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途

　　沈妈住的其实离沈峰不远，四站路，可是自从沈峰搬出去住以后，却很少回去看她。
　　一大早，沈妈就早早起来收拾家里，她一直很勤劳，她起来以后别人是不能继续睡懒觉的，沈峰一直觉得，只要有沈妈在身边，沈妈的时间就是他的时间，仿佛有什么一直在催着他，但他不敢不从。
　　记得上学的时候，有一天早上沈峰生病了，浑身又困又痛，他问妈妈，我可不可以今天不去学校啊，沈妈说这么点小病小痛你就娇气成这样，昨晚叫你睡觉你不好好睡。后来，沈妈还是给他喂了药，送他去了学校。
　　从那以后，沈峰就知道，生病不是很严重的时候，是不用请假的。即使他也悄悄的羡慕过生病请假的同学，可以回家，甚至有爸爸妈妈来接。
　　他第一次请病假，是在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军训又晒又累，他又水土不服，闹了肚子，一张脸白的没有血色，汗如雨下，但他还是想继续训练，刚刚成立的宿舍每个人都有着全新的善意，纷纷出言劝他。
　　那是他第一次想，我可以请假吗？
　　哪怕半天？
　　妈妈不在我身边。
　　听着远方的口号声，躺在床上的时候，沈峰突然觉得宿舍里安静的可怕。
　　闭上眼睛，他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沈妈和王阿姨到的时候，孙瑶已经和她妈妈把一些水产品处理过了。孙瑶就是李阿姨的女儿，26岁，单身未婚。
　　“我们来我们来，小姑娘去歇会，忙了一早上，真是能干。”
　　“没有，都是我妈妈准备的，我就是打打下手。”
　　“瑶瑶，给你两位阿姨倒点茶。”
　　“好。”
　　“瑶瑶真是个好孩子。”
　　王阿姨悄声问沈妈，沈峰什么时候到。沈妈只说不知道。
　　沈妈的确不知道，因为沈峰根本没有答应会来，但沈妈就是有一种感觉，沈峰会来。
　　的确，快到中午的时候，沈峰来了。
　　螃蟹很肥美，鱼肉很可口，各种贝类小龙虾都和新鲜，新鲜的不知道是不是今早去市场买来的。
　　沈峰很客气的进门问好，给李阿姨和王阿姨带了礼物，两位阿姨都很高兴，一直夸他，他像个成年人一样，礼貌的回复。
　　孙瑶在沈峰进门那一刻起，就更沉默了，吃饭的时候她就坐在沈峰旁边，另一边是她的妈妈，沈峰另一边是沈妈，沈妈和李阿姨中间坐着王阿姨。有一段时间，饭桌上像个热闹的半球，一头的三个女人呢哈哈大笑，另一头的青年男女默默扒饭。
　　干饭人干饭魂，既然说了是来吃海鲜的，那就好好吃饭。
　　直到一顿饭结束，桌面上也只有客气礼貌的对答，再无其他。
　　饭后聊天的时候，沈峰想，终于要进去正题了。
　　“你俩年轻人别和我们老年人一块啦，去外面转转，消消食。”
　　“也好，李阿姨做的菜太好吃了，我刚真吃了不少。”
　　“这哪是我一个人做的啊，还有你妈妈和王阿姨一起呢，你可不能只夸我。”
　　“还有瑶瑶呢，我们来的时候瑶瑶都把菜处理好了，我们就是稍微加工了一下。”
　　“我……我也没做什么。”
　　“去吧去吧，年轻人去外面转转。”
　　沈峰和孙瑶穿上外套一起下了楼。两个人安静的走在小区里，这个小区已经是个老小区了，沈峰是初中的时候搬到这个小区的，那时候，他爸爸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老旧小区的树一般都会给小区增加一层更重的年代感，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小区，很久了。
　　“你看前面那棵树，你知道它为什么那么斜吗？”
　　“为什么？”
　　“因为晚上总有个老头在那撞树。”
　　“撞树？”
　　“对啊，用背撞树，可能是一种锻炼方式吧。”
　　“还有这种锻炼方式啊，我怎么没见过。”
　　“他经常天黑了才出来撞树，而且那棵树在那么角落，不容易被看到。”
　　“那你怎么知道啊？”
　　沈峰笑了笑没有说话。
　　“孙小姐，其实……我……”
　　“前面怎么那么多人？”
　　前面围了很多人不知道在看什么，旁边有人在打电话，貌似打的120。孙瑶敏锐的职业预感让她下意识快速跑了过去。
　　地上躺着一个老头，脸色不太好，手捂着心脏。
　　在120到达之前，孙瑶凭着她的专业知识，做出了最适当的紧急处理。老人的子女从家里赶到的时候，老人正在被抬上救护车，便一起上了车。
　　周围一干人慢慢散去，孙瑶和沈峰也慢慢走到路边的长凳边，孙瑶坐下，沈峰并没有。
　　“你先休息一下吧，我要先走了。”
　　“嗯？”
　　“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等……等一下，留个联系方式吧，我……”
　　“……好。”
　　沈峰本来叫出孙小姐的时候，就已经打算把今天的事情说清，可是鬼使神差，他们加了微信。
　　也许是孙瑶救人时候的镇定自若，沈峰觉得，很果断很帅气。
　　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沈峰选择了靠近下车门的单人座。
　　看着逐渐被落在后面的老旧小区，那些伸出围栏的巨大树冠，沈峰想起初中的时候，他晚上总是去寻找喝醉的沈妈，有时候在小区的正门，有时候在侧门，有时候在小区的花园，有时候在小区某一棵树下的长椅上。
　　但是总不会出了这个小区，所以这个小区哪里有什么，他都知道，和那些玩做迷藏的时候探索出来的孩子不同，沈峰是一个人，在暗夜里，摸索过来的，怀着一颗紧张的心，含着眼泪，又抱着恐惧。
　　公交车行过四站，沈峰在下车前，把那些回忆里的眼泪，在流出来前擦干，包裹在一张纸巾里，扔进了垃圾桶。
　　孙瑶回到家的时候，三个女人还在热闹的聊天，看到她一个人回来，王阿姨先开口问了沈峰的去向。在得知沈峰先走了以后，沈妈没有多大意外的说：“他今天有个视频会要开，这会可能是快到点了。”
　　“孩子工作忙。”李阿姨说到。
　　王阿姨也在旁边帮腔。
　　孙瑶陪着阿姨们聊了一会天，直到她们出门去遛弯，孙瑶才回到自己房间。
　　躺在床上点开沈峰的头像，是个动漫人物，海绵宝宝。点开朋友圈，三天可见，什么也看不到。朋友圈封面是夕阳，但不知道是在哪里拍的，很眼熟。
　　孙瑶把手机扔在一边，带着笑容深吸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沈峰一定不记得她了。
　　孙瑶第一次见沈峰，是在她高中的时候，小区里有一个小型篮球场，平时有很多小男孩会在那里打球。但是孙瑶看到沈峰的时候并没有别人打球，就沈峰一个。
　　因为那是一个大雨天。
　　孙瑶卧室的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小型篮球场，篮球砸在地上和砸在篮板上的声音都被大雨掩盖了一部分，隔着窗户更是小的很了，可是孙瑶还是听见了，去窗边看了，孙瑶当时只觉得这个男孩脑子坏掉了。
　　那天沈峰在雨里打了很久的篮球，原因是什么，沈峰忘记了，是真的忘了，也许和平时的理由一样，也许有什么新的理由，但是沈峰都记不太清了。
　　孙瑶再见到沈峰的时候，是在公交车站了，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那天大雨里打球的男生，脑子坏掉的那个。
　　男生拉着行李箱，正巧还和孙瑶坐了同一趟车，车上沈峰的箱子没放稳，在司机一个刹车的惯性下撞向了孙瑶，万向轮蹭到了孙瑶的白鞋，瞬间一块黑印子。沈峰紧张的道歉，还从包里拿了一张湿纸巾递给孙瑶，这是她们第一次互相直视。后来沈峰在火车站下的车，孙瑶想，应该是个大学生，返校了。
　　之后的假期里孙瑶偶尔会在小区见到这个有点娃娃脸，长得还算好看的男生，她会在心里想，那个男生为什么要在雨天打球呢？
　　孙瑶不知道答案，沈峰忘了答案。
　　但是沈峰少年时的篮球知道答案，篮球说：“那是因为，沈峰的爸爸，再婚了。”
　　沈妈回到家的时候已近是晚上了，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在干什么？”
　　“晚饭吃了吗？”
　　“今天见的小姑娘，你感觉怎么样？”
　　“妈，我今天去不是因为我有这个意向，是因为不想让您没面子。但是我不可能每次都为着您的面子去，这是最后一次了。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你不结婚你想干什么？你要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吗？”
　　“妈妈会老的，妈妈会死的，妈妈陪不了你人生的后半程，你以后要在万家团圆的日子里一个人过吗？你真的要一个人一直孤独吗？”
　　“我觉得没什么不可以。”
　　“你……你……”
　　通话结束的时候，沈峰知道，沈妈立马就要走向酒柜了，他熟练的关了手机。
　　信息时代，通信变得更便利了，拉近了人与人的距离，但是与沈峰而言，一个喝醉的沈妈，再加一部手机，那便是沈峰到哪里也无法摆脱的噩梦，大学时代，以为距离可以遏制沈妈的倾诉欲，但是手机却把他瞬间拉回了沈妈身边，半夜宿舍响起的来电铃声，沈峰接与不接，都是两难。关机是逃避，但是真的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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