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

　　吴桐走出房门时已经是夕阳西下，看见凉亭中影影绰绰的坐着个人，吴桐边走边问道：“看着就像你，坐这干嘛？” 叶逍抱着剑，斜靠在柱子上到：“准备进去抬你来着，竟然是站着出来的？”
　　吴桐道：“那肯定的，我可是留了后手的，就是可惜了我问文羽姐要的香囊了，本来想自己留着，不过现在看来，还是保命比较重要”
　　叶逍道：“那棵文羽姐送的忍冬花怎么办？”
　　“我跟我哥说过两天文羽姐送几棵胜春给他”
　　“难不成你也问文羽姐要这个了？”
　　"现在还没有，等我禁闭期过了就去"
　　“几天的禁闭？”
　　“七天，天那，竟然还要给我找个先生讲学”吴桐仰天长啸道
　　“哈哈哈哈哈”叶逍不禁仰天大笑道：“那这七天有你受的，哎你可别像上次似的，气的之前的先生当场把你踹出门外，还跟台主告状说有他没你，有你没他”
　　吴桐坐在凉亭的石凳上翘起二郎腿道：“不这样做怎么能让我哥明白他弟就不是读书的料呢？我就不明白了，当净师斩妖除魔难道还得到那妖魔面前给它讲讲死生大义吗？怕是早就被它穿心而死了，古人言：百无一用是书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叶逍叹了口气道：“就你这套歪理我已经听过不下十遍了，我也辩不过你，你说是就是吧”
　　吴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到饭点了吧，等吃完饭告诉你个大惊喜”
　　“什么惊喜？”
　　“吃完饭再说，我怕你激动的待会吃不完饭，你知道云松台对浪费饭食的惩罚有多可怕吧”
　　叶逍打掉他的手一脸不屑道：“至于吗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要说就说，不然我不听了”

　　一个时辰后叶逍因未能在规定时间内吃完晚饭，被罚打扫云松台所有的茅厕
　　但被罚者并没有难过，临睡前还兴致勃勃的敲开了吴桐的房门与他畅谈关于江明澈的丰功伟绩
　　吴桐黑着脸听他像说书先生般涛涛不绝的讲了近半个时辰，当终于连哄带奉承的把人弄出了卧房，他突然觉得关禁闭也挺好的
　　第二天早上，当太阳从东边刚刚冒头的时候，云松台的大小弟子们就已经陆陆续续打着哈欠出了寝室，但吴桐的寝室里还没有一点动静。“啪” 寝室门被踹开，叶逍怒气冲冲的冲床上的一团大声喊到：“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床！吴桐！”
　　“........ ” 床上的一团希希松松的动弹了几下，又回归静止
　　叶逍彻底被惹火，快步走到床前，猛的用力把被子掀开，窗外初生的阳光，一下刺透了吴桐的眼帘，他不得不抬起手遮光，颇为不满的嚷嚷到“你干嘛啊”叶逍抬手就给他一拳，道“都什么时辰了快起床，先生都来了” 吴桐大脑一片空白，懵懵的说道：“先生？哪个先生？” “沈沉老先生，他老人家云游天下，最近听说他到了云松台的地界好不容易把他给请来的，你还迟到！” 吴桐睡眼惺忪的睁开眼不满的嚷嚷道：“你喜欢那你去啊，我把这宝贵的机会让给你了。” 叶逍受够了他这般耍无赖，把衣服扔他脸上道：“爱起不起，到时候丢脸的是你，挨台主骂的也是你，要不是看在沈老先生的面子上，我真懒得管你。”
　　大早上平白无故挨了一顿骂，吴桐极不情愿的穿好衣服，三两下洗漱完，拖拖拉拉的走向云松台的书舍。
　　其实如果吴桐不在晚上偷偷溜出去玩，倒也不会第二天这么困，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昨晚实在没睡好。乱梦，乱到吴桐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幻，一个接一个，像是打开了某种神奇的闸门，那些场景一下子全涌入自己脑子里
　　初雪，糖葫芦，燃烧的房子，废墟，还有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轻轻牵住他，一步一步走向一条不知去向何方的路....
　　“太奇怪了之前从没有这样过，与其说那是梦倒不如说那是.....回忆” 吴桐有点在意这件事，他可以肯定自己没有经历过这些，父母早逝，父亲去世前，将吴桐托付给老台主，这他也记得很清，只不过年纪太小，父亲的模样早已模糊
　　书舍内，一名白发老者端坐在讲桌旁，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脸，古铜的皮肤紧贴在颧骨上，瘦而不弱，白发白须，颇有仙风道骨之姿，此时正手捧着吴桐从没见过的书籍享受钻研之乐趣。
　　吴桐见老师比自己早来，看桌上的熏香已经燃了大半，猜想自己肯定迟了不止一刻两刻，立马弯腰作揖道：“弟子吴桐拜见先生，今日弟子来迟，还请先生责罚” 吴桐已经做好打手板或抄书的准备，毕竟挨罚这种事他早已轻车熟路了。
　　没成想老者只是挥挥手道：“无妨，坐吧”偌大的书舍此刻只有两人，吴桐在前排中间的位置坐下，等着先生发话。桌上香炉里的烟如丝带般缓缓上升，散在空气中，吴桐闻不出什么特别的，只觉得香。
　　讲桌后的先生只是看书，除了偶尔翻页，没有其他动作。吴桐心想这肯定是生气了吧，于是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打量起他这位新老师。瘦削的脸似铜铸一般，面色平静的如同一潭幽幽湖水，突然先生发话道：“你可知人为何要读书” 吴桐连忙收起眼神，谨慎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先生的眼神依旧盯在书上，一手拿书，一手执笔，缓缓道：“这是你的理由，还是旁人的理由” 吴桐低下头，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读书有什么意义，这句话是他上了几年学唯一记住的一个长句子，用这个句子回答这个问题按理说应该是没问题的。
　　吴桐挠了挠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一阵无语后，沈老先生放下笔，起身道：“古人言：腹有诗书气自华，读书不是为了应付旁人，只是为了提高自己的高度，为了改变自己看待事物的方式，俗人见花只是花，雅人见花如见宇宙，天地只在这一方寸，无需俯仰，既见宇宙，岂不妙哉” 吴桐愣了愣对着先生道：“可是先生，习武之人也需要看花看宇宙吗？难道不是只需尽全力消除魔物，护一方平安即可吗”
　　先生并不看他，径直走到了吴桐身后立住道：“有勇无谋匹夫也，山中野兽修成正果也可武力高强，如你所说，人与野兽有何区别？人可无力，不可无礼，方为人也。若一人仁义礼智信，即使没有丝毫武力也可被世人俸为君子，若一人打遍天下难逢敌手却烧杀抢掠，即使他死了也会被世人唾骂百年，此为区别。” 先生转过身来面对着吴桐道：“现在你觉得读书是否有用”
　　清透阳光通过窗户照在吴桐的侧脸，仰起头恰好与先生四目相对，“如若我懂的这些就可以成为君子，那先生直接告诉我那些该做那些不该做不就好了吗？省时省力，何苦寒窗苦读死命钻研呢？”
　　先生看着吴桐白净而略显稚嫩的脸，在这凡世中这个年纪还有这么清澈的眼神虽说很难得，但一看就没经过世事的打磨，往往会经不起风霜，性格会偏为软弱。先生闭上眼微微一笑一边向讲台走去一边道：“有人极尽一生到了不惑之年依旧不知这世上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若是你参透了怎样区分无常世事的对与错，到那时你就是我的老师”
　　听着沈老先生的话，吴桐的注意力转到了老师的衣服上，白衣虽然洁白如雪，但能一眼看出是旧衣服且并不是什么上成布料，甚至袖口处都有些起皱卷边。
　　吴桐在心里默默想到：这个先生不会严厉斥责，不会教导吴桐不要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不会骂他扰乱秩序，更不会捏住他的耳朵当着众人的面把他丢出门。他又想起前几天跟林子哲和叶逍说的话，内心一阵紧缩，皱起眉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那都说了些什么啊 。
　　而沈老先生丝毫没有注意到吴桐的情绪变化，执起书卷缓缓道：“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从书中获取前人的观点，自己判断，后在行动中验证，方可找到自己为人处世的方式和态度。”
　　香炉里香薰已经燃完了，吴桐之前对学习的抗拒也化作烟化作灰慢慢消散，想不到有一天他也能体会一把拨云见日的感觉。于是吴桐越想越觉得自己之前的话简直愧对天地良心，站起身行礼道：“今日听先生一番话如雷贯耳，弟子以后知道该怎样做了，只是弟子之前说过一些污糟话质疑先生，如今才觉得可恶至极，还望先生能原谅” 说着深鞠一躬。
　　沈老先生重新坐在讲桌后看着吴桐道：“无需道歉，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情，你怎么评价是你的事情，我没必要去在意别人的看法。” 听完这番话吴桐的脸更窘迫了，又把身子低了一些道：“不管怎样，弟子做的不对，请先生责罚”沈老先生看着他这幅颇有“你不原谅我就不起来了的”做派，无奈道：“起来吧，去把香点上，开始上课吧” 吴桐起身，脸上瞬间变了颜色，一扫阴霾露出满足的笑容道：“是” 然后一溜烟跑到储存柜旁取出香来点上，盖上香薰盖子，再老老实实的坐回位置上。

　　出乎叶逍的意料，接下来的七天吴桐作息十分规律还出奇的本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禁闭室抄书，再去书舍听学，下午再去禁闭室抄书。叶逍甚至怀疑吴桐是不是被人掉包了，于是有一天他在路上截住了吴桐，突然窜出个大活人吴桐毛都快炸了，看清楚是谁后结结实实给了叶逍一拳骂道：“你要死啊，干嘛突然窜出来，被狗撵了还是怎么着？” 叶逍不说话，神秘兮兮的伸出食指勾了勾示意吴桐靠近点，吴桐不明所以，一脸疑惑的把头凑过去。结果叶逍突然伸手捏住了吴桐的脸，用力扯了两下。吴桐暴起，打掉了叶逍的手，捂着脸大吼道：“你有病吧叶郁离，你捏我脸干嘛” 叶逍回味了一下手感自言自语道：“嗯.....不像是假的啊，难到真有那么逼真的面具可以以假乱真？” “什么真的假的，你怀疑我被调包了？” 叶逍理直气壮的说到：“不然你这几天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以前真是个乖学生呢，这还是那个视知识如仇敌的你吗？”
　　吴桐摸着被扯痛的脸，转移视线嚅嗫道：“我只是想表现好点，好让我哥赶紧把我放出去” 叶逍抱起手怀疑的上下打量着吴桐，吴桐被他盯的有点心虚，留下一句“我还要去抄书呢，走开走开”推开叶逍就开溜了
　　七天飞逝过去，沈老先离开云松台，去别的地方继续传道受业，吴桐又恢复了正常，别人练剑他睡觉，别人睡觉他翻墙。只不过在每日的晨读和上课时，再也少不了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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