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焰

　　马车里的女子面色红润，闭着眼仿佛在假寐。一张脸初见说不上惊艳，却十分耐看，许是闭着眼的缘故，看着尤为乖顺。

　　余菱时不时偷看她一眼，总觉得冥冥之中定和她有过交集。抱着陷入昏迷的余伊和他的断臂，在暖融融的车厢中，被熏香一熏，她也有几分昏昏欲睡。

　　掀开车帘想吹吹冷风，一看之下彻底清醒了，所见处处云雾缭绕，时不时有飞鸟掠过，他们竟是在空中。她家虽也是修仙世家，可没谁能这么随随便便连人带马车一起飞上天的。

　　“仙君。”她惊呼出声。

　　马车外静了片刻才传来一声“嗯”。

　　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余菱怕自己大惊小怪招仙君烦，便放下车帘没再开口。在空中飞来飞去什么的，对仙君来说是家常便饭吧。

　　“不必担心，云宫医修众多，定能医好你们。”

　　余菱一愣，一路的无奈和酸楚顿时涌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待将委屈全数咽下，她忽然意识到仙君说的是云宫而不是昆仑。

　　还没想明白云宫是哪，马车停下了。

　　“恭迎老祖历劫归来！”整整齐齐的声音震彻云霄。

　　余菱偷偷拉开帘子，只见身着道服的修士纷纷行礼。

　　“到了。”那仙君说了一句，走进来抱起车里的女子出去，动作轻柔，生怕弄醒了她。

　　可这么大的动静，若能吵醒她早该醒了，余菱一下子不知该为谁难过。

　　很快有人来帮她把余伊抬了下去，走在身旁的小姑娘好奇地打量着她，最后实在没忍住，问道：“你怎么会与我们道祖同坐一辆马车回来？”

　　余菱看着仙君吩咐着什么，一路走远，愣愣道：“他是……你们道祖？”

　　“是啊，道祖外出历劫，今日方归。”

　　小姑娘左脸写着好，右脸写着奇，就差将问题刻脑门上了。余菱也不隐瞒：“我们被魔族追杀，一路逃到昆仑，是他救了我们。”

　　小姑娘眼睛轱辘辘转了圈：“倒是奇事。”

　　-

　　暨火从无尽梦魇中醒来，说醒来或许并不准确，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来了另一个梦魇中，也不清楚自己那好徒弟最后到底有没有给她一剑再把她丢下业火魔渊。

　　所有记忆都是混乱的。
　　混乱到她无法分辨真伪。

　　琴声悠扬缓缓抚平她的心绪，睁眼的那一瞬，心中恐惧尽数消散。

　　琴声骤然停下，好似睁眼这个动作惊扰到了奏乐之人。

　　记忆在某段时光中停留了下，看到那人容颜，暨火恍惚以为自己还在过去。

　　水池很深，她泡在池中，被灵力托着才不至于滑落水底。她一脚踏碎了这道灵力，脚下蔓延出藤枝供她踩着，一路缓缓接近那人。

　　“你过来。”

　　暨火笑着，在水中轻轻抬手，像极了魅惑君王的祸世妖姬。

　　两人对视片刻，那人当真站起身向她走来，弯腰伸了手似要将她从水中拉起来。

　　暨火两眼一眯，猛地将他拉下水。

　　“噗通”一下水花四溅。

　　他措不及防被水呛到，咳了两声，什么都没说，只是瞧着她。

　　“你想骂便骂，光看着算什么。”没等来应有的反应，暨火不自在地准备上岸。

　　手腕猛然被扣住，她被推在石壁上，两人凑的极近。温热的拇指轻轻在她脸上擦过，抹去了一滴无意中溅到脸上的水。暨火心乱了一瞬：“没规矩，别忘了你是谁的阶下……”

　　暨火突然被紧紧拥住，身前的人身子仿佛在微微颤抖，又像是她的错觉。

　　“暨火，你回来了。”

　　回来？难道这回真的出来了？

　　暨火挑起他肩头一缕雪白的发丝，不解道：“头发怎么白了？我睡了多久？”

　　“有三百年了。”他叹了口气，松开她。

　　“三百年……”未免久了些。

　　三百年她可以做多少事啊，没准这会儿整个大陆都归她了。

　　独自苦恼了一会儿，无意间抬眸见他还盯着她，一副生怕她跑了的模样。暨火忽然就笑了：“你可有想我？”

　　面前的人闻言渐渐红了眼尾：“想。”

　　下一息，干枯的古藤将他缠绕而起，眨眼间将他拖出水面。

　　“我的小画师可不会对我这么客气，”暨火一步步朝他走近，“你到底是谁？”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

　　他分明未开口，也未动灵力，但声音却是他的声音。

　　――他是重焰，是无情剑道祖，也是……你的沈墨书。

　　重焰这个名字她有些印象，听说是个什么道祖，她听过一耳朵就忘了。她一直以为道祖这样的人物都是些白发苍苍，即将羽化飞升的老头。

　　“你又是谁？”

　　――因你而生的心魔。

　　暨火眼神变了：“你真是……”

　　若当真如此，她还真是罪过。

　　“嗯，沈墨书是我历劫时的化名。”

　　人还在上头被她捆着呢，现在放下来也不是，不放下来也不是。说到底，他怎么就不知道反抗，堂堂道祖被这么轻易偷袭了，不要面子的吗？

　　越想越来气，干脆恶人先告状：“嗯什么嗯，你还欠我幅画呢。”

　　沈墨书曾以一幅丹青一夕间年少成名，他本无意再画，便说出那一幅丹青只是为了报恩，往后画山画水不会再画人。多少名门贵族重金求画都求而不得，却偏偏遇上了暨火这么魔头。

　　――你只关心这个么？想知道，日后你去业火魔渊便明……

　　“闭嘴。”

　　重焰出乎意料地出声打断了他，让心魔闭嘴的方式是真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默默咽下了喉间的腥甜。

　　业火魔渊么？

　　暨火记下了这事，手一扬将他放下，走过去抓起他的手左看右看：“当年那小兔崽子……你的手没事了吧？”

　　“没事。”重焰看着她，眼里的欢喜都快溢出来了。

　　“那这三百年里，你可有画我？”

　　“……”

　　见他不答，暨火心中越发肯定：“画过对不对？”

　　“仙君，余姑娘来了。”小道童出现在屏风后。

　　“请她进来。”重焰扭过头，眨眼间将自己衣裳上的水分蒸干。见暨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掐了个术连同她的衣服一起蒸干了。

　　暨火抱住他的手：“你还没回答我呢。”

　　有人随着道童走了进来，即将就要走过屏风。

　　重焰收敛了心神：“烧了，以后也不画了。”
　　“我修剑，”他抽出手，表情淡淡的，“无情剑。”

　　“……”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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