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渡一人

　　朱平镇是离赤平镇最近的聚居镇，虽然规模略小于一般的城镇，却是联通附近村落乡镇的枢纽，过客迎来往去，最是个打探奇闻异事的好地方，茶肆酒馆客栈生意都不错，就连镇边的露天小茶馆，也宾客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几位客官这是打哪儿来呀？”店小二热情地端着茶壶茶碗上前招呼。
　　“嗨！别提了！哥儿几个近些年跑喜跑丧，就没遇到过生意这么好的时候，腿都跑断了！”一位脸上有些胡茬的方脸壮汉捶着自己的大腿抱怨道，“前一阵这朱平镇上吴家老爷中邪，赶着娶了赤平镇的刘家闺女冲喜，没成想直接把吴老爷给冲死了，这一喜一丧忙活了近一个月。好巧不巧，前几天丹平镇张家少爷娶亲路上好好的人就没了，喜事变丧事，你说这不会遇着什么妖怪了吧？一茬接一茬的…”
　　“王哥，这话可不敢乱说，”坐在方脸右手边的圆头矮个接话，“张少爷那可是去参羽村接亲，不能是妖怪动的手吧？人家有沫鱼河神庇护，哪个妖怪不要命，敢在河神地盘闹事。”
　　“河神也只保参羽村民吧，张家少爷又不是参羽村的人，谁说得准呢？”方脸一口闷掉一大碗茶，“再给我来一碗。”
　　店小二笑嘻嘻着添了盏，“张家没找清虚观道长们来看看吗？”
　　方脸冷笑一声，“道士们要是管事，能是现如今这妖邪作祟的光景吗？”
　　隔一桌的白枫听罢，拎起剑就要起身，被何苦摁下，低声问：“你要干嘛？”
　　白枫望望方脸，又看看何苦，也低声答：“他说的不对，我要同他辩驳！”
　　“他说的对，谋害你妹妹的妖我们不是也没找到吗？”何苦看他哑口无言，继续说，“师父常教导我们，救人捉妖不为世人歌功颂德，何必在乎他们怎么说？”
　　白枫顿顿看向付显，师父浅笑着冲他点了下头，赞成何苦所言。
　　方脸没听到二人的絮叨，自顾自继续道：“张家不信道，不过倒是请了位高僧，基本确定是妖所为了，可怜的张家小公子，魂魄全无，没有来世咯…”
　　“得了，还得赶去绯平镇，那边一老媪殁了，难得有个寿终正寝的主，走走走！”方脸一声吆喝，八个壮汉一齐离了席。
　　付显看着呜呜泱泱的一群人远去，问：“十四，刚刚他们说的，有什么看法？”
　　付十四望望大师兄，见不能获得什么帮助，试探着答：“清虚观道长们捉妖的本事不如那位高僧厉害？”
　　付显的表情如同吃了苍蝇般，闭上眼缓了缓又转向白枫：“枫儿呢？”
　　与十四的犹豫正相反，白枫笃定且自信地断言：“绯平镇殁了的老媪，一定也是妖所为。”
　　十四开口时，何苦就在憋笑，听闻白枫的奇特见解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就知道笑，你说说看啊！”付显端起茶渴了一口，等着他的回答。
　　何苦勉力压制住了笑意，简单地说了四个字：“沫鱼河神。”
　　付显挑起眉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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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苦用几两碎银，从店小二口中探出了沫鱼河神的二三事。
　　约莫百余年前，参羽村洪灾常有，水患频发，原本这么个多灾多难的村落，当该弃了逃难，碍着参羽村是个几百年的老村，村民生在参羽，长在参羽，根自然也扎在参羽，加上这里依山傍水，地势和缓，土壤丰沃，本是个旱涝保收的福地，愿意背井离乡的人并不多。
　　既不愿离乡，又遭不住洪涝，村民们便请了清虚观的道长来定风水，想知道能做些什么破解当下灾情。原本道长坚称参羽河下有妖邪，才致使参羽村洪涝不断，大摆排场地去捉妖归来才知，原来参羽河中根本不是什么妖，而是一位叫沫鱼的河神，河神让道长传话，须得每年献祭一对年轻男女，方才平息水祸，保参羽村年年风调雨顺，稻谷满仓。
　　这百年来，参羽村再无灾祸，甚至周边村镇妖邪闹翻了天的年代，参羽村依旧一片祥和。得了实在的庇佑，参羽村民自然坚定地信奉沫鱼河神，年年都会举行盛大的活人祭祀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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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赶往朱平镇上住店途中，白枫始终不能理解何苦是如何直截了当地抓住了要点，即便听他讲了沫鱼河神的来历，依旧云里雾里地想不明白。
　　“其实依据很简单，不论神或仙，皆不管人间事。那么管了人间事的，一定不是神，猜猜是什么？”
　　白枫依旧茫然。
　　付十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妖。”
　　何苦一把揽过付十四，猛揉脑袋，“我小师弟真聪明。”
　　然而付显的一句话瞬间吹散了何苦脸上的笑意。
　　“十四同我一间房，你与枫儿一间。”
　　“师父，十四从小…”
　　话未说完，付显投来如箭的目光，扎的人张不开口。
　　纵然不舍，何苦还是不愿忤逆，默认了师父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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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步要上身正下盘稳，你那腿扭腰曲的，当自己是藤蔓吗？”
　　“才蹲了半刻，抖个什么劲儿？”
　　“把各类符咒背给我听…连个镇妖咒都背错，你打算捉妖的时候把自己当午餐送过去吗？”
　　“镇妖咒再练一百遍！”
　　……
　　日落后，何苦听着隔壁师父对付十四的训斥，百爪挠心，却无可奈何，只得焦躁地来回踱步。
　　“大师兄，你，你歇会儿吧。”白枫见他并不理会自己，继续道，“我有些不懂，为什么神仙不管人间事呢？”
　　何苦终于驻足，偏头看了一眼白枫，坐在他对面，“因为就没见过管人间事的神仙，或者可以说…就没人见过神仙，甚至连飞升的途径都只是传说，有传言百世普度众生成仙，也有一说修炼千载飞升，但没人知道具体怎么个普度众生，怎么个修炼千载，更不知道做了神仙的人都在哪儿，过着什么日子。虽然没人见过真正的神仙，不过道门有详细记载过几次的神仙显灵事件，最终皆是妖邪作怪。”
　　“所以所谓的河神沫鱼，一定是个妖？会不会是害了白桦的那只？”
　　何苦摇摇头，“应该不会，听描述这只妖在参羽村有百余年了。年年受祭品，想必不是个小妖小怪，修道之人以产妖除魔为己任，既然知道现在有妖邪骗取生魂，就不能任它继续祸害村民，所以参羽村是非去不可了。”
　　“嗯，”白枫重重点头，“我一定会帮大师兄和师父的！”
　　何苦尴尬一笑，心想他这修道悟性，能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悟性差归悟性差，白枫那股子勤奋劲儿却无人能及，符咒一遍记不住，写下来背十遍百遍，一遍不灵，趁着晚上练到灵。原本略有嫌弃的何苦见他这般用功，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好歹自己还算聪慧，勤以锦上添花，白枫却只能勤以补拙，这么想着不自觉有些同情缺根弦的白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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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白枫弱如蚊蝇的念咒声中，何苦缓缓睡去。
　　一只青色的蝴蝶轻轻飞过耳边，何苦转头伸手去捉，却被它灵巧地躲开，自己的喉咙不受控制地开嗓：“好漂亮的蝴蝶！原来你真的是妖啊…”
　　忽然间，自己重重地仰面倒在雷电交加的漆黑雨夜，身下是泥泞，身上是源源不断的无根之水，无序地砸在面门，内里翻涌着剧痛，不停从口鼻中沁出腥味的温热液体，那感觉，下一刻，大概就要死了吧。弥留之际，眼前飞过一只青色蝴蝶，在眉目间盘旋不去，心中突生一丝眷恋，不舍人间的眷恋。
　　第二日，何苦将这奇怪的梦境说给三人听时，付显只是简单猜测他前世大抵与一只蝴蝶妖有什么牵绊，也可能就是被妖所害，何苦认为从不记梦的自己突然做了清晰无比的梦，一定有特殊含义，不见得是前世记忆残片那么直观，却也想不到有更好的解释，讨论不出结果，只得作罢。
　　师徒四人早饭后便匆匆踏上了赶往参羽村的路。
　　同屋住过一晚，白枫比初出家门时熟络了许多，抢在何苦前十分自然地背起包裹，何苦抓了个空，歪头向着白枫的背影打量了一番，奇异又欣慰地笑了。
　　“大师兄笑什么？”付十四打着哈欠，满面疲色，在他身后问。
　　“没什么，呆小子懂了些人情世故，涨了点眼力劲儿，作为师兄替他高兴。”何苦说着揽过小师弟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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