，不同校平时打不了照面，现在才分外生疏。

　　咔哒—
　　钥匙转开防盗门，沈牧华先一步进门，给袁也找了双新的拖鞋出来。
　　“你家有两台电脑？”袁也看了看四周，问道。
　　沈牧华指了指电视下方：“ps4。”
　　“？”
　　沈牧华拉开电视柜的抽屉，翻出一碟卡带，开机插卡连接电视鼓捣了半天，屏幕上开始出现游戏画面。
　　“这是什么？”袁也又问。
　　“巫师3。”
　　“？”
　　“首发当天我找人从美国带回来的，不喜欢吗？”沈牧华说这话时的表情像极了在说头像是我，不满意？

　　这是唱哪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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