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桃

　　现在回农村过年的人屈指可数，一年不如往年热闹。

　　宋意在家里待无聊了，每天都会跟着阿婆去别人家的院坝里坐着晒太阳，三五个老太太坐在一起总喜欢聊家常，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她们也了解得清清楚楚。

　　宋意这也才知道，贺景安还有个弟弟，两年前因为车祸，一家三口都没能活下来，家里缺了劳动力，阿公又年迈，无奈之下贺景安只能辍学，靠自己打工挣钱才能活下去。

　　“阿婆，你知道贺景安在城里是干什么的吗？”宋意在回家的路上问道。

　　“听她阿婆说，在城里读书呢。去年保险公司赔了一笔钱，就让她拿去读书了。”

　　宋意若有所思点点头，原来她们都不知道贺景安还在打工。

　　因为村里人少，街坊邻居感情还是挺不错的，逢年过节，都把东西拿出来分享。

　　晚上，宋意又跟着阿婆去了贺景安家里，她正忙着做农活。

　　夜里凉，宋意裹着一件厚棉服，围巾棉鞋也都穿得好好的，反观贺景安，就一件单薄的皮夹克，戴着胶手套，坐在院子里切着猪食。

　　“意意，来吃糖。”

　　宋意伸手接过了糖，感受到贺景安的目光，不解的望了过去，随后她又忙起了手上的活儿。

　　两位阿婆像是有永远说不完的话，只要遇见了，总得聊上好一会。

　　宋意觉得坐得无聊，就搬了一根矮凳子坐在了贺景安旁边，她也没说话，剥开了一颗糖，放进嘴里，可下一秒劣质的味道占满味蕾，难受得皱眉。

　　“我衣服口袋里有纸。”

　　宋意也不勉强自己，伸进她的口袋里拿出纸，吐在了上面。

　　她望着手里还有好多糖，有些为难，如果丢掉，感觉也不是很好。

　　“放我兜里。”

　　宋意听话的将所有糖都塞进了她的围兜里，因为靠得太近，贺景安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

　　两个人坐在一起，不说话也有些尴尬，宋意思来想去，胡扯了一个话题，“我阿婆说，你得到了一笔赔偿，那为什么还要在餐厅打工？”

　　贺景安不说话，可宋意就是对她有股韧劲，她越表现得抗拒，宋意越是想缠着她。

　　“你不怕我把你在城里做的那些事情都告诉你阿婆吗？”

　　贺景安手里的动作顿住，抬头与她平视，这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总能带给宋意无形的压迫感。

　　“宋意，我们谈个条件吧。”

　　她下意识的扣着手心，问：“什么条件？”

　　“我会在接下来的四年里为年少无知赎罪，我会尽力满足你想要的，四年之后我们两清。”

　　宋意僵住了，那晚的星星很亮，蝉鸣也很响，她还不知道自己就这样沉沦在了那双黑色的眸子里。

　　开春，宋意开始了自己最后一学期的高中生活，好像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她只觉得仿佛开始有了期待。

　　“宋意，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宋意收拾好书包，跟着班主任去了办公室，不出意外，是保送的事情。

　　“宋意，保送名额很快就要下来了，最近一段时间，你要充分准备那边学校的面试，不要掉以轻心。”

　　“我明白了，老师。”

　　宋意态度乖巧，老师满意的让她回了教室。

　　不需要再去参加各种补习班，但宋意还是每天都会去那家餐厅，就只是为了等贺景安。

　　“你周末有空吗？”

　　“没有。”

　　宋意抿唇，贺景安总是能这样无情了断的拒绝她。

　　单车的车轮压过路道旁的落叶，白色的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宋意环住贺景安的腰部，不再叽叽喳喳问个不停，默默的靠在她肩膀，带着小委屈。

　　贺景安按住刹车停了下来，“到了。”

　　“贺景安。”宋意叫住她，“我高中毕业就要出国了，你会陪我吗？”

　　“不会。”

　　她有些着急，“你不是说过，这四年你都会……”

　　“我做不到超出我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但我尽量换其他方式弥补。”

　　贺景安推着单车离开，宋意揪着衣摆迟迟没有上楼，直到一句低沉的男声将她所有思绪唤了回来，“宋意!”

　　宋志强声音夹杂着怒气，吓得宋意抖了抖，她转过身，看见他直直朝自己走来，“爸爸？”

　　“刚刚那个人是谁？”

　　“同学。”宋意知道他误会了，急忙开口道：“是女同学。”

　　宋志强怒火平息了些，但还是不满的警告道：“正经的女孩子怎么会那副打扮？以后离她远一点，不要跟着不学无术。”

　　宋意想反驳，却又无从开口，只能默认的点头。

　　她跟在宋志强身后上了楼，边走边问道：“爸爸，晚上在家里吃饭吗？”

　　“我要出差，回来拿完衣服就走。”

　　“可是爸爸这个月没在家里待几天。”

　　或许是宋志强也意识到自己冷落女儿太久，带着歉意开口：“爸爸出差回来就带你去买那架钢琴，好不好？芭蕾舞鞋是不是也要换了？等我回来，全部买新的。”

　　宋意想了想，那架钢琴要几十万，他们之前一直觉得有点贵，不肯买，现在爸爸松口了，她自然是乐意的，“好，说话算数!”

　　宋志强安抚好她之后，拿行李箱装好衣服就转身离开。

　　姜夏回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左右了，她进房间看见宋志强衣服少了一大半，怒火冲天，又咬牙忍住，编辑短信发了出去。

　　宋意还不知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火正在蔓延着，而她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贺景安的身上。

　　每天下午放学，她都会在隔壁职高等着贺景安出来送她回家，可这一次偏偏不巧的遇上了熟人。

　　“小意？”

　　宋意看着与自己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人走过来，可她偏偏姓姜，是姜家的养女。

　　“小姨。”

　　或许是宋意态度太过于冷漠，姜欢尴尬的捏着自己手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胡乱扯了一个话题，“放学了，在这里等人吗？”

　　“嗯。”

　　姜欢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宋意小时候倒是活泼精灵的很，长大了，就算她对你笑嘻嘻的，可她心里永远都抗拒着与人接触。

　　“等朋友？要我送你们回家吗？”

　　“谢谢小姨，不用了。”

　　姜欢见她对自己拒之千里，倒也不好再问什么，只道了别，自己开车回姜家了。

　　贺景安听见了两人的交谈，出奇的问：“你认识姜老师？”

　　“不熟。”宋意先她一步开口，“我想去看电影。”

　　贺景安看出她心情不好，答应了。

　　等她将单车停好，宋意主动挽上了她的胳膊，其实宋意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想和贺景安亲近一些。

　　电影票是贺景安付得钱，一场电影抵得过她一天的工资，只是宋意不知道，她还未承受过生活的苦。

　　墙壁大的屏幕里播放着青春文艺片，女主和男主的爱情凄凉又美好，但这类电影大部分都没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旁边的女孩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贺景安出于礼貌，递过去一张纸巾，接下来宋意再也无心将注意力留在电影里。

　　在走出电影院的时候，那个女孩追了出来。

　　“请等一下!”

　　贺景安停了下来，可宋意并没有回头。

　　“可以加一个联系方式吗？”

　　女孩红着脸一副娇羞的模样，贺景安知道她误会了，没有戳破，只是委婉的拒绝，“我还没有买手机。”

　　“哦……那好吧。”

　　听着对方依依不舍的语气，宋意回过头，亲昵的与贺景安十指相扣，举在她面前，“看不出来吗？她有女朋友，你觉得你哪里比我漂亮，还是比我有钱？有资本撬得动我的墙角？”

　　宋意太过咄咄逼人，女孩儿瞬间红了眼眶，抖动着嘴唇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两人看着她跑远的身影，贺景安皱着眉看向宋意，宋意却冷眼回瞪着她，“她哪里比我漂亮？”

　　“你不应该乱说话。”

　　“我哪里说的不对？”宋意挑眉，不甘示弱。

　　贺景安脸色沉了下来，不想理会她的无理取闹，偏偏宋意不如她意，“贺景安，你要是真的看上她了，就去追啊，冲我发什么火？”

　　“宋意！”她侧身拽住宋意想来抓自己的手臂，莫名的怒火让她没了理智，话语不过脑子就脱口而出，“宋意，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贺景安气愤的模样让宋意心底一寒，她讥笑道：“我本来就有病，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双目对视，谁都不肯退让，最后贺景安甩开她的手，一个人离开了电影院。

　　自行车没骑多远，天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她双手握紧把手，咬牙掉了头。

　　宋意没有走，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神情淡漠，任由雨水淋在自己身上。

　　没有人会懂，被人从天堂拽入地狱是有多疼，她们只看得见风光无限的宋意，而没有人会心疼她也曾像一条奄奄一息的狗躺在地上摇着尾巴，企图让那群恶魔放过自己。

　　她绝望的闭上双眼，泪珠混着雨水从眼尾滑落。

　　贺景安走过去，脱掉外套顶在她的头上，伸手去拉她，“我送你回去。”

　　宋意躲掉她的触碰，将衣服塞在她手中，站起身来，“做不到的事情就别信誓旦旦的承诺。”

　　“对不起。”

　　“我不稀罕。”

　　宋意推开她，往前走着，也不管地上是不是有水坑，就一直笔直的走着，贺景安拎着衣服，跟在她后面。

　　雨水把地面都浸湿，暖黄色的灯光印在上面，泛着光。

　　过路汽车的车轮压过不平整的路面会溅起很高的水花，可大家都急着避雨，没人会走在路边。

　　“宋意，停下来。”贺景安小跑上去，拉住她胳膊，“会感冒的。”

　　宋意却不以为然，“我有病，本来就该吃药的。”

　　她嘴角勾起的弧度让贺景安呼吸一窒，她握着宋意的手腕，打向自己的脸颊。

　　宋意被她的动作惊得不知所措，手指蜷缩起来，不解的盯着她。

　　“够了吗？”雨水顺着发梢不断往下滴，贺景安双目赤红，她再问了一次，“够不够？”

　　宋意眉头紧蹙，她害怕地想要逃跑，可手被对方紧紧握住。

　　贺景安拉着她走向了不远处的公交站，像落汤鸡的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遮雨棚下面等着。

　　最后一班公交车到站，上面已经没有了其他乘客，师傅看她们一身都湿透了，张嘴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也是身子骨好，下这么大的雨都不知道躲躲。”

　　“没来得及。”说完，贺景安拉着宋意坐在了最后一排。

　　沿路的景色不断的后退，灯光打在车窗玻璃上忽明又忽暗，宋意的心静了下来。

　　“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可我就是想贪心的让你一直陪着我。”她指腹按在玻璃上，学着蜿蜒崎岖的雨痕，自嘲的笑了笑，将自己放入了尘埃，“贺景安，宋意太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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