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春江

作者:屯里来的张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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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芥蒂


      林春江拉程明月坐下,示意没事。门帘一动,钻进来个半大小子。那孩子瘦地像竹竿,偏偏头却很大,穿着件过大的破衣裳,像只偷穿人衣服的野猴子,身上的气味有些复杂。程明月向后躲了躲,不好掩着口鼻,只得屏住呼吸。

      她捡起掉在脚边的斗篷,回过味儿来,脸忽得红了起来。

      “林大哥,咋的不吱声呀?我还当没人呢。那姓祝的叫了几个人去王家守着,自己在你家蹲着哩。”那猴子脸红的很,不知是冻的还是跑的。他说话老气横秋,还不时偷着瞄林大哥身旁的女子。

      林春江笑道:“多谢,正等你呢。”说罢,他摸出钱袋,掏出银子抛过去:“给孩子们买两件新衣服和好吃的,马上过年啦。”

      “谢谢林大哥,你真是大好人,大善人。先生说了,你这样的好人,要长命百岁,福寿无疆……百年……百年好合!”那猴子借住银子,夸张地对他拜了拜,又瞄了程明月一眼,嚷嚷道。

      “够了,够了,”林春江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像吹皱了的春水,拍了拍那猴子大得滑稽的脑袋,“傻猴儿,别总瞎混,好好跟着先生识些字,瞧你说得都是些什么话。去吧,有事还来这儿,我不在找老王,知道了吗?”

      小子嘿嘿一笑,答应着连滚带爬下了马车。

      “这小子叫石哥儿,是这一带乞儿的头子,我常给他些银钱吃食,他也乐得帮我些小忙。方才就是他撞了祝都头,才让你跑脱了。我叫他盯着追兵,瞧他们上哪截你。”林春江解释道,“小孩子乱说话,你别放在心上。”

      程明月闻言,取出锭大银:“这锭银子请你转交给石哥儿,算是还他相帮的人情。”

      “这些孩子居无定所,忽然发这么一笔横财,未必是好事。我且收着,慢慢给他们吧。”林春江知她常年在大宅内院,不懂这些,温和地笑笑,“这事放一放,眼下你还是快走吧。祝都头先前在我爹爹手下,最会欺上瞒下,是个爱钻营的。我猜他跟丢了你,一定不会上报,要先抓到你再说。趁着事情没闹大,你快回去,他们不会为难你,外头的事儿有我呢。”

      “我本也是这般打算,若是治了我的罪,他们未必有功,却一定有过。林公子今日的大恩,我记在心里。告辞。”程明月在狭小的车厢里,对他福了一福,还了斗篷,掀起帘子,外头却不像往常一样有垫好了的脚踏。她一咬牙,干脆跳下车去。

      林春江本想扶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当真无须客气……”

      程明月只当没听到。她与林春江这门亲事,是爷爷作主定下的,而她和母亲打一开始就没同意过。他父亲林彬在侍卫亲军中熬了这许多年,才得了个步军副都指挥使,不过正五品而已。而林春江本人,不过是荫补了个绫绵院副使的虚职,平日里做着绸缎生意,混迹市井之间。这样的家世,若不是当年林家爷爷救了自己爷爷一命,怎么可能同她家攀上关系?

      二姐程宝珠平日里事事压自己一头,连亲事也是如此。汝阳郡王三次为儿子求亲,三次被二姐拒绝。而自己,定下这样的小门小户不说,对方甚至意图退亲。她都还没嫌弃林家,林春江竟然嫌弃她?!

      更别提程明月当年气不过,不顾礼数,当面林春江理论,说着说着气哭出声,反被安慰了一番。第二天林府上门赔礼,不再提退亲这回事。她一直心存芥蒂,认定林春江是在可怜她。

      林春江总是这样,好像世间所有人都值得他温柔以待,不管是自己,还是那小乞儿,怕是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吧?

      就像今天一样。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照不到阳光巷子里却还是阴冷阴冷的。程明月打了个哆嗦,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收进角落,朝家门口走去,她又要做回那个家里的支柱了。

      祝都头白在林家守了大半天,听说程明月自己回来,憋着一肚子的气,却不好发作,只是检查了她带回去的药,暗暗加强了防守。

      王氏吃了药,病情不见起色,成日地昏睡。程明月知道,娘亲这是心病。她更不敢告诉给娘亲三法司会审的事,只能在焦虑中煎熬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墙外的鞭炮声日渐多了,一转眼已是腊月二十八。

      衙门也要放假,想到爹爹要在狱中过年,程明月心里不是滋味,怕娘亲多想,只能尽力张罗着,让家里热闹起来。三姐妹都在一处,趁王氏少有神志清明之时,闲聊些家常。两个姐姐和程明月母女两个并不亲近,这是这当口,独处变得愈加难熬起来,聚在一处时,多少可以抵得过百爪挠心的痛痒。

      哪知过了晌午,院里又喧闹起来。程明月的侍女杜鹃本是去取热水,慌慌张张地空手跑回来道:“大事不好!”

      程明月心头突地一跳,只听得杜鹃说道:“祝都头和什么徐大人在前头,说是圣上有旨,老爷和二老爷罪证确凿,押进了死牢,等过了十五发落。咱们家所有的家产,全要藉没冲充公啊!”

      王氏听得噩耗,咳出一口老血,上不来气,昏死了过去。程明月慌忙掐她人中,将那日里林春江给的护心丹强灌下去,又帮她顺气。程宝珠已冲去前院,而大姐程锦缎拉不住她,犹豫片刻,也追了出去。

      王氏仍是不知人事,离不得人。两个姐姐去了一炷香的时间,程明月脑子木木的,心中却惴惴地生疼。

      难道爹爹与二叔当真……不可能,爹爹不会做这样不忠不孝不义之举,可是……二叔也不会吗?他这些年当真荒唐,爷爷热孝没过,便在外头纳了外室,被婶子闹得合家不得安宁。更别提二叔还纵着小厮赌钱,为着这事儿,和爹爹闹了分家,德行确实有亏。可是……他到底是程家人啊?程明月心中又是疑惑,又是震惊。

      可不论事实如何,官兵前来抄家却是燃眉之急。渐渐的,后院的下人们也忙乱起来。一派兵荒马乱之中,程宝珠气冲冲走了回来,骂道:“祝朝玉这个无耻小人!狗仗人势的东西,我该一鞭子抽断那只贱手才好,你拦我做什么?”

      祝朝玉便是祝都头的本名了。

      程锦缎跟在后面,慌慌张张道:“二妹,你也听到了,爹爹下了狱,咱们现在……已不是镇国公府的小姐了。他便是卑鄙无耻,咱们也不能……也不能和他硬碰硬啊!”

      “可是他怎么敢!便是要抄家,也要编书造册,将一样样的东西录了。他凭什么拿爹爹的镇纸,凭什么踩他的狼毫?”

      程明月耳中的嗡嗡声渐渐变大,像套了个不断有回声的大瓮,再听不到两人说了些什么。那镇纸是和田好玉,匠人花了数月精心刻上了卷云飞鹰的纹样。爹爹惯用的云州狼毫并不名贵,可上个月她的生辰贺词,半年前祖父的祭文,去年给母亲写的年节礼单,全出自于它。

      如今这些物件都像她的生活一样,被旁人拿走,摔碎,还要踩上两脚。

      程明月狠狠咬住嘴唇,喉头一热,几乎就像娘亲一般,要呕出一口血来。

      “三妹,三妹你怎么了?”程锦缎晃着她的肩膀,喊道,“你别吓我啊?”

      程明月回过神,几乎是狠狠地将那一口热血咽下去,使劲儿睁着微红的双眼,说道:“不碍事,现在情形如何?”

      “徐大人要我们收拾贴身行李,即刻离开。”程锦缎说着,落下泪来。程宝珠在旁,拿手肘胡乱蹭了蹭脸,不愿在姐妹面前流泪,快步走出门。

      程明月忍着眼泪,眼睛瞪得发酸,可她没有时间伤心,只得拿着包袱,胡乱捡了些东西。大姐担心二叔家两个孩子,上西院乳母处去了。屋里只有程明月和依旧昏迷的王氏,屋外的仆妇们,有想借机藏匿钱财的,也有与人争抢财物的,乱作一团,当真是树倒猢狲散。

      犹如陷入了最荒唐而恐怖的梦魇,大姐带着两个孩子,二姐同她一起搀着娘亲,她们这是要去哪里?以后又能在哪里安身立命呢?

      “啪”地一声脆响,二姐提高了声调道:“这是爹爹给我们的玉佩,你想干什么?!”

      程明月骤然惊醒,只是梦魇之外仍是噩梦。

      祝都头打着羞辱程家人的算盘,在大门前检查众人包袱。只可惜除了搜到个二婶给女儿程娇卉的玉如意外,再无斩获。他仔细再一瞧,程家三姐妹身上各有一块金镶玉佩,便毛手毛脚要去拿,被程宝珠用力拍开。

      他捂着手,鞭痕之上又添新伤,旧怨之上又加新仇,如何忍得下这一口气。

      “呦,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他怨毒地眯起了眼,像毒蛇吐芯子,“徐大人只说准你们带衣物,可没说准带这些钗环。且保不齐你们身上藏了什么东西呢,来人啊,给我搜身。”

      他说罢,便向大姐程锦缎走去。程宝珠与程明月两姐妹,一个能打,一个能说,祝都头瞧准了程锦缎软弱好欺负,便要拿她开刀。

      “你别过来!你敢,你敢动手……我就死给你看!”大姐后退几步,抽出发髻上的银簪,对准自己的脖子。一头青丝散落在肩头,她虽文弱,骨子里却也流着程家的血。

      “大姐!”程明月与二姐一起大喊道,程宝珠冲了过去,挡在前头,骂道:“无耻!你有本事冲我来!”二叔家的女儿程芳卉吓得大哭起来,吵闹道:“我要找爹爹!爹爹来收拾你们!”场面一片混乱。

      二姐甫一松手,不省人事的王氏差点滑下地。程明月赶忙用力撑住她,又拉着哭闹的程娇卉,把呆立在那的程柏向后拉,咬牙让自己清醒起来,不要再逃避。

      虽说看不上这几个姐妹和弟弟,可家里的男人们全陷在牢里,娘亲病着,她要拿出女主人的架势来,务必撑起这个家。更何况,她如今两手空空,只剩下这些亲人了。

      “都头今日是奉命抄查,若是闹出人命来,不怕上面追究吗?”程明月喊道。

      祝都头动作一滞,正待说些什么,外面传来低沉的男声:“闹什么呢?”

      一个身材颀长匀称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浓眉深目,甚是好看,只可惜右耳后有一道长疤,狰狞蜿蜒到颈前。这人身披重甲,甲外披着长袍,正是高级武官的打扮。

      想来这便是今日负责抄没的官员,程明月心悬在半空扑通直跳,或许今天的事尚有转机。

      “徐大人,这程家人个个儿身上藏着宝贝,小的不敢放她们走,万一漏了些什么要紧东西,怎么好交差啊。”祝都头谄媚地笑道,“可她们竟然不从,这才闹了起来。”

      “大人,不是这样……”程明月才辩驳两句,却见对方扬了扬手。

      那徐大人笑了笑,锋利深邃的眉眼忽得带上一丝邪气,说道:“程家兄弟叛国通敌,便是碎尸万段也难赎其罪。可咱们陛下宽厚——不株连家人,只抄没家产,已是极大的恩典。你们若是私自带了什么出去,却是辱没皇恩哪。”说到“叛国通敌”,“碎尸万段”时,他不知为何有些咬牙切齿,言下之意大约是——你们莫要不识抬举。

      她方才悬空的心跌入了谷底,仍不放弃地喊道:“徐大人,若是闹出了人命,您不怕不好交代吗?”

      “怎么交代,我自有办法,就不劳你……”徐大人答到一半,瞧见她杏眼下的那一颗泪痣,忽得愣住了,急切地靠近了两步,要去拉她的手,“你……”

      程明月跟着退了两步,被他瞧地发毛,正要答话,却听得门口有人骂道:“滚开!你谁啊,敢拦本王?拿开你的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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