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马超中心]狂歌

作者:种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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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泣云川


      第二回 泣云川

      长风呼啸,在无数旌旗间飞卷而过,吹得居中那一柄大旗上偌大的“马”字忽隐忽现。毕剥之声混在数万只马蹄踏沙的嚓嚓声中,听来更是肃杀一片。

      大旗之下,一骑马上白袍银铠,正是马超。风吹得他盔上锦丝猎猎飞舞,有几缕沾在脸颊边,正映出右眼角一抹红痕斜飞入鬓,如胭脂般颜色。两下一衬,那白的愈白,而红的愈红,几是艳得夺目。

      这抹红痕,原是他自娘胎里带来。那时他初生弥月,马府中大宴宾客,人人见了这张傅粉涂朱似的小脸都连声称羡。偏生凉州位处西陲要道,自明帝以来佛学渐兴,常有中土天竺的游方僧人往还;那日府中也有个老沙门托钵登门,见着时却大吃一惊。指了那胎记道乃血光之纹,此子杀性入骨,恐贻父母,莫如度了去的干净。只是马腾夫妻哪里肯信?而随着马超一日日长大,人才出众,英勇无双,此时听旁边马上韩遂笑道:“有此儿克绍箕裘,寿成兄,我当真羡慕你啊!”马腾口中连声逊让,眼角瞧着身后的儿子,却掩不住笑容满面,早把当日危言尽数忘了。

      说话间大军已踏上西凉地界,这里韩遂便即告辞,统军自回郡去了,马腾相送已毕,转头向长子唤道:“我儿,且先去接你母亲并伯父一家回来。”

      原来这一次大兵出征,马家三子尽数随军,马腾恐妻室独自在家不便,便先送至在凉州西北云川寨中驻守的兄长府上,交与兄嫂照看。这时马超听父亲吩咐,答应一声,便率副将庞德点起百骑亲兵,疾奔而去。

      云川寨距凉州府城二百余里,放马不消两个时辰便至。一支人马如飞掠过之处,只卷得长草随风尽折,蹄下扬起的尘沙盘旋而起,直入云际。日未近午,天边便已远远现出了云川的寨墙。
      马超忽地一带马缰,转头迎风,轻轻地咦了一声。

      今日风向,正自西北而来。然风势之中,隐隐约约,传来的并不是长草、泥土、抑或寻常火把松脂的气息,只闻得丝丝焦臭,扑鼻刺喉。而这云川寨边,本是放马集市、熙来攘往的所在;偏今日这支队马蹄一停,四外竟是一片异样地寂静,唯有风声飒飒,呼卷而过,在旷野上直是尖利得刺耳。

      副将庞德原是猎户出身,目力远过常人,这时纵目望去,忽一股寒气自背脊直窜上来,但见远方那一带寨墙,竟是空空落落,平日当风招展的旗帜半幅不见,似有几缕黑烟正自那光秃秃的墙头后四散弥漫,袅袅地升上半空去了。

      庞德缓缓转过头来,却见马超正直望着他,一见他面上神色,更不再问,猛地双唇紧紧绷成了一线,双腿狠夹,坐下马一声长嘶,前蹄举处,骤然狂风卷得割面生疼,已照定了云川寨发足狂奔!

      待到寨前,一支军数百只马蹄竟不须号令,踢踏连声,都在门前团团乱转,停住了脚步。但见那寨门大敞四开,一幅烧却半边的旗帜半被土埋,旗上“马”字,早被铁蹄踏得粉碎。遍地断箭、残铁,还有不知是战袍碎片,或是旗帜残骸的布缕,随着滚滚犹自未散的黑烟焦气,随风卷起,四下乱飞。风中尚寂然不动的,只有东一具、西一具,倒伏在地的躯体,和一道印着无数凌乱蹄痕,自寨中长长地向西迤逦而去的深黑血痕。

      众军面面相觑,都呆望着马超。然他双目直望着寨中,却如冰雕石刻一般,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好一阵,庞德先定下了神来,急忙唤过数骑,命速去报知马腾中军;一面招呼其余兵士入寨小心搜查;一面拉住了马超坐骑缰绳,低声道:“……大公子?”

      马超仍是默然无声,只是随着大队,慢慢向内走去。愈向内行,焦臭气愈是冲鼻,尸身也是愈积愈多。庞德眼见此景,心知这寨中必已剩不下一个活人,然却又不得不强令士兵,继续搜寻;一面只是忧心瞧着马超神色,又叫道:“……大公子!”

      两人此时,都在那从前曾是马府的所在下了马背。一片白地之上,断梁残垣和随处面目难辨的焦尸堆积在一处,隐约还可听见一阵阵犹未烧尽的剥啄之声。马超笔直立在那里,脸色漠然,犹如冰霜一片,只有一双眼睛茫茫然没了焦距,恍如是在梦中行走。庞德唤他,也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只是站在他的身边,却听得见他双唇颤动,几不可闻地叫道:“娘、娘……”

      忽然,有数名军士齐声呼喊起来。

      马超猛地一震,好似自幻梦中恍惚醒了三分,和庞德同时抢上。却见那边数颗大梁横倒下来,彼此交叉,下面恰恰留了一处孔隙;那几名军士正从中抱出个灰头土脸,昏迷不醒的孩子来,胸口起伏,竟是还有气息。看周围痕迹狼藉,这孩子身上却无甚外伤,想来此地是夜间猝然遇袭,不知谁将他匆忙间推入梁下,也亏得年纪小小,遭此惊变,竟有毅力坚持到这时。庞德急命军士自马上革囊取过一袋烧酒,灌那孩子喝了两口,又给他揉搓胸前四肢。好一刻,那孩子咳嗽几声,慢慢地睁开了眼来,直勾勾地瞧着。

      马超低声叫道:“……小五儿?”

      这个孩子,是他伯父的幼子,年前才入学堂,起了个学名“岱”字。只是哥哥们都不习惯,张口闭口,还是喊着叫惯了的乳名。这时一个小人儿浑身哆嗦,眨了好半日的眼睛,突然之间,好似终于认出了马超是谁,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扑进他怀里,死命搂着了他,哇地一声,放声大哭。

      两行眼泪,这才从马超的脸上落了下来。

      他伸手扯下背上战袍,裹着了马岱,只是他自己的双手,也一直在瑟瑟抖个不住。只听那孩子一声一声,迷迷糊糊地叫着大哥,他也只是一声一声,恍恍惚惚地轻声应道:

      “小五儿,大哥……带你回家!”

      西北风愈吹愈紧,浓烟四散,愈发呛得人眼酸喉塞。庞德听着众军士上报,自知此地已无谓多留,当下暗叹了口气,又伏身低声道:“大公子!此地之祸,必是有白胡残部夜来突袭,我们速去报与老将军,才好兴兵……”

      马超缓缓抬起了头来,默然听他说着。庞德每说一字,他脸上恍惚神色便退去一分,双臂忽地一紧,起身将马岱抱到了自己马背之上坐定,跟着回过头直盯着那一片废墟,泪痕未干,眼光却骤然冷了起来,森然道:“不对!”

      这寨中种种皆在目前,一场惨祸,确是便在前夜无疑。然若说是白胡残部夜来偷袭,那么云川寨中精兵近千,如何会连一夜工夫也尽挡不住?一路行来,寨门处尸身寥寥,却为何反而越向内进,激战之痕愈重,而死者愈多?那一道沾满尘泥的淋漓血痕,蹄印宛然,又如何,竟能自这马府中心向外冲杀而去?

      除非……除非是……

      猛只听人喊马嘶,正在寨门外整理马匹的军士们忽然躁动起来!

      马超双眉一挑,飞身上马直出寨门,只见众军指着绝尘而去的十余骑羌人纷纷呼喊。都道方才那支人马远远奔来,一望见此地有西凉本部军,竟忽地掉头便去。此时平野上放眼遥望,人影绰绰犹自可辨。西凉地二十余部羌胡,皆以头戴帽饰为分别;只见那十余人头顶毡帽貂尾突突飘飞,被一带天宇衬得异样鲜明,正是其中乌古一部的人马。

      马腾自统兵西凉以来,内联羌氐,外抗白胡,与二十部羌胡酋长尽数交好。这乌古部大王,便数次做过凉州城、云川寨中的上宾,彼时马超年幼,还曾望那貂尾唤了许多次“叔父”。然而这煞是熟悉的帽缨,正似一道劈雷打在眼前,刹那间照得那滚滚烟雾中一片雪亮——

      除非是假意造访,自内发难,还有甚么,能将一座偌大云川寨烧作一片白地,杀得一人不留!

      庞德紧随在后,一见此景,登时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瞥眼之际,只见马超一只手握着枪柄,只捏得骨节棱棱,指尖都泛白没了血色,那双本来虎魄也似的眼珠颜色却越来越深、越来越暗,直变得犹如暴风雨前无边夜空,竟是一团漆黑。刹那间庞德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心中只道:“不好!”来不及多想,急忙提马拦在马超马前,叫道:“大公子不可!敌众我寡,千万……”

      然言犹未了,马超长眉倒竖,猛地一声厉喝道:“让开!”单手抬处,一柄枪当头直刺过来!

      枪未至,寒芒骤生,卷寒风直透肌肤,庞德只觉面上生疼刺骨,不由大骇。这位大公子杀心一起,六亲不认,自己只消躲慢了半分,立时便要被那明晃晃的枪尖当面刺个对穿!当下半句话活活咽在喉内,只来得及一足挂蹬,大半个身子狠命向下一倒,呼地一声,那枪尖擦着前额掠过,寒气直迫得头脑冰凉。而马超停也不停,一枪既出,跟着便足下踹蹬,双腿急夹,一匹马自庞德身侧不过寸许之距如狂风般席卷而出,直追天际的乌古部骑兵!

      天地茫茫,唯见一骑马连声嘶鸣,迎风狂奔,足下碎草遮天蔽日,尘土都远远抛在了身后。长风扑面,风头如割,小马岱不由得死死抓着了马超腰间绊甲丝绦,半张脸都埋在兄长怀内,只听着耳畔嗖嗖然厉响不绝,小小的心中浑浑噩噩,但觉已要奔到了九万里外,天河之巅一般!

      猛地,马超一手揽住了他,疾带缰绳,猝然止步。马岱悄悄眼睁一线,犹自半蒙半醒,隐隐约约,只看见数十丈外一簇人马不下数百骑。马蹄、马腹、骑者的裘袍下摆,都是血迹沾染作一片狼藉,似犹未干;在个孩子眼中晃动扭曲,愈显得格外地异样狰狞。

      马队中心,当头一杆白旄扑猎猎迎风飘动。他自不知,那便是部落首领的标志王旗,旗下的,便是乌古大王并他驾下亲兵;只模模糊糊觉得又是害怕,又是心跳,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兄长。却见马超也正低下头来望着他,忽然轻轻一笑,柔声道:“闭上眼睛。”

      顷刻间,那匹马一个腾跃,恍似白虹经天一掠而下,已是单骑搦战!

      马岱紧闭了双眼,两只手抓着的丝绦都叫汗水洇得透了,只觉得身体随着座下马上下震动,逆风狂奔;而耳中无数震耳欲聋的声浪一齐涌上,休说他还是个孩子,便是成人,也早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只听见一波波、一浪浪翻滚而来,金铁交击声、破口叫骂声、刀枪相击声、呼痛声、嘶喊声、风声、旗声,还有唯一识得出的,是兄长清越的厉叱声,混作一张冲不开、劈不断的天罗地网,将他死死罩在其中,再不留半分空隙,连他自己呼吸的声音也早听不清楚了。

      似乎有无数温热粘腻的水点不住溅在他脸上,手上,一阵阵古怪的腥气直刺鼻孔,也亏马岱到底将门之后,方不曾骇得失魂落魄掉下了马去。然狂飙猛卷之中,身下的马势却始终不曾有分毫停顿,他亦只是把兄长抓得更紧了一点,只觉得气也喘不上来了。

      突然之间,兄长的身躯猛烈地震动了一下,一声金铁交击的巨大声响几乎震聋了他的耳朵,跟着马匹的蹄子在地下踏出刺耳的踢踏声,尘烟弥漫,骤已驻足。

      马超目横冰霜,只盯着对面高举狼牙棒,正向他裂口而笑的乌古大王。自入战阵,直到此时,方才有人接下了他一枪!

      这乌古王素怀野望,不忿受马腾所辖,只是碍着马家兵势之盛,未敢造次。今番西凉大军进京,正是良机,假托报军务为名,果然一夜平了云川寨。这里大队押送洗劫来的粮财回部去了,他却犹不放心,自率亲军在后压阵,又派了一支小队回头打探。待见只马超一人一骑追上,先是一惊,继而一喜,暗道连这小子一并做了,怕不摘了马腾的心肝?只不曾想到自己数百精骑,竟挡不住那一柄长枪,只得亲身迎上阵来。

      乌古大王生的粗壮无比,身高力猛,那一支生铁狼牙棒舞动起来,直有裂地之威。何况他早看得清楚,马超要护着身前幼弟,展转闪避之际便不能十分尽力。当下更不放过,狼牙棒舞得虎虎风响,劈头盖脸,正是一力降十会,将马超上三路尽数封住,疾砸下来。果然马超不能如平日蹬里藏身,或是伏鞍后仰,唯有硬接。当当当数声巨响,马超连接了三枪,登时震得脸色苍白,牙齿狠咬下唇,几乎已咬出了血来。

      乌古大王料他再无力接的下第四枪,拨转马头,用力踹蹬,夹着冲力又是高高一棒砸下,一面狞笑叫道:“小杂种,见你的娘亲去吧!”

      然而,在这一棒即将沾上枪尖的那一刹那,马超猛然撒手扔枪!

      乌古王万没料到他如此,这棒用力极猛,既不遇阻力,人不由得也跟着向前一倾。便在这稍纵即逝的一瞬之间,马超反手腰间,已经拔出了那柄倚天宝剑,旋风也似地舞了半个圆圈。只听“飕——”地一声,乌古王的半截狼牙棒连着脑袋都一起扫上了天空。双马交错,直奔出十余步外,啪哒一响,那颗巨大的头颅才掉下了地来。

      马岱的小手指几乎已抠进了掌心里去,浑身剧震,只觉得背后的兄长也在不住重重地颤抖。似乎听到身后人马嘶喊,那是庞德率众赶来的叫声,忍不住偷偷睁开一丝的眼前,却只看得见兄长手中的剑光,是那般冷,那般亮,就像从前在床边听到的故事里,天神骑着白马自太阳中降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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