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热爱这世界

　　“嘀嘀嘀……”

　　关掉闹钟，谢傅然从床上坐起。

　　拉开窗帘，清晨阳光争先恐后地扑洒进房间，将一室阴暗驱散。

　　今天是202x年10月12日，距离第二年3月11日何汀跳楼自杀，还有不到五个月。

　　扒了盒自热米饭，谢傅然拎上书包出门。

　　雨过天晴后，又是新的一周。

　　上班族为了生存步履匆匆，学生党为了未来加快脚步。有的人麻木呆滞地活着，有的人向死后而重生。

　　快要到学校门口之时，谢傅然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一道身影。

　　抬手看了看手表，还有三分钟打预备铃。

　　他快步迈到那道身影前方，又慢慢放缓脚步。正欲回头，背后倏地被人撞到。

　　谢傅然心脏陡然晃了晃，眼睫跟着微颤一下，随即平稳情绪，回过身去面对女孩。

　　“对不起。”何汀低着脑袋，声音闷闷的，额前刘海遮住了多半张小脸，看不清面上表情。

　　她双手收在两侧衣兜里，更显出校服的宽大和穿在她身上的不适宜。

　　谢傅然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眉间不自觉蹙起。

　　何汀没等到意想之中的“没关系”，却也不在意，绕过他继续向教学楼走去。

　　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个内心被阴云覆盖的孩子。

　　谢傅然安静地走在她身后，直到在高二教学楼前与她分道扬镳。

　　回到教室，还没坐下，谢傅然便察觉到周围气压低沉许多。前后桌不约而同地抬头瞄了他一眼，又迅速埋下头，表现得明显又突兀。

　　谢傅然坐到座位上，表情如常，像是没有感知到这怪异的氛围。

　　同桌好心提醒道：“据说模拟试卷老师已经批出来了。”

　　其实成绩也早已汇总完毕，有人今早去办公室送作业，在班主任桌子上看到了成绩名次表，还偷偷把第一页表格拍了下来。

　　谢傅然不为所动，淡淡回应说：“嗯，我知道了。”

　　同桌见他是真不在意，也就没了其他想法。

　　抛开成绩和外貌，他着实佩服谢傅然。因为他的心境，因为他的超脱。

　　休学半年，说不来学校就真一天没来；突然某天回来了，也像前一天上过学似的，对班里变化没有半点儿不适应。

　　心理强大到了变态的程度。

　　早自习上到过半，冯班拿着一张纸走进教室。

　　高中生对于教室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极为敏感，当察觉到前排声音变小时，人人皆停止了背诵抬起头来。

　　他们先是看到班主任，紧接着将目光聚焦在那张纸上。

　　教室里大约沉寂了几秒钟，复又由于那未知的成绩低下头，更大声音地继续背诵。

　　冯班绕进过道，径直走到谢傅然面前。

　　“傅然，跟我出来一趟。”说完转身先行。

　　谢傅然放下手中的《英语3500词》，从容不迫地跟上班主任脚步，像是早已知晓冯班会来找自己。

　　来到办公室，冯班坐在椅子上，将手中的纸张撂在一边。

　　隔得有些远，但谢傅然较好的视力足以看清暴露在阳光下的数字和姓名。

　　冯班拢起两只手，双肘杵在桌面，思索片刻后问：“最近学习上感觉怎么样？”

　　谢傅然沉静道：“还好。”

　　冯班又问：“感觉这次的理综卷怎么样？难吗？“

　　“不难。”

　　冯班见他回答得干脆利落又泰然自若，索性也不卖关子了，直言：“听监理综场的老师说，你提前半个小时交的卷？”

　　谢傅然依旧方寸不乱，点头回应。

　　“是对自己的答案很有把握？”

　　“是。”

　　答得没有半点犹豫，却让冯班心里生出的失望之情愈加浓郁。

　　他拿过成绩单，又从书本下抽出张答题纸，轻叹了口气说：“我刚拿到成绩的时候以为阅卷老师给批错了，还特意去把你的卷子找了出来，结果发现老师没有弄错。”

　　他把答题纸递给谢傅然：“这次理综考试高一所学内容占40%，高二占60%。你高一部分全对，但高二的只对了不到一半。”

　　冯班语气稍松，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问：“傅然，没来的这半年，真的一点儿也没学习？”

　　刚开始冯班是不相信的，冯班带了谢傅然两年，了解这个孩子不仅聪明还上进，于是对他既看重又放心。

　　可当看到他的答题纸时，冯班实在难以掩饰自己的失望。

　　他对谢傅然家里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知道前半年他是因为家庭原因才休学。但学习这件事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状态，只要他放下了、不管不顾了，再聪明的人也会受到影响。

　　谢傅然没有回答，他拿过答题纸，凝眸认真打量。

　　不错，当时他在考场上经过仔细考量，故意写错了一些题。他高二下学期没来上学，与之相关的内容答错也在情理之中。

　　这样既能压低分数，也让老师看不出来，是他故意写错。

　　谢傅然放下答题纸，顺理成章地开口说：“老师，我想重读高二。”

　　跌落神坛！大神休学半年后归来，成绩下滑近二百名次！

　　寂静已久的三中被这一劲爆消息点燃，紧接着，另一件让人大跌眼镜的消息传出——谢傅然决定重读高二。

　　消息一经泄露，顿时犹如火上浇油，把大神即将泯然于众人的传闻愈炒愈热。

　　大课间，何汀的同桌拉着闺蜜说话：“我算是明白了，大神也是人，荒废半年学习时光，成绩也是会下降的，我心里平衡了！”

　　何汀同桌成绩不错，平日在班里排前十，因为前阵子沉迷追星，这次考试滑到了十三名。

　　她歪头见何汀像个木头人似的坐在凳子上，默不作声无声无息，又望了望教室那边的孟展。

　　平常跟何汀玩得最要好，怎么何汀都这样了，也不见孟展过来找她？

　　“也不知道他会被安排在高二哪个班。”闺蜜猜想道，“我觉得谢傅然那么优秀，又拿过那么多次第一，应该是个心里很骄傲的人。这次遭遇人生滑铁卢，心情肯定不爽。”

　　但真要说起来，大家都没有见过谢傅然心情不爽是怎样的模样。

　　比之看上去就生人勿近的梁琛，谢傅然给大家的印象始终是温润如玉、内敛谦和。

　　长得好，性格好，成绩好，完美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何汀，你说是吧？”同桌有意问向何汀。

　　因为两个人有各自玩得好的闺蜜，所以关系并不亲密。但她总觉得让何汀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着，似乎不太好。

　　何汀突然被人叫到名字，眼睫微颤着抬起，眼神懵然无措，仿佛刚从梦中惊醒。

　　“嗯……是。”她回答得缓慢，像是努力抽出思绪，来回想了一遍方才两人说过的话。

　　同桌不由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没事。”何汀摇摇头，复又将眼睫垂下，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某处，手指捻了捻衣角。
　　同桌也就不再跟她搭话了。

　　大家知道何汀在不久前母亲去世，知道她心里应该很难过，所以尽可能地以十七岁少年的善意对待何汀。不提及与家人有关的字眼，尊重配合她的想法和行为，给足她独处缓解的时间。

　　只是少年们了解得还少，不知道人心复杂难懂，有时候放任她独处，也许会陷入更深的孤独。

　　“哎哎！来了来了！”

　　“我艹！大神在十一班停下了……”

　　教室门口顿起一阵骚动，引得大家纷纷朝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谢傅然单肩背着书包，神色平和如常，长腿迈步走进高二十一班。

　　教室又在一瞬间安静下来，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每个人都在盯着大神的举动，明知道他要做什么，又想看他能怎么做。

　　谢傅然对满屋子或惊呆或质疑或看热闹的目光毫不在意，在门口环顾一圈，最后视线移到靠近窗户的一张桌子时顿住。

　　众人便看见谢傅然脚步坚定地走到那张桌子前，轻轻俯身问：“同学，我能坐在你这里吗？”

　　何汀回过神来，眼神从见他走过来的疑惑变为与他对视的不知所措。

　　谢傅然这话是对着同桌说的，但他眼神却盯着何汀，像是在她脸上捕捉到了什么。

　　“啊？是……是我吗？”同桌第一次跟大神这么近接触，发现大神长得一点儿也不比自己现在追的小鲜肉差，颜控党当场磕巴起来。

　　谢傅然微微勾唇，礼貌道：“是，我想坐在你这儿的位置，请问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色令智昏，同桌二话没说，立刻给大神收拾好地盘，自己卷铺盖走人。

　　“谢谢。”谢傅然答谢，动手帮她将书本搬到不远的空位，被同桌连连婉谢。

　　何汀前桌高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嘴里嘟囔道，“卧槽，这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你以为人家谢傅然是想跟你同桌？”身旁坐下来一个女生，毫不客气地对他说。

　　高乐转头见女生跟自己坐在一桌上，吓得差点跳起来，低声爆粗道：“卧槽，何娇娇你坐这儿干嘛？！”

　　何娇娇掏了掏自己被污秽的耳朵，抬起眼皮看向他，眼里有几分不耐烦：“你以为姑奶奶我愿意坐在这儿啊！”

　　高乐回头看，当看到她之前的位子时便明白了。

　　何娇娇跟他一样，是班里唯二没有同桌的人，现在何汀同桌搬到她桌上，她自然就跑过来了。

　　何娇娇其名与本人形象极其不符，没有半点儿女孩子的娇气，性格直进爽快，与一众男生称兄道弟，也算是三中半个大姐大。

　　她虽然留着一头长发，但相当恐女，刚上高中就跟班主任尹班表示，自己绝不跟女生同桌。

　　在她的认知里，大多数女孩子娇贵又敏感，稍有不慎就不知道哪里惹她们生气了。

　　她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谢傅然在何汀旁边的座位坐下，教室里才渐渐恢复了声音。

　　大家多数在议论谢傅然的到来，大神虽然跌下神坛，但头上还顶着光环。

　　小姑娘何汀心里忐忑，从她紧紧攥住校服一角的动作就足以看出。谢傅然观察得不动声色，有条不紊地把书籍和学习用品安排妥当，自始至终没再看她一眼。

　　班主任尹班走进教室，目光扫了遍屋子，搜寻到主动要求来到他班级的谢傅然。

　　表现优异的同学，不仅在各级学生里拥有名气，还会在各级老师口中被提起，所以尹班是认识谢傅然的。

　　就在十分钟前，冯班敲开他办公室的门，说谢傅然想到你们高二十一班。

　　尹班心底是有点不乐意的，他宁愿班里加两个转校生，也不想多一个校园名人。

　　因为谢傅然的到来，很可能带起班级学习氛围的浮动。有可能向上浮动，也有可能向下浮动，这谁都不好说。

　　他教学生涯刚开始不足三年，以追求平稳为目标，似乎没有能力剑走偏锋堵上一把。

　　冯班看出他的意愿，以从业二十余年的前辈姿态拍了拍他肩膀，为他宽心：“这孩子是个好苗子，落在你手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哪儿还用得着犹豫？”

　　冯班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应下。

　　可刚进教室，尹班就看到谢傅然竟然坐到了何汀旁边，眉头微皱，一时间又在心里质疑起之前的决定是否正确。

　　三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除特殊情况外，男女不得同桌。

　　这种看似古板教条，实则简单有效的规定一直沿用至今，无论什么教学风格的老师都愿意施行。

　　因为在他们看来，早恋形同洪水猛兽。

　　尹班走到两人桌前，这才意外发现高乐身边多了个何娇娇。班里一下子冒出两张男女同桌，尹班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高乐和何娇娇这张桌他倒不怎么担心，平日里何娇娇跟男生们打成一片，也没见有什么水花。

　　后面那张桌可就不同了。如果无缘无故，谢傅然为什么偏要进十一班，偏要跟何汀坐一桌？

　　“何汀，你跟我出来。”尹班撂完话率先走出教室。

　　何汀愣了两秒，起身时偷瞄了谢傅然一眼，没见他有任何反应。

　　跟着尹班来到办公室，何汀并没有被为难，尹班只是问了她几个问题，便放她回来了。

　　回到座位上，还有两分钟上课。谢傅然余光瞥见何汀抓着笔在纸上漫无目的地画了几下，又停顿数秒，终于正身面向自己。

　　手臂处的衣服被人轻轻拽了拽，谢傅然放下手中的笔，转向何汀。

　　小姑娘还对新同桌的存在感到有些微局促，张了张嘴，声音清而缓地问：“谢同学，你认识我吗？”

　　刚才尹班问她，你跟谢傅然认识吗？

　　何汀点头完又摇头。

　　她是认识谢傅然的，整个学校不认识他的人不多，所以她点头；但谢傅然并不认识她，两个人之前没有过任何交集，所以她摇头。

　　此时谢傅然被何汀问起这个问题，刹那间有种时空停滞的错觉。

　　如果是当初那个女孩，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吗？

　　不会。谢傅然在心里回答。

　　他们根本没有接触的可能。

　　他现在静静注视着她，眼睛里回映出她的身影。

　　“不认识。”谢傅然话语平静。

　　何汀得到了意想之中的答案，但并没有打消疑惑。

　　“那你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她问得小心，似乎是怕他误会自己不想跟他同桌。

　　确定了两人之前并不相识，尹班又问她，那谢傅然为什么跟你同桌？

　　何汀半点儿头绪也没有，只能回答不知道。

　　“因为这里采光好。”谢傅然接得很快。

　　今天阳光正好，不会太过刺眼，也不会稍显暗淡。何汀听了谢傅然的话，转身面向阳光。

　　她点点头，第一次发现，这个位置的采光确实最佳。

　　下课后谢傅然也被尹班叫到了办公室，不出所料，问的问题与何汀一致。

　　“就因为采光？”尹班的眼睛直直盯视着谢傅然，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表情。

　　“对，就因为采光。”谢傅然目光坚定不移，伪装得滴水不漏。

　　尹班没有在他脸上发现什么可疑变化，抿了抿嘴唇，心里还是隐隐飘忽不定。

　　“男女同桌还是不太合适，你回去让何汀跟前面的高乐换一换。”尹班朝他摆了摆手，“回去吧。”

　　出乎预料的，谢傅然并没有动作，仍执着地站在原地。

　　尹班拿眼看他，声音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恼意：“还有什么事儿？”

　　谢傅然眼底黑沉，看不出什么表情，连语气也淡淡：“老师，因为我的原因让其他同学受影响，好像不太合适……”

　　“所以？”

　　“我换到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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