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行

　　再次从昏迷中醒过来，窗口的太阳已经挂到了西天边。
　　意识渐渐回笼，看看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被褥，再瞅瞅桌边放得那两碗汤水，苏辰夜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这个死孩子，虽说一张嘴是气死人不偿命，可心地还是很纯良的嘛。
　　早上就吃了那么一点够塞得住牙缝的东西，肚子里头从一醒来就开始闹起了空城计。半撑起虚软的身体捞过粥碗，苏辰夜一口气将一碗稀粥全都喝下了肚。想了想，又咬着牙把药也灌了下去。
　　喝了粥身上稍微有了些气力，苏辰夜穿了衣裳踏出房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有午后的太阳无精打采的照着院子周围竹编的篱笆，在空地上拉出一道道歪歪扭扭的影子。
　　院子角落里的那堆柴火还在，斧头就靠在柴火堆上。
　　拎起斧头，沉甸甸的，还不轻呢。
　　弓起马步拉开架势，苏辰夜开始了生平第一次的劈柴生涯。
　　然也许是身体太过虚弱了，劈了还不到两根柴，苏辰夜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的，额头上也冒出一层豆大的汗珠子。
　　正撩着袖子擦汗呢，吱呀呀几声从身后传来。
　　转回身去，刚好就看见小孩儿挎着个篮子从竹门外走进来。苏夜辰眼尖，一眼就看出篮子里装着的是些柴胡黄连甘草什么的。
　　这两天喝的药，应该就是这孩子自己采的吧。
　　“你懂医术？”望着小孩儿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就径自往厨房走去，苏夜辰有点受伤。跟在小孩儿屁股后头看着他利落的把洗好的草药装进药罐子，苏夜辰问了出来。
　　“嬷嬷教过我一点。”装好草药，小孩儿又蹲在炉子前面熟练的生起了火。
　　“那嬷嬷呢？”
　　“半年前去世了。”
　　“啊？这样啊。”摸摸鼻子，苏辰夜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对不住啊，我不知道。”
　　“又不关你事。”小孩儿的口气倒是很平静，无喜无悲的。
　　“那个，你---”娘呢？本来准备问出口的，然话刚到嘴边就被小孩儿给打断了。
　　“你真要留在这儿吗?”
　　蹲在炉子前没有回头，小孩儿的脊背不易觉察的紧绷着，但嘴里说出的话却是显得漫不经心。
　　没有回答小孩儿的话，苏夜辰转到了小孩儿面前，但死孩子却是别扭的别开了脸，只留给他一个下巴的剪影。
　　尖削，刻薄，却也落寞。
　　虽然坚强，虽然倔强，但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需要温暖需要依赖需要有人陪的孩子，而已啊！
　　“当我没问。”
　　撇撇嘴，等答案等了许久的小孩儿无所谓一般的咕咙了一句，随即走向水缸，准备舀水煎药。
　　使劲一把将身侧那人的臂膀攒在手心里，苏夜辰盯着小鬼头的眼睛郑重的吐出一句，“嗯，我不走。”
　　“哦。”本以为会看见小孩儿感动的泪涕横流的场面，没想到得到的竟是从鼻孔里发出的淡漠的不信任的一声。
　　“我真不走，我不是说了给你当长工吗？”已经大致了解了破小孩儿的脾性，苏辰夜也不跟他计较，只是一把将身旁的人拖进了怀里。
　　“想好了，可没工钱。”静静地趴在苏辰夜怀中，眼睛里都已隐隐的泛上了水光，但死孩子还在嘴硬。
　　“我这长工终身免费。”一句话，竟然把自己这辈子都贱卖了，不，应该说是贱送了。
　　干瘦的胳膊终于将信将疑的搭上了苏辰夜的腰间，带着浓重鼻音的四个字从怀里传了出来，然语气还是恶狠狠的。
　　“不许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就这般阴差阳错的，苏辰夜正式成了破孩子，呃，现在应叫做沈静宜家里唯一的、也是免费的长工。
　　长工这差事敲定之后，苏辰夜又继续趁人打铁的追问了一番小孩儿的姓名家世，这才知道原来小破孩儿大名叫做沈静宜，这沈是跟着他娘的姓，今年都十一岁了。据他自己说，他娘原本是京城里头官家的小姐，奈何经不住风流公子的花言巧语海誓山盟以至珠胎暗结。东窗事发，小姐被扫地出门，陪伴身侧仅只有一个从小照料她到大的奶娘。辛酸落魄的找到公子家，满以为山盟海誓犹在，不料负心郎竟连见都不肯见一面，只打发了一百两银子了事。
　　悲愤交加之下，小姐自此缠绵病榻，只待勉力将腹中胎儿生了出来便撒手归了西。自此后，抚养婴儿的责任便落在了垂垂老矣的奶娘身上。然而光阴无情，还不等将小婴儿抚养成人，半年前老人也驾鹤西去了。
　　从此世间，便只剩下了小孩儿孤零零的一个人。
　　讲述完自己的身世，沈静宜就紧紧地抿上了嘴唇，再没有发出一声。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孩子那悲凉的、强忍伤痛的容颜，苏夜辰的心也莫名奇妙的跟着痛了起来，尖锐的，像是针尖在扎。
　　无计可施的，他只能将沈静宜单薄的身躯更紧的揽在怀中。
　　过了很久，怀里终于又传出来了闷闷的一声，“你呢？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我吗？”往事如烟，今是昨非，是啊，如今带着厚厚面具的这个人，又是谁呢？一听到沈静宜问自己，迷迷茫茫的，苏辰夜下意识的跟着反问道。
　　“对啊，”怀中人前一句还温软的像小猫，可下一句就又是本性毕露，“我可全都告诉你了，你也不许骗我。”
　　你也没全告诉我吧，至少你爹娘的姓名你就没交代。望着沈静宜那专横泼辣的形容，苏夜辰不由在心底大声反驳道。却也不敢说破，只嘴上寡淡的回了一句，“我叫叶非。”
　　“叶非？”
　　“嗯。”反正从此后江湖上再不会有苏夜辰这号人物，那就让所有的恩怨所有的是非都伴随着这个名字统统埋葬吧！
　　“那你从哪里来？”这句话方问出口，怀中的人就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扬起眉毛，“让我猜猜看，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不是京城口音，肯定是被仇家追杀对不对？”
　　“差不多吧。”仇家？那人也算是吧，那般狠毒无耻的逼迫，那般天罗地网费尽心力的搜捕，不过不是为了置他于死地，而是为了---
　　算了不想了，反正从这一刻起他就是叶非了，从今后亦再不会与那人有半分瓜葛，既是如此还想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做什么。
　　“什么叫差不多啊？”怀中的小孩儿对苏辰夜的这个答案大大不满，推开环抱他的手臂，沈静宜自己坐正了。
　　心念一转，苏辰夜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两口茶水落肚，脸上迅即摆出一副沉痛的幽怨的神情，“唉，往事不堪回首啊！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本是一大户人家的家奴，没料到家中小姐居然对我一见钟情，而我对花容月貌的小姐也是当场醉倒。我俩原本是两情相悦卿卿我我，奈何老爷和老夫人晓得后不但将我赶出了府还派人将我打了个半死，威胁我不要再出现在小姐面前。伤心无奈之下，我只好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谋生，以盼有朝一日飞黄腾达衣锦还乡，好将小姐迎娶。”
　　话到末尾，苏夜辰为了加强效果，竟还学着戏文里头的掐着嗓子唱了一句，“小生真是好生命苦啊！”
　　唱完这一句，苏夜辰转过头去，就见沈静宜用着不知是怜惜还是狐疑的眼神上下的打量着他。
　　死小鬼头，这下由不得你不信，上当了吧！
　　“就你？”
　　一桶冰碴子水劈头浇了过来。
　　惊才绝艳名扬天下的苏辰夜苏大少爷，一天之内第二次被华丽丽的鄙视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