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蝉

　　003.云中客游旧山河

　　他睥睨着气鼓的温婵，眼里笑意不减。
　　这让温婵在把气话喊完的瞬间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余的事情，也因为他毫不动摇的轻浮态度更加沮丧了。

　　她局促地收回视线，低下头，“不必了。”

　　“真不用？”楚焰比起刚刚收了些笑意，淡道：“这里离地铁站和公交站，可有些距离。”

　　“用不着，我自己打车。”

　　楚焰深沉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随你。”
　　说完，与她背道，转身往停车场走。

　　楚焰不急不缓地走着，忽然身边又带过一阵风，他再偏头，看见个头只到自己肩膀的小姑娘又跟了上来，走在他身边。
　　表情还是一脸的不情愿，因为心情差眉头一直蹙着。

　　“嗯？你也开车？”楚焰可没那么好心，故意这么问。

　　这一句话损的温婵脸烧了起来，要是平时她一定不会给他这么羞辱自己的机会。
　　但是这么远的地方，出租车都不好打。
　　现成的顺风车，为什么不坐？

　　“刚刚不是你说送我回去的吗。”温婵别别扭扭地小声说。

　　楚焰哼笑一声，没再刁难她，带着她往自己车那边走。

　　......
　　楚焰上了车，从车镜里看见温婵往后车门走，手指一动，咔，把车门子全锁上了。

　　温婵拉车门没拉开，往前面看他，楚焰也正在睨着她，说：“坐副驾。”

　　“后面不能坐？”温婵直截了当地问。

　　他笑一下，“温小姐，别挑了。”

　　温婵没办法，只能走到前面，这时候楚焰才给开了车门锁，她坐到他旁边的位置，说：“紫栢湾，门口就行。”

　　她听见，他调侃：“下次挑男人，眼睛擦亮点儿。”

　　虽然张睿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男友，但温婵没打算跟他解释，只是莞尔，看他：“是啊，第一次眼瞎的时候就该总结经验。”

　　“呵。”他微抬眉梢，转身专心驾驶，“还是那么爱气人。”

　　......
　　车子里的气氛安静至极，好似只有悠悠地钢琴乐曲声和二人几乎听不到的呼吸声。

　　温婵这一天心情跌宕起伏，累极了，她靠在皮座里偏头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脑子放空却不禁胡思乱想，想着很久以前的事情。

　　温婵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楚焰的场景。

　　……

　　那是高三的春天，雨绵绵密密地下着，她打着一把暗红色的雨伞，走在一众出校的学生人流中。
　　身边跑过的，没带伞的三两男生，跑动时蹭到了她的肩膀，溅起的地上的脏雨，淋到她的蓝色校服裤腿上。

　　跑走的男生又回头特地跟她道歉，看清红伞下女生的容貌后，抱歉的话说到一半卡在了嘴边。

　　她生了张极姣好的脸庞，肤色苍白透亮，分丝瑕疵都没有，而一双暗淡的鹿眸始终看着脚下的道路。

　　男生支支吾吾，有些害臊，最后在哥们的催促下只能再三道歉后转身跑去。
　　温婵面不改色，并没有放在心上，仍旧缓步往校外走去。走到校门口附近，她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驻足，因为要等被老师临时留下的夏烟南一起回家。

　　淡雨沥沥淅淅的，虽然势小，却没要停歇的意思。

　　她站在靠边的地方，伞沿下的视线里，人们来往不断，一个个穿着校服的侧影和家长们并肩，从她的视线里出现再消失，她缓缓敛眸，只盯着自己脚下几块地方，默默等。

　　滴答——
　　不知哪的水滴飞到了她的脸颊上，冰得她蓦然抬了抬眼。

　　就在这时，一个人精准无误地站在了她的身前，她看见他的，那双干净，鞋头沾染了些污水的名牌球鞋。
　　温婵动腕，一寸寸仰起伞杆，一寸寸上抬视线。

　　直到撞进他的眼中。

　　在乌云密布，举世暗淡的阴雨氛围里，他好似一团刺眼的火，照干了她眼中的氤氲。

　　身形颀长，五官立体，挺鼻浓颜，他桃花眼垂着，睨着眼前紧握着的红伞，好像有些紧张害怕的小姑娘。

　　忽而，他那澄黑的眼里染上几分抚慰意味的笑，耐着问:“小同学，认识夏烟南么。”
　　他的嗓音，在雨气里回荡，低而醇，沙而韧，闷闷的，像沟壑山谷，像寂寥海底。

　　这人异常好听的声线震住了温婵，同时，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人，看上去要比她们大许多，应该早已入社会。

　　烟南，是不是惹着什么人了……

　　他眼瞧着，红伞下的女孩悄悄咬了咬自己那薄润泛着微红的唇瓣。好像他刚刚问出的问题多么困惑难解似的，这让他不禁挑了眉梢。
　　又过了几秒，楚焰没忍住沉沉笑出一声，“小同学，这个问题很难？”

　　一声笑，一语谑。
　　彻底让温婵栽了心跳。

　　她一直没回答，楚焰又说：“这么唐突好像有点不礼貌，小同学，你叫什么？”

　　温婵怯懦地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糯糯开口：“我叫.......”

　　......

　　“温婵。”那好听，低醇的嗓音忽然响起，打断了温婵的回忆。

　　温婵回神，发现自己都没注意到了小区门口，赶紧坐直，说：“对不起，走神了。”

　　“嗯，到地方了。”楚焰手腕搭在方向盘上，靠坐得姿势好似已经等她醒有些时间了，他这时对她露着整个侧脸。

　　她余光瞥到的时候，下意识只觉得他比之前更帅了，比之前，多了很多成熟男人的沉稳气质，五官线条更加分明刚毅。
　　总之就是，更帅了。

　　“谢谢你，先走了。”温婵不敢多看，侧身要去开车门，发现车子是锁着的，“那个，开一下车...”
　　当她回头想提醒他车门锁着的时候，一眼就怔住了。

　　楚焰不知道什么时候偏眼过来，平淡，却又直白地盯着她看，好似没有任何意义，又好似涵盖了千万情绪。
　　两人在视线在密闭的空间里对撞，气氛越来越浓郁，让温婵呼吸急促起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沦陷在他那双深沉的桃花眸之中的时候，只听见咔的一声响起。
　　他的手指抬起了车锁键。

　　温婵回神，又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赶紧打开车门，刚迈出一步，又回头掏出五十块钱现金放在车座上。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小区里走去，越走步速越快。

　　呼吸越来越急促。

　　刚走进单元楼门口，温婵呼吸急促到最高点，她扶着栏杆跪坐在电梯间旁边的台阶上，滚烫的泪水不知为何而诞生，而后坠落。
　　光是接受着他投递来的眼神，光是同处一室，光是简单的对话。

　　就让她的心不止地阵痛着。

　　***
　　过了两天，晚上。

　　楚家老大回国这事在圈子里已经不是新闻了，之前有几家公子哥想笼络这位传闻中的人物，可人都没理，左右这局都没攥起来，也是巧，今天赶上楚焰和好友韩武在附近，公子哥们就联络韩武将二人约过来喝两杯。

　　在国内顶尖学府上到大三出国留学，哈佛金融两年硕两年博，又跑去世界一流学府进修音乐。要不是楚董三番五次催，这大佬估计还不回来呢。
　　或许是初见楚家大少，又或许是因为这人的气质与包间里这些纨绔子弟太过不同，他一进场，包间里的吵闹声音忽地降了一个等级。

　　楚焰和韩武选择坐到了吧台边角地方，偶尔低语，喝着酒。
　　其他人跟他们打过招呼后，慢慢地也就回归原来的躁闹气氛，欢歌笑语，灯红酒绿。

　　“你就当给我一个面子，这么多家长辈都是认识的，你也给他们一个面子。”韩武喝着酒，跟自己哥们嬉皮笑脸地劝：“坐一会就走，成吧。”
　　楚焰没表现出不耐烦，但是眉目间分毫不见舒缓神情，默默地品着酒。

　　就在这时，从外面又来了一位，好似跟这局里的公子哥们关系匪浅，他一来就被吆喝着坐在中间，还有人给倒酒。
　　他们二人背对着那边，听着他们闲聊。

　　“怎么啦张大少！带着气来的啊这是！”有一人就开玩笑道。
　　刚来的张睿一脸的厌烦，坐下就灌了杯酒，语气里带着不屑，又透着点挫败：“他妈的，失恋了。”

　　“哟！！失恋局！今儿别走了，兄弟们陪你不醉不休！”
　　“就是，睿子，一个女的，没必要！”

　　楚焰手里轻轻晃着剔透的晶杯，琥珀颜色的酒液，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好看的光。
　　“哎哎，你那个女的叫什么来着？”
　　张睿好像回忆着什么，然后瘪瘪嘴，说：“温婵。”

　　楚焰晃着酒杯的手腕顿住。
　　他旁边的韩武无声息地瞪了眼睛，心慌地偷听着下话，偷瞄着自己兄弟的表情变化。

　　“你说说我，送花送礼看电影吃饭，全都照顾到位了，就是吊着我，每次见都一副死人脸，我他妈活该她的？”张睿越说越来气，好像自己是受害者一样：“我跟别的女的聊两句，她看见就受不了了，跟我断绝联系，要不是当初昏了头看她漂亮，我能惯着她这几个月？”
　　“这不纯脑子有毛病吗！”
　　“对啊。”

　　此时，一个公子哥举着杯过来，跟张睿碰了下走一个，喝完酒，他搭着张睿的肩膀，笑道：“你们不知道，当初睿子为了追她，兄弟们也下了不少功夫。上次看上她以后，兄弟们寻思帮他一把，上街上堵她装流氓骚扰，给睿子整一出英雄救美，还好成功了，不然兄弟们要被当做流氓抓进去了。”

　　韩武酒杯都快握不住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全是冷汗，他偷看瞄楚焰，竟然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大哥的表情越是平淡，在他看来就越渗人。

　　还有人起哄：“下次哥几个去吓唬吓唬这女的，给睿子出口气！”
　　“对啊！白受这气了！”

　　楚焰一直随意听着他们，右手一直不急不缓地玩着杯子，中号的琉璃杯在修长的指间转着，像他无聊时新寻的玩物。
　　原本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后来不知怎的，眼底竟透出几分冷意，眼尾上扬了微分弧度。

　　“这女的真就害人不浅，我听说她可来者不拒，尤其有钱的。据说，她还跟好几个外围是朋友呢。不是说住紫栢湾那边么，紫栢湾那不全住的是外围么。”
　　“切，跟外围一块玩，那不也是外围吗！一个小...”一个男的接话茬，无下限地羞辱着那位话题女主。

　　咚——
　　琉璃杯磕在吧台边沿，不大不小的声音，却让全场噤了声。

　　“叫张睿是吧。”他开口，缓缓转身。

　　张睿看清他脸的时候，瞬间变了脸色，“怎么是你！”

　　楚焰笑了，没有袒露愠意，却带着浑然天成的震慑气场，声调极度的低冷，“你动她试试。”

　　没等楚焰说完，半敞的门被砰的一下踹开。

　　“造谣的话你们他妈张口就来？！”夏烟南走到大众视线之内，破口大骂：“我看你们才是纯傻逼！”

　　所有人往门口看去，温婵倚靠在门边，看着那些男人，笑道：“看来，大家都挺了解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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