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清怀的夜里比较冷，还是在山上，可他只穿了件单薄的蓝色衬衫。风吹过衣摆贴紧上身，修饰出清瘦的腰线。

　　月色酌情匀入他的眸子，远处景色皆黯然，连眼角锋利的纹路都生得如此完美，这张脸让人百看不厌。

　　她靠近他英挺的鼻梁骨，将气息轻轻扑打在他修长的脖颈，猜着他此时的嘴唇会是什么形状。但她不会吻上去。

　　古亦然凶猛抽泣一下，将脸埋进他的肩膀，手臂用力抱住了他的腰。

　　司皑被她轻吓到，反常地后退一步，双手抬了抬，最终落在了她的双肩。

　　二人身上都有伤。司皑看样子不知什么时候也和狼搏斗过，腰上的衣服被划了道长长的口子，向外渗着血。

　　他们不管不顾地紧贴在一起，甚至这道口子让他在这样的夜晚更显妖魅。

　　“司皑，你带手机了么。”

　　“带了但是，早就没电了。你呢？”

　　她在他怀里摇摇头，随即离开他，说道“没有。刚才一顿折腾，手机早弄丢了。”

　　“你怎么会来的？”司皑仍不忘问话。

　　“我……我也不知道。”古亦然满脸愁容，“我来清怀本来是为我妈的事，但是在枉苍峡的时候被人打晕了，不知道怎么就被丢进来。可能是绑匪什么的，要勒索吧。”

　　提起古母，古亦然不自觉低下头。也不知道这家伙清不清楚古母去世的消息，却见他没说话，迎风向前走了几步。她突然缓过神，盯着他的背影问道，“那你呢？”

　　“误入。”

　　“误入？”司皑不假思索的答案让她表示怀疑，“鬼才信。”

　　“你是忘了我之前给你说过，我要参加华南区的数独比赛吗？比赛就在清怀。”他垂眼慵懒地看她，“我考砸了，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散散心，就找来了。谁知道上面会有狼。”

　　“这里如果是禁地的话，下面就没个告示牌子？”

　　“有，我翻进来的，牌子懒得看。”

　　“……”这话她不知道怎么接，转而问道，“你是怎么从对面过来的？”

　　“那个桥。”司皑指着她来时那条早就不存在的桥。

　　“那个桥？为什么你过就不会塌！”古亦然惊得瞳孔扩大。

　　“因为你重。”

　　这答案很合理也很扎心，不过能从司皑嘴里说出也不稀奇。

　　尽管他的话仍然不能令她相信，但他选择这么说，再追问下去就是自讨苦吃。

　　“那我们能出去么？”

　　似乎就料到她会这么问。司皑开始走在前面说道“跟我来。”

　　二人拐了个弯绕过雄厚的石墙，彰显在面前的只有通往远处的唯一一条路，以及山腰间光秃秃的洞穴。

　　洞穴左右两侧分别立着两个石碑，上面似乎都刻有字。

　　古亦然随便挑了一个去看，只能吹开尘土，借着微弱的月光费劲地看。字歪歪斜斜，像手动用尖石划上去的。

　　她稍眯起眼睛，一笔一划拼凑好默念道“斩阴谷，俗称狼谷。仅有两条路通往后山，狼群以七天为周期外出觅食，觅食过后分别于二路口处扎群群居，群居十八天后再度觅食。来者请精确确定狼群觅食周期，如若赶上回归群居日期，恐怕万劫不复。这……”

　　几行字念得她心惊肉跳，原本还在怀疑把她扔在这里的人有什么目的，现在看来就是拐弯抹角要她的命。

　　“骗，骗人的吧，哪会有这样的事。”她轻飘着声音自言自语道。

　　一转眼，司皑已经熟练地进了洞穴，她三两步追上去，略显慌张地问道，“司皑，那石头上的话，你信么？”

　　司皑停下来，别说害怕，他连疑问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指着身上的伤口淡淡说道“我不知道真假，但是我来之后也试图接近那个路口，刚走一半就见着了几匹狼，所以成了这样。”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洞穴里见不着光，比外面的视野更暗。唯一的好处就是能挡些垂直的风，司皑挑了个离洞口不远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坐下来，看样子很是安逸。

　　古亦然一直很佩服他这点。

　　不过现在胡思乱想纯粹是在做无用功，她得想办法让自己平静，于是也坐在了他斜对面。

　　二人就这样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彼此沉默着。

　　耳边仍是密集的鸣叫，且距离很近。与之前相比很显然数量更多。通往一个路口的桥已经断了，只剩另外一个。然而看样子今天是狼群回归的第一天，接下来还有，十八天。

　　他们要被困在这里十八天么。十八天倒无所谓，可食物和水源从哪里来呢。

　　这山腰处地方空旷又不大，一眼就能看到边界，除了石头一无所有。下面是万丈深渊，上面山头高得看不到顶，与他们所处的地面陡成一个锐角，爬上去也不现实。

　　唯一逃走的路径就是前方的路口，可现在狼群集中，根本无法靠近。

　　难道要十八天不吃不喝，只怕神仙也难撑过去。

　　但好就好在，起码现处的地方不会有狼靠近，暂且安全，剩下的只有想办法和等待。

　　古亦然趁这些时间拼命回忆自己晕倒前的情形，除了刘警官再也想不起来有其他的人。可刘警官明明一直走在前面，自己是被人从身后打晕的。

　　为什么要致她于死地。

　　莫非跟她执着于古母去世的案子有关系。

　　想到这里，她不得又打起几分精神。这样一来，或许还真能在这里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她就知道母亲的去世不像是意外。

　　对面的人很久没有发出声音。古亦然偷偷看他一眼，男孩侧脸对着她，似醒非醒。而现在在这里睡着总让她有些害怕，便故意打破气氛说道“放心吧，肯定会有人来找咱们。”

　　“不会有人来的。”他一盆冷水迎面泼来。

　　“不会有人来的话，那就一起死喽。这人啊，就不敢活的太顺。司皑，我们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古亦然突然笑着说道，言语很是轻快，仿佛要死的是别人。她向外望了望，早就想找些别的事做，突然想到另一座石碑还没看，便回头邀请道，“司皑，跟我一起出去看看另一个石头呗。”

　　“不去。”他依旧睁着眼睛无动于衷。

　　“不去拉倒。”

　　就想着他会拒绝。古亦然提前自己站起来去向另一块石碑。

　　这块石碑上只刻着“三愿必灵”四个字，字体终于是工整的。旁边是游客密密麻麻用笔写上去的愿望。

　　看来这地方以前还真是个景区。

　　三愿必灵？古亦然想了想，二人此刻虽离得远，却正巧能听见对方声音。她提高了嗓音就地说道

　　“司皑，你说三个愿望呗。”

　　“我不信那个。”里面许久才传来声音。

　　“反正信一个也是信，信两个也是信。现在又闲着没事，你说我写。”见他不回，她又命令道，

　　“快点，你看有这么多人都写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骨头不是在上面写字那些人的呢。”

　　古亦然往周身瞧了瞧，角落里的确有很多骨头。也对，实现愿望也得有命实现。不过被无缘无故泼冷水还是很让人生气。

　　“万一就实现了呢。”古亦然拨弄着手里刚找来的一块断石，可以让她轻松在石壁上写出白色的字体。

　　司皑双手交叉托着后脑勺，懒懒地半躺在身后的墙面上。他深沉的模样像是在思考什么，终于在短暂的等待后开口道，“顺泽绵延，身体安康。关渡顺遂，事事如心。”

　　古亦然抢着金子般急速去写。

　　“一愿顺泽绵延，身体安康。二愿关渡顺遂，事事如心。还有一个呢？”

　　“你写吧。”司皑的声音柔和了些。

　　“我还真没想好，先放着吧。”

　　逼他说愿望，合着她自己都没想好，真没见过这种人。司皑也懒得数落她，见她很有活力地靠在洞口，笑盈盈地望着他的脸，似乎真的忘记了当下的处境。

　　古亦然顺了顺蓬松的头发，随口问道“司皑，你怕死么？”

　　“怕，非常怕。”他嘴下分明的喉结颤了两下。

　　“我不怕。”古亦然看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认真道，“因为有你呢。”

　　她回答得很老实，不像是在开玩笑。

　　司皑也躺着将头转向她，无言以对，权当她说了个玩笑。

　　古亦然并不打算把话收回去，继续补充道“如果真的要死，我想像尘土一样死去。”

　　“为什么。”司皑的目光似乎亮了点，这话倒让他听得稀奇。

　　“尘土不起眼，多自由了。死的时候悄无声息，不用考虑明天的去向，风把我带去哪我就去哪。随便刮。”

　　“懒。”他又将头撇过去。

　　“对了，第三个愿望我写上。”

　　古亦然跑去石碑旁，在正对前两个心愿下尽力工整地写道“三愿世无离分，逝如风尘。”

　　写过之后她满意地背着手离开石壁，然而走的时候总觉得愿望好像少写了什么。

　　不过也无所谓了。

　　一瞬间，她的心里好像舒坦很多，对结果也不再过于在意。总之固有一死，顺其自然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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