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步摇压海棠

　　清风楼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皆屏气凝神，想看看能把一个壮汉打倒的究竟是何许人也。林玉弗饶有兴趣的抿了一口清酒，随着众人等待。

　　一个暗紫色衣角飘进酒楼，紧接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只见他面若潘安孔武有力，身材健壮却不见壮硕累赘，反而平添了几分英俊潇洒。脸颊两侧散落下来几分碎发，随着他行走的动作微微浮动。

　　他走到大汉身边，一脚踩在那人肩胛骨的位置，一声惨叫破空而出。麒芷有些不耐烦的掏了下耳朵，讥讽道：“如此小儿还敢猖狂？”他俯身一把抽下那人腰间束着的玉带，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个肥硕如盘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

　　“啊！”缘儿尖叫一声，急忙要去捂着林玉弗的眼睛，“公主，啊不公子快别看了，当心污了眼睛！”

　　林玉弗没有看人身子的癖好，依然嘴角扯了扯。这人看起来仪表堂堂，没想到也是个腹黑的主，竟然光天化日就把人衣服解了，这场闹剧之后哪怕这个大汉再怎么有威严短时间内也抬不起头了。

　　那人脸上红白交错，额头上青筋暴露，呼呼的突出两口粗气，狠狠地淬了麒芷一口，大骂道：“毛头小子，你等着，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就居然敢这么对我，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要给我三分面子，你就等着被灭门吧！”

　　林玉弗和麒芷不约而同的嗤笑出声，酒楼众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麒芷大笑了几声，脚下用力的瞬间那人脸色猛地一变，杀猪般的叫声响彻云霄。麒芷不屑的看着他：“天皇老子都要给你面子，正好本公子要进宫面圣，要不你和我一起去见见皇上，看他会不会给你几分面子？”

　　话落惊雷平地起，四周看热闹的人都流露出惊讶、怀疑和凝重的表情。

　　林玉弗愣愣的微张着唇，“他要进宫面圣，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虽说她离宫已经三载，但是起码在宫里生活了数十载，京城内的公子哥都很熟悉，她从不记得京城有这号人物。

　　“我……我不和你一般计较！”那人呼吸一停，双眼飘忽不定，强忍着身上的疼痛爬起来，顾不得维持形象便踉跄的跑出了酒楼，留给众人一个灰溜溜的背影。

　　原来是吹牛的。麒芷兴致缺缺，上下环绕了一遍这座酒楼，随意挑了一个桌子撩起衣袍跨步坐下，大声吩咐：“小二，来一壶好酒，再给我上一碟下酒菜。”

　　“好嘞，您稍等！”

　　清风楼不愧是京城第一大酒楼，小二杂役没有一个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慌失措，酒楼还在有秩序的运营着，丝毫看不出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打斗。

　　酒楼恢复了往日的喧嚣，麒芷大大咧咧的坐在堂中央，美酒顺着他仰头的动作划过脖颈，没入衣领，他似无所察，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看了这么久小友可看够了？”他突然出声。

　　林玉弗心头一跳，急忙挪开视线，心脏砰砰的跳。虽然没有和那人对视，但是莫名的她就是能感觉到他口中的小友就是自己。

　　“还不下来一见吗？”麒芷依旧没有看她，自顾自说：“还是小友要我上去请你？”

　　缘儿迟疑轻声问道：“公主，这位公子说的是我们吗？”

　　酒楼里不是很安静，人来人往高谈阔论，他居然能从这么多人里直接捕捉到她的眼神，看样子刚才他的话只是说给她听得，身边人都听不到。

　　林玉弗站在窗边，对着他的方向作揖行了一礼，这便是要请他上来了。

　　麒芷喝下最后一口酒，摇摇晃晃的上楼，高大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公主，就这么让他进来不妥吧？”缘儿担心的看着她，语气里是满满的关心。

　　林玉弗冲她安心一笑，她明白缘儿是担心她的身份暴露，那人能够做出这般动作，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已经认出了她，一种是机缘巧合，至于答案如何，等到他来了之后就可以揭晓了。
　　门被有规律的敲了几下，缘儿上前开门。

　　麒芷没有立即进来，而是在门口微微俯身，“麒芷参见嘉福公主。”说完就自顾自的走了进来，直接坐在她的对面。

　　林玉弗早有准备，并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她抿唇开口：“公子是何人？如何能认得嘉福？”

　　麒芷开门见山的说了，她也没有再隐瞒身份的必要，索性直接挑明了敞开天窗说亮话。

　　“公主当真健忘，去南山寺三载竟是连幼年的朋友都认不出了？”麒芷挑眉说。

　　林玉弗蹙着眉，仔细端详着眼前人的脸，一时有些怔愣。“我何时见过公子？”她喃喃道。

　　麒芷嘴角溢出轻笑，引得林玉弗有些脸热，陷入到忘记友人的羞赫之中，她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堪堪遮住上眼帘，像一排浓密的小刷子，软软的挠人心肺。

　　“好了不难为公主了。”他拒绝了缘儿踢他倒茶的动作，毫不避嫌的自己倒了一杯，细长的手指摩擦着茶杯边缘，“我叫麒芷，字十一，公主幼年时常常唤我十一的。”

　　“十一？”

　　“嗯？”他随声应和。

　　林玉弗一时失语，眉眼间满是懊恼，“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你行行好就别折磨我了！”她娇嗔道。

　　许是太久没有见到小女儿家软糯糯撒娇的模样，麒芷眼神一亮，只觉得通身舒畅，一直以来郁结在心口的烦闷都一扫而空。“公主今日为何这般模样打扮，叫我差点没认出来。”

　　“啊……”她轻咬粉唇，郁闷的说：“你可别像父皇告状啊，我就是在南山寺太闷了才想出来走走的，听说清风楼盛名在外这才来一探究竟。”

　　缘儿在一旁看呆了，见林玉弗如此自然地就和这位陌生公子交谈起来，心里藏着担心却不敢直说。这位叫麒芷的公子似乎很是暴戾，刚才脱人衣服那一幕还萦绕在她的脑海里。

　　专心与林玉弗嬉笑的麒芷并不知道他在公主身边婢女眼中已经成为一个危险人物。

　　林玉弗与麒芷畅谈一番后对他的印象早已不复从前，适才的打斗早已是过眼云烟。她轻巧的托着下巴，有些疲累的垂了垂眼。

　　“公主可是累了？”

　　林玉弗诚实的点头，随即问道：“十一，既然你说之前我是这么叫你，那现在我还这么叫你可以吗？”

　　麒芷：“公主随意。”

　　林玉弗欢喜，回京之路如履薄冰，从踏入皇宫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嘉福公主，身上背负着不一样的担子，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能交到一个知心朋友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居然这么轻易就实现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官职呢？”她隐约记得麒芷制服大汉的时候提过他似乎要进宫面圣。

　　麒芷抿了下茶水，故作高深的看了她一眼，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悠悠的说：“公主莫急，迟早会知道的，让我先保持一点神秘感，公主就忘不掉我了。”

　　林玉弗失笑，看他别扭的样子，这是还在纠结她忘记他的事情，好好的一个公子哥，竟也学着姑娘家爱使小性子，若不是他身材高大，怕是扮上女装就是个活脱脱的女娇娥。

　　说话间，林玉弗推开椅子站起来，学着京城公子的样子双手前推行礼：“时候不早了，嘉福要回公主府了，既然十一不想透露，那便当做是嘉福忘记十一的惩罚，让我好好钻研一下十一究竟是何许人也。”

　　麒芷嘴角一翘，目光些许玩味，“那麒芷改日一定亲自向公主府递拜帖，届时还请公主一定赏脸，不然麒芷的脸可要丢遍京城了。”

　　林玉弗回身朝他笑，“一定。”

　　她走后，麒芷盯着桌上的茶水出身，良久才痴笑出声，“笨蛋，你忘了付银子了。”

　　他错把茶水当酒喝了，不然为什么能感到升腾的醉意。

　　——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大亮，屋外的蝉鸣便已经传进了屋内，缘儿从里面推开窗，微风伴着泥土的香气冲进来，散了一室的炎热。

　　林玉弗坐在镜子前，手执一支素净簪子上下摆弄。镜子中的少女一身素白色衣衫，唯有袖口处点缀着几只活灵活现的刺绣样式，沉稳安静又不失端庄，配上少女精致摄人的倾城容貌，缘儿痴痴的看着她，一时竟看呆了。

　　林玉弗心思活，丝毫不留情面的嘲笑道：“这是哪里来的娇娘子直勾勾的盯着本宫看，可是本宫脸上有什么不妥？”

　　缘儿回神，见她俏丽的脸上戏谑成分居多，便知她并未动气，娇声说：“公主天人之姿，缘儿哪里见过这样的美人，这才一时看呆了，等缘儿过些时日下来定不会在公主面前出糗。”

　　缘儿从前是皇帝妃子身边的宫人，在宫中左右逢源，自小就练就了一双甜嘴，几句话就让林玉弗耳根发热，泄气的坐在圆凳上。她撅起粉唇：“缘儿今日倒是大胆了许多，比起之前活跃。”

　　“公主是不喜吗？”缘儿小心的问。

　　林玉弗只是随口一说，“无妨，你多活跃活跃本宫也高兴，不然一直心事重重迟早把自己憋出病来。我在宫外待了一些时日，最不爱拘着宫里的那一套。”

　　林玉弗习惯了早起，往日这个时候正是早课时间，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已经有下人在外面摆上可口的小菜和精致的糕点，她只需要动动筷子就好，不用像以前那样和一群姑子挤在一起。

　　“走吧。”

　　往事随风去，既然已经回到宫里，那便要好好活着。

　　嘉福公主府内奢侈，做饭的小厨房自然也不会差，林玉弗只尝了一口便能体会其中滋味，“府内的小厨房是哪里请来的？”她送了一口蛋羹入口，细腻顺滑的感觉令她眼前一亮，不由问道。

　　缘儿上前为她解惑：“公主，您还未回宫之时皇上就下令将御膳房最好的师傅调到公主府内，皇上这是心疼公主。”

　　林玉弗原本欢喜的心立刻灰暗下去，嘴里的食物瞬间味同嚼蜡。

　　她不傻，不会受到一点点恩惠就欣喜若狂，若真是皇恩浩荡荣宠万千，又怎么会让她青灯古佛三载，就连母妃的葬礼都不曾被接回宫中。宫中重道，阴行高僧乃是得道高僧，赋万千典籍，身份尊贵。父皇令他传旨，似乎是在有意的抬高她的地位，让她站在所有儿女的最高处。

　　但是他这么做又有什么打算呢？她不是皇子，没有强势的母家傍身，更没有可能为江山社稷做出贡献，那么这个嘉福公主的封号究竟是福，还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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