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妃恨》

作者:无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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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回:


      第三回:

      朋少安话音一落,那低沉悦耳的声音便带了一丝笑意,气定神闲道:“回大人的话,咱们几个不过是四处行走的游方郎中罢了。原先都盘算好了,再赶上一日的路,是该投宿城内的。只是大雪骤降,眼见这雪恐怕得下个一日,才不得已在此处暂时歇脚。想是大人也见了,此处客栈原本简陋,逢着这天儿,客房倒都满了。也里头那位公子好意,才匀了半间屋子给咱们几个。”
      那人说得条理分明,对朋少安那等跋扈官腔也不曾着火不适,便越发显得他为人处世自成一格。
      君瑞知道以阿奴的心思手段,必然不是此人的对手。只看他说了这许多竟没说出几人的名姓来历就可见一斑。不由苦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自己身遭出现的人物皆不是简单的。各有千秋,却尽有其独到一面。
      那个如今相隔千里的冤家素来是阴霾的性子,却十分果断,时常先算了旁人几步。窦元宗高傲恶毒毫无容人之量,机关算尽却是终于棋差一着。容佛陵却是十分古怪,看不透他本性,时而仁义重孝,时而放浪形骸,时而又痴情无双,但他成事却有大将之风。陈允痴情,他同汪亭神两人人品高洁,重仁义,肯以身殉道。冯于疾贤妒能,卑鄙薄幸。季辰急功近利,面上道貌昂然,实则是个为求名利不惜一切的小人。卫敏满身迷团,但也可看出他的厉害。至于那位与自己只曾有书信往来的陆家宗主,字里行间看来,便是个雍容大气之人。
      阿奴自幼便是个直肠子的,有时也喜欢摆些官威,惟独在他那奶弟弟面前噤若寒蝉,不敢多言。而此刻同他说话之人显然城府深沉,处世圆滑,这人细究起来倒有些像那人。一样的难测,只是那人在宫中向外人示弱,而此人却待人客客气气、圆头滑脑。这样的人物,阿奴非但不能敌,恐怕与他话说得多了,还能教他平白套了话去。
      于是便招了罄竹过来,让他去传话。果然阿奴匆匆忙忙接过身后兵丁手上的填漆木盒,又把跟他进来的兵丁都轰了出去。这才过来,一下子见了君瑞那憔悴样子,大惊:“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怪道得有大夫在呢!上回见你,只是身子不好,却也养得不至这般。君瑞你说,皇上心里想的什么主意,累你如此?”
      君瑞轻笑:“阿奴还是那老样子,只是日后在京城还是谨慎说话的好,教有心人听了去。恐怕不好。”
      “你还说!那你被流徙是怎么回事儿?圣旨上说你轻狂跋扈,廷前失仪。这是什么鬼话!我还不知道你,平日里温吞吞跟什么似的,就是倔强脾气上来了,也有分寸。况且就是有失仪的地方,那也是他惯的。你入宫时不过十岁,我看他总把你当弟弟。旁人说错了话,不被他打个半死,惟独你一个,只是瞪你一眼,他便拂袖走开,至多几日不理你。这会子他做了皇帝,就同你较起真儿来。俗话说‘反常即妖’。这不是古怪是什么?”阿奴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忽然拍了下自己后脑勺,“对了,这回他打发我来此地见你,还让我带了东西来。古里古怪的,还要我对你说‘回京’。奇了怪了!他不是下道圣旨招你回去就好的么,何必让我来传话。还说什么‘这不是旨意,只是他的心愿’。你们两个,自小就神神道道的,也不知道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
      君瑞脸上的强笑已凝结在了唇边,瞧着阿奴臂腕里的那方填漆戗金龙戏珠木盒,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是旧物啊。
      好半晌,君瑞才道:“阿奴,把盒子打开我看。”
      盒开处,一片流光溢彩。
      那是大明簪缨世家子弟常戴的璎珞圈。只是这件璎珞圈来历不同一般,按其样式,宫中宝册录名——“金缡璎珞圈”。
      君瑞默默伸出手来,无限眷恋摸上了那颗打了络子坠在正中的玻璃种翡翠圆玉,看它墨绿依旧,深邃得仿佛一汪深潭之水,照得出人形。
      所谓“惊鸿照影”当如是。
      忽然就想起了当年那人颈上戴了此物在寝宫内室午歇的样子。
      那芳翡翠玉此时并未坠在璎珞圈上,而是放在了一旁。拿在手里细看,上头只有一句话“问君归不归,此物最心知。”
      君瑞沉思片刻,又闭目往那玉上头细细摸索了一番,果然在这玉上摸见了一条裂纹。但君瑞仍把玉放下了。那玉才放下,耳中只听玉下托衬“咯哒”一声,竟整个浮了起来,露出了托衬下隔板。君瑞打开隔板,只见里头一封密函。
      君瑞抖开那密函,却见上头写道:“玉中为赦君文书。然君今放手,我便知君去志已坚,纵我有柔情万千也不能改。可怜春蚕丝不尽,只怨今生两无缘。”
      字是那人的笔迹,熟悉得教人心酸。信纸落款已被水渍模糊。君瑞本以为是自己眼泪所致,伸手摸去,却发现那水渍早已干涸。这可是泪水?但那人从不哭的,即便是被那些宫妃陷害欺辱也不肯落一滴眼泪的。
      不,他哭过。那日他抱住了自己双腿,说:“君瑞君瑞,你不要走。”
      自己腿上,那隔着布料的、温热湿润得几乎要灼伤了自己的,是他的眼泪。
      顿时手中信纸颤颤,终于忍不住珠泪滚滚。口中却对阿奴哭道:“把东西带回去。你只对他说我身子已然大好,能奔跳如昔。只是人好了,早把那些凡尘往事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都已经不记得了,你却忍心送来这样的东西伤人!两情相悦又如何?你非是哀帝,我也非是董贤。你是贤君,我是文士;你已有了皇后,我也有了灵吟;你不能忘国,我不能弃家。你我便再无可能,为何却总要我留在你身边?
      他将阿奴一推:“走,我一个罪臣何劳锦衣卫指挥使的大驾。阿奴你走。”手中却将那信纸攥成一团,“走,走啊!莫非你是要看我死在这里?”
      朋少安见惯了君瑞往昔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只道他是个温吞水的性子,几时见过他这般激烈悲愤。当下被吓得发傻,却被罄竹死命往外推去。
      被推出门外,门扉在面前阖上的瞬间,朋少安听见了那轻轻的一句话:“哥哥说了,他与你主子,‘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房里已寂静下来了。罄竹阖上门,背过身来,瞧见了那绿衫人。而他之所以会对此人施以注目,却并非是他有君瑞的心思玲珑,发现了这人出类拔萃之处。
      此人一身绿衫,式样简洁,却染得江南水烟碧。此人一条汗巾系在腰里,料子纫白若丝,竟以细细金线绣得福寿无疆图。此人指上玉戒连同发间斜溜玉簪,却是正阳绿的翡翠。
      此人满身清俊之气,只是双目紧阖,低垂眼睑下,长而微翘的眼睫不动如山。发现了他伸手取炕桌上青花茶具时,谨慎摸索的样子。
      罄竹不由微微倒抽一口冷气。
      这人,竟是个瞎子。
      但罄竹知道,此时不是自己该起好奇之心的时候。匆忙绕过简陋纱屏去看,哥哥已然倒在枕上闷哭了起来。
      罄竹不晓得自己该如何去宽慰他,只是禁不住又想起了当年在杭州府初见哥哥和当年尚是太子的皇上。那个还不明白情为何物的温和公子,笑起来,犹如万物复苏。眉宇间仍旧还是个受尽亲人宠爱的哥儿,谁承想,只是几年间,那愁便一点一点盘踞在了他的眼角眉梢。连绵不绝,似是湘江日夜潮。
      忽然就懂了他方才说的话。
      最难寻,旧时梦,它似逝水无遗踪。
      却还是忍不住一句话出口:“哥哥为何不同他回去?”
      只要是回去了,便能再见你魂萦梦牵的那个人吧。那些奢望便能一一实现。那人已安坐了天下,你还怕些什么?
      君瑞没答他话,只是猛然抑住了细微的哭声。松开手来,泪眼模糊地看向手心里那团薄纸。长叹道:“暗香萦遍寒花梦。裁曲荡魂,目送秋波,阵阵江潮演寂寞。//感时溅泪谁人问?梦里悲笳,无从诉说,漫漫鹅白舞婆娑。”
      这竟是首不按格律的采桑子。罄竹素来知道君瑞自傲,不肯死按那些东西。却没想到,原来这等不羁的手法,也能把词写得字字含恨,句句泣血。比之先前那首自度曲的无奈,又不知道幽怨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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