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不堪行

　　3、第三使徒来袭

　　青岛对于两年前的事情始终记忆犹新，又始终没有完全弄明白过。当初他从业务员改行去做警察，本以为会面对的是海阔天空的挥洒自如，结果一下子就陷进了泥潭。即使如此，青岛始终抱着美好的希望。青岛从童年开始就不断的做着拯救世界的梦，久而久之，他就把拯救世界当成了自己的责任，甚至觉得这个世界能够正常的运作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在梦中的艰苦卓绝。
　　青岛成为警察没有多久，在拯救世界之前，就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了。当时他血流不止，眼前的一切就好象隔着一层厚厚的草莓果冻，意识开始冰冷，身边的人似乎在不断远去。青岛用最后的力气伸出右手，向这个他始终放心不下的世界告别。幸运的是，他伸出的手正好搭在室井手上。青岛临死的痛苦面容和颤抖的苍白手指把室井脆弱的心灵防线一下子击得粉碎，新城一直说室井不成熟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青岛醒过来没多久就被那个冷酷凶暴的司马医生给赶出了医院。很多当时在场的人都惊叹司马和青岛长得如此相似，但青岛自己一点也不觉得，他认为自己就算不比那个医生英俊上十倍，也至少是和蔼可亲，气质优雅的。室井也没发现青岛和司马有什么相似之处，他当时正为自己不小心救了青岛情绪波动得很厉害，没心思再去注意别的事情；此外，室井虽然能够分清楚同一厂商不同年份出产的军刀的细微差别，却总分不清楚世界上大部分人的长相。
　　青岛被赶出医院的理由是他根本就没有受伤。青岛的衣服上虽然仍然沾满了血迹，伤口却已经消失不见了，不仅如此，青岛之前因为盲肠手术而留下的细细疤痕也没有了。青岛看着自己光洁如新的小肚子，感到一阵胆战心惊，急急忙忙的掐了自己一下，发现这确实是现实，不由恍惚起来。
　　事后新城和室井一起对青岛解说了这一超自然现象的形成原因。当时室井已经意识到自己今后的生命将和青岛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心情灰暗，几乎没有说话的兴致。而新城一向不喜欢青岛，也一向不喜欢解释太复杂的事情。因而等他们说完时，青岛仍然没搞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有一点他总算明白了，那就是——他必须尽全力去保护室井慎次的生命安全。
　　青岛经历了一次死而复生后，生活目的一下子从虚幻美好的拯救世界变成了现实可行的个人保镖。对于这一点，青岛倒是丝毫没有在意，他一直坚信天赋人责，既然命运注定他要去保护室井，他就愿意为此不顾一切。撇开室井救过他命不说，青岛对于这位向来严肃正直的上司充满了好感，即使之前，也一直把他当作同一战线的指挥官深深的尊敬着。如果一定要为一个人牺牲生命，青岛并不希望这个人是室井以外的其他人。
　　唯一让青岛烦恼的是，室井有的时候——比如案件侦破的时候，新制菜肴烹调成功的时候，和上司冲突获胜的时候，或者是买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名刀的时候，他的脸上都会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每当看到室井的笑容，青岛就不自禁的意乱情迷起来，感到自己深陷爱河，不能自拔；但当室井恢复往常的扑克脸后，青岛又觉得自己对室井实实在在只有尊敬和感激。青岛为自己情感世界老是莫名其妙的失去平衡而感到痛苦不已。对此，室井半点也没有察觉，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青岛面前笑过。
　　室井因为年岁尚轻，所以基本上还是个乐观主义者，虽然不太情愿，他还是接受了命运的作弄，不再为青岛一直跟着他而精神紧张，但有的时候，室井仍然希望能够一个人安静的待上一段时间，特别是在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日子里。
　　第二使徒被消灭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种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日子。东京的市民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定期的自然摧残，正忙着重建被使徒破坏后的东京，再没有多余的闲情逸致去捣乱社会次序，犯罪率大大降低。警视厅风平浪静，一仓终于从离异的痛苦中恢复了过来，虽然被新城赶回了公务员宿舍，也没再出什么事情。冲田悠然自得的等待着第三使徒的来袭，有事没事的拉着一仓和新城陪她去潜水。

　　室井成功的从警视厅和青岛身边溜了出来，他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闲逛着，心情愉快。阳光是这么的灿烂，室井想到不久以后就是樱花盛开的季节了，就顺手拐进了右手边的野营用品商店，买了一个大大的坚固耐用的粗藤条编制成的餐具篮，餐具篮里附送了成套的野营餐具，但都甚为粗糙，室井打定主意到时候要把里面的东西换掉，省得新城对他的品位表示不满。室井在这家店里还意外的找到了他一直想买的小餐巾，素白的亚麻布，一角印着深红色的小小蔷薇。室井在花里面只喜欢的红色的玫瑰和蔷薇。
　　室井从野营用品店走出来的时候，阳光依然很灿烂。但五分钟之后，这个世界就变掉了，中心广场的喷水池边突然传来人类受到莫大惊吓时的惨痛叫声，那并不是一个两个人的声音，室井下意识的赶过去，发现很多人正在四散奔逃，等到室井眼前再没有晃动的人影时，他就看见了大家惊慌失措的根本原因。喷水池边躺着一具老虎的尸体，身首分离，腥味扑鼻的鲜血已经流了一地，但仍不断的从脖子上那个巨大的伤口中涌出；龇牙咧嘴的虎头滚落在一边，空洞的眼睛正对着蓝蓝的天空。风轻轻吹拂着尸体腹部柔软的白色茸毛，不知从什么地方赶来的两只苍蝇在空中不停的盘旋着。
　　室井紧紧握着手里的餐具篮把手，他感到地上的血迹正不断的曼延，似乎就快要流到他的脚边了，不由后退了一步。室井的脚踩在了一个人的脚背上，但那人并没有惊呼，反而扶住了他的肩膀，室井回过头来看到青岛茫然失措的脸，也看到了他眼里映着的自己的同样茫然失措的脸，两人都哆嗦了一下，在阳光下觉得说不出的寒冷。
　　五分钟后，一仓，新城和冲田突然全都赶来了，还有大队的警车。冲田只看了一眼尸体，就跑到一边吐了起来。新城脸色发青，他一声不响的把室井手里的篮子接了过来，随后就把还在发呆的那两个人赶进了车里。一仓面色凝重的指挥起赶到现场的警员来。一些市民聚集了起来，站在远处用害怕而又好奇的目光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室井感到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觉得车厢里太过气闷，就又下了车，但空气中仍飘着浓郁的血腥味，室井不由皱起了眉头。
　　新城看到他，眼里露出了责备的神情。
　　“我没有事。”室井脸色苍白，笑容勉强。“又不是没见过尸体。”
　　冲田吐完了，也走了过来，神情委顿，目光呆滞。一仓指挥完毕，来到冲田身边，他想到冲田的过去，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肩膀。
　　冲田仍然在微微颤抖着。

　　那天下午的事件，被称为“蝗虫来袭的前奏”。

　　老虎是从疏于管理的动物园里跑出来的，据目击者说，老虎出现在广场上时大家都很惊慌，但有一个人却迎着它走了过去。
　　那时喷泉的水花飞溅，所以谁也没有看真切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一瞬间，老虎的头突然离开了身体，血喷涌而出。
　　那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沾满了鲜血，但他没有擦拭，他向着人群稀少的地方，很快的消失不见了。

　　“室井，给你一把称手的武士刀，你能做到吗？”问这话的是没心没肺的一仓课长。
　　室井看着面前的牛排，突然觉得难以下咽。
　　“我应该可以的，室井的话，只要微笑就可以了。”新城瞥了一眼室井，替他回答了。
　　冲田铁青着脸叫服务员再给她开瓶酒。
　　一仓干咳了一声。“我说，大家该不会以为这顿饭是我请客吧？”
　　一直埋头吃个不停的青岛猛听此言查点把嘴巴里的通心粉喷出来。
　　“一仓，你职位最高，请客也是应该的吧？”新城说。
　　“大家都是在同一机构工作的，难道不知道我的薪水有多微薄吗？要不要看我的工资单，我随身带着呢。”
　　“美奈子反正不在了，你又不用养家糊口，怎么还会没钱？”冲田讲话向来直接。
　　“你们以为我是那种离婚之后就什么都不管的男人吗？我可是每个月都寄生活费给美奈子的啊！话说回来，上次新城不是得了一笔奖金吗？干脆请客吧！”
　　新城不动声色的拍了拍室井的肩膀，道：“不好意思，我的钱已经都花在他身上了。”
　　“啊？”室井微微一愣，随即就明白了过来。“是啊，托新城的福，终于拿到限量的石斑鱼了。”
　　提到自己爱刀的时候，室井不由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几个客人回过头来，神情恍惚的望着室井这一桌，来添咖啡的男侍者没能斟好咖啡，餐厅里突然一片安静，惟独音乐之声仍在荡漾，青岛只觉得心头小鹿乱撞，新城又开始头晕起来。
　　“室井，你不要笑！”一仓，冲田还有新城同时低喝。
　　室井立刻收起笑容，垂下头，凝视着形状美好的刀叉。五分钟后，餐厅里的气氛终于回到了正常状态。
　　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远远的走了过来，向这一桌人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真是荣幸能在这遇见各位！”男人垂眉低目，笑容暧昧，正是东京地下的鼹鼠老大龙村，嘴里虽然说着各位，实际上眼睛只看着冲田一人。
　　“你来这干嘛？”冲田照例的冷言相向。
　　“当然是吃饭了。——不过，我本来也正打算要和你们联系。”
　　新城向冲田使了个眼色，冲田无奈的站了起来，跟着龙村走了。
　　青岛好奇的看着两个人的背影。
　　“你们都认识他？”
　　“不算很熟。”室井含糊的回答。

　　室井其实也没有说谎，他们和龙村虽然都属于同一组织的会员，但平时的工作可以算是敌对的，因此没有什么交接。龙村对冲田抱着单方面的好感。对此，新城的看法是，鼹鼠老大对鱼类的兴趣扩展到了人鱼身上。遗憾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然警视厅之花能够嫁给东京地下街的老大倒也是美事一桩。
　　冲田回来的时候心情愉快，等她宣布这顿饭由龙村请客的时候，大家全都心情愉快了起来，青岛还满怀希望的问了一句“能再来份冰激凌吗？”新城深感到做警察不如混□□的，开始考虑起今后的发展方向来。

　　半夜里室井又梦见青岛把手臂压在了他的脸上，他从痛苦中醒来，发现恶梦再次成真，忍不住心情低落，这时候新城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可真把室井吓得不轻。
　　“以后你能不能不要像鬼一样的站在我床头？”
　　“我不忍心把你叫醒。”
　　“对了，你看着青岛把手臂压在我脸上，怎么也不帮我个忙把它挪开？”室井有些生气的质问着新城。
　　新城淡然的一笑。
　　“我要是帮了你这个忙你不是更加不会醒了吗？——我有要紧的事情跟你说，到我家去吧。”

　　室井赌气似的把新城冰箱里唯一的一盒番茄汁给喝掉了。新城对此丝毫也不介意，自从一仓回去之后新城已经连睡了两天好觉，现在精神好的很，这对于天天被青岛不佳的睡姿折磨着的室井无疑是很大的刺激。
　　“到底是什么事情？”室井的口气生硬的很。
　　“老虎被杀的迷题解开了。”
　　室井一怔，马上就认真了起来。
　　“怎么回事？跟使徒有关吗？”
　　新城摇了摇头。“跟使徒没关系，据说是末世的蝗虫干的。”
　　“末世的蝗虫？”室井皱起了眉头。
　　“奇异的生物，能寄生于人体，软化人体的各组织，随意变形。”
　　“听上去像恐怖小说……”
　　“可惜这是事实，东京大概有数千人被感染了。”
　　“啊，这么说来，老虎应该是被……”
　　“对，人体的某部分器官突然变异成为利刃高速旋转，一下子就被分割了。”
　　“很危险的生物啊。被感染的人群还有本来的意识吗？”
　　“因为是脑部寄生，所以恐怕是不可能维持原来的意识的。”
　　“披着人皮的蝗虫吗？”
　　“对。而且，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什么？”
　　“寄生生物的食物，似乎只能是人类。”
　　室井突然觉得一阵发冷。
　　“那么说，最近突然增加的那些失踪人口，都是被……吃掉的吗？”
　　新城肃然的看着室井，良久，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新城发现室井对人类被当成食物吃掉这件事的反应比他预计的还要大，不禁想到室井果然是他们之中最接近人类的一个。当龙村把这件事情转告冲田时，冲田模模糊糊的感到高兴起来，对她来说哪怕人类的尸体堆积如山，她也不会介意，但别的生物横死，冲田就会受不了；至于一仓，虽然觉得被当成食物吃掉很可怜，但就像每天都有牛羊被送往屠宰场一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归根到底，人类只是食物链中的一个环节。当然，如果被害人中出现美奈子或者由香的名字，一仓的反应就会截然不同。
　　新城虽然有一半的人类血统，但也并没有对人类抱着什么深厚情感，在这100多年的岁月里，新城所见过的品质高尚的人，加在一起也不超过10个，而对世界来说必不可少的，则一个都没有。
　　使徒也罢，末世蝗虫也罢，都出现的不可思议，又似乎非常的顺理成章。既然T把末世蝗虫的事情交给地下街处理，新城就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件事情再和他们没有关系了。对于新城的这种想法，室井觉得很难接受。
　　“你是说在龙村他们去消灭这些可怕的生物时，我们只要在旁边看着就行了吗？”
　　“我觉得我们连看着都不用——室井，为什么你就不能把这件事情想得简单一些呢？”
　　“简单一些？”室井疑惑得看了新城一眼。“你说的简单一些是什么意思？”
　　“就像对待一个具体的案件一样，既然这个案件不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你又何必要为它多操心？——行了，我赶在半夜里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是为了让你安心，可不是为了让你难受的，你就不要再多想了，我们对这件事是无能为力的。”

　　可是室井没有办法不再多想，他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仍然久久不能入睡。他听着青岛平稳的呼吸，为青岛并不知道此事而由衷的感到高兴。室井的脑海里浮现出血淋淋的老虎尸体，立刻联想到此时在东京的某个角落，被寄生生物盯上的人类，前一秒钟还心平气和的走在平坦的街道上，后一秒就无可避免的被杀害，切割，吞食，最后只剩下淡淡的血迹和残存的内脏碎片，表明着这个人曾经在世界上存在过。
　　室井又想起了他曾经接触过的那些杀人案，突然惊异的发现自己竟然见过那么多的尸体。和那些在拦路抢劫中被流弹打死，在□□中被掐死，在酒吧间被小刀捅死，在自己家里被登门拜访的邻居砍死的人相比，被寄生生物杀死也许并不是多么让人无法忍受的。归根到底，人类也是物质，你把他从窗口扔出去，他就会摔下，你把他点着，他就会燃烧，你把他埋掉，他就会腐烂。一旦失去了灵魂，人就成了废物，关键只在于时机是否成熟。室井想到青岛不再被这个定律所束缚，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感。从某中意义上来说，青岛已不再是人类了，正同室井从来也不是人类一样，但室井在35年的短暂生涯中一直在人类社会里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自己常常会忘了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他总是无法不同情那些无辜死者的重要原因。对室井来说，就算青岛无法被杀死，他也不愿意看到青岛受伤，从这上面可以看出，室井在看待事物方面，常常会不自觉的站在人类的立场上，也就是说，他常常会思索一些不该思索的东西，做一些徒劳无益的事情。
　　但在这个夜晚，即使室井再怎么不愿意接受，他也明白，新城说的话是完全正确的，他们对这件事情，确实无能为力。

　　那一个晚上，龙村召集地下街的所有超自然感应者，传达了消灭蝗虫的指令，这一场战斗在不为人知处持续了很久才以地下街的胜利而结束。在那之前，第三使徒远远的向东京赶来，在横跨太平洋时，第三使徒很不幸的遇上了来自外太空的马鹿王子，被他捕获成为王子秘密后花园里的宠物之一。几天以后，新城才从T那儿传来的消息了解到第三使徒的悲惨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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