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之十有八九

　　成蹊想出来走走，散一散这日常的无端的郁闷情绪。他这一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海岸，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夜晚的海景。

　　顺着堤坝而下，“叮咚——”消息提示音从上衣口袋传来，尽管知道这大概率又是广告消息成蹊仍是抱有一丝期许地把手机从口袋掏出，亮起屏幕。这回倒不是广告了，而是欠费提醒。果然，都三个多月了，复职通知还没下来，信息栏里的联系人发来的信息还是被停职时上司和三两个关系近的同事发来的慰问。

　　距离因涉嫌公司机要文件涉密而被要求停职待查已经三个多月了，一个平庸又透明的小职员面对飞来横祸，成蹊只能为自己的倒霉暗自叹息，也就与他关系稍近的同事向他投来几分同情的目光。

　　海风微凉，拂过他的衣袖，却不能使他的眉目舒缓。写满深邃的夜空，无尽地漠然地向广袤的宇宙延伸，它能引起探索者的无限遐想，更能加重忧郁者的那份彷徨无措。天际隐没于宁静得不起狂澜的海面，天与海之间没有界限，只有单调的空荡荡的黑色，不带半点温存。

　　成蹊已经走到的沙滩地上，海浪翻涌着，向岸涌来，激起零星浪沫打湿了沙地，然后变浅，退去，再涌来，再变浅，而后再退去如此重复。人总会在看见与同一时间情绪相应的场景时加深这种情绪。成蹊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被天道爱抚的那个幸运儿。生活是个没有枷锁的大牢笼，烦恼、压力、迷茫与困惑，一根根麻绳捆绑成结，毫无追求的人被束缚，困于其中的人无处可逃。一成不变的日子里，他好像不会再对明天新生的第一缕阳光抱有期待，因为新的一天都是昨日的复制品，由孤独交织而成的绸带把人包裹，昼夜交替变得没有意义了，如果不是日历和钟表的存在，甚至无所谓时间的流逝。

　　没有星云修饰的夜空是沉寂又肃穆的，黑沉沉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黑色戏幕，孤单的月亮是这独角戏的主角。冷冷的银色月光洒下——微弱的无从诉说的寂寞。

　　成蹊朝着海的方向又迈了几步，他觉得晚风也理解不了他的烦恼，也许因为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得到什么。不远处的海面掀起一阵微波，倏然一条海鱼跃起，再夜空中侧翻一下身形，又落入了水中。成蹊的注意一下被勾走了，他没来由地想，深海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海面这样宽，海里那么大，每一条鱼都是自由，它们总不至于无处可逃。

　　成蹊仿佛对脚下的一片清凉并无感觉，失了魂一样望向前方，直至脚步被什么阻碍物绊住，失重感一下子将人拉回现实。他的双手本能地往下撑住，可是当他的手臂直直插进水里，额头因为与石头的碰撞产生疼痛时，成蹊才发现海水已经漫上了小腿。

　　他不可避免地呛了两口水，再用手腕擦拭一下额头的痛处，一看，赫然是一抹血红。成蹊顿然为自己方才的奇怪想法感到后怕，大抵是像他这样庸碌又卑微的人才会终日漫无目的胡思乱想还差点儿没脑子地莫名轻生。
　　敢情他要是再向前几步然后来个离岸的大点儿的浪把人卷走，那他将会不留遗言地消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尽管这个世界不会对他有任何眷恋。

　　念及此，成蹊叹了一口气，正欲起身时，瞧见了一条搁浅的鱼，原来“自由的鱼儿”也不是想象的那么自由。可以看出小鱼在尽力挣脱，鱼尾巴一下又一下拍打着浪花，小鱼嘴微微张合在反复涌上来的浅浅的海水中吮吸，渺小的执着大抵如此。

　　成蹊不禁轻笑一声，“原来你也是个小可怜。”说罢他便起身回走，捧起“小可怜”送它回家。

　　“叮咚——”多亏防风上衣的良好防水性，消息提示音再次从口袋里的手机传来。

　　成蹊拿起手机，手指还没按下电源键，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清脆响亮的喊叫打断了。目光追随声源而去，成蹊看见了一个摔倒在浅水中的男生。也许是对自己刚刚经历的后怕，成蹊有些急忙地往男生跑去。

　　“你想做什么？”成蹊一股脑把男生拉到沙滩地上的的时候才发现男生手里还抓着一条鱼。

　　男生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把自己拽上岸的男人，再看看男人有些着急的脸和挂着一抹血红的被擦伤的额头，他愣了一下，答道:“我、我就放个鱼。”

　　成蹊随即松了口气，男生一边把手里的鱼抛向大海一边继续说，“我刚捡起一条，结果脚下又睬到了一条，就摔倒了。”

　　“嗯，我刚才也放了一条。”

　　男生再次打量了一下身子半湿的还有点儿狼狈的成蹊，目光又多了点同病相怜。成蹊好像知道了男生在想什么，“离海远些，安全点。”接着又把别人往堤坝的方向拉了几米。

　　晚风携着海的气息吹来，湿答答的衣服让两个人都感觉到凉意。成蹊这会儿认真瞧瞧眼前的男生，竟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顶着一头陆军装短发，胸前两颗衣扣被随意地打开，眉宇间有一股属于少年的干净利落。

　　“高中生？”

　　“嗯，是学生。”少年点点头，似乎猜到这个男人的想法，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指刮了刮鼻子，“翻墙，偷溜出来的。”

　　成蹊好久没这样跟不认识的人搭话，一种久违的不同于成日的孤单的心情油然升起，他示意男生与自己在沙地上坐下。

　　“可以说说吗？在学校里头不愉快？”

　　大概是感受到了成蹊一贯沉闷的气质，男生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连声音都带着少年质感，“嘿，倒不是什么不愉快。”他又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就是在学校待久了，出来换换心情。”

　　成蹊静默一会儿后，这样说——

　　“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怎么做才让自己更满意？出来看看海，好像懂了一点。没有帆船，海浪还是会翻滚；没有星星做伴，月亮也可以独自美丽。”
　　如果生活是戏剧，没有观众也可以演绎出精彩。

　　成蹊忽然发觉，枉自蹉跎流光是罪过的。

　　告别了与少年邂逅，成蹊打开手机，点开新信息栏。那是由上司发来的，三个多月以来的第一条有关工作的信息。
　　——真相已水落石出，欢迎回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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