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驰人生

　　2014年
　　英子开了个美容美甲店，店面小不说，在一个不太方便去的三楼铺面，苦于招揽不到生意。
　　胡通明送外卖之余，叫上几个哥们儿去美容店下面的街边发传单，把路过的小姑娘骗上楼，美甲美容都免费，但是做完了要交材料费，化妆品钱。
　　小姑娘们在文明社会生活久了，乍一见到他这样的流氓，一个个花容失色，乖乖掏钱。
　　本来这个生意做得挺好，也上了轨道，偏偏有几个哥们儿贪心不足，欲壑难填，要价越来越高，到了离谱的地步。
　　的确狠赚了几笔，也就是几笔。
　　上海是个法制社会，怎会容许有这种强买强卖的事情发生？
　　胡通明那天去的时候，英子的美容店已经给查封了，他束手就擒，理所当然地成了幕后指使人。
　　这一次他没敢通知胡伟强，而是直接打电话给张浪。
　　张浪来派出所把他捞出去的，张浪脸皮厚，嘴巴甜，一顿套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别板着脸了，跟我去跑车！”他把又一辆新车交给胡通明。
　　“送给你骑吧。”
　　骑上新车，胡通明的烦恼一扫而光，“你挣钱了？”
　　“第一笔钱。”
　　“可以啊！毕业了马上就挣大钱！”
　　张浪笑笑，抽起了烟，“狗屁的挣大钱，在这里月薪一万也是底层劳动人民。”
　　“你爸都给你买好房了，你急啥，只要有房，月薪一千都能把小日子过起来。”
　　张浪不说话，狠狠抽烟，然后掐灭烟头，戴上摩托车头盔。
　　。
　　张浪要把新摩托车送给胡通明，胡通明受之有愧。
　　“没说把车送你，是送你骑，车还是我的。”张浪这样说。
　　胡通明跟着他去车行。
　　张家父子都爱车，与一位摩托车车行老板相熟，这间车行开在交通很不便利的地方，优点是宽敞，租金低，紧邻一个运动场。车行里卖车也兼修车，并且还有改装车的设备。
　　老板自己玩赛车，张浪也跟着他下过赛道。
　　“我知道你一定也喜欢，来玩玩吗？”
　　胡通明对停在库房里的改装车爱不释手，扔去所有不必要的装饰和装备，一切为了速度。
　　赛道不限速，而速度是男人永远的追求。
　　“这车很贵吧？”胡通明问。
　　张浪撇嘴，“真贵的是四个轮子的赛车，两个轮子的还能承受，花几万这里改改，花几万那里改改，飚上两百，那感觉不是盖的。”
　　车行老板笑道：“咱们这个就是300CC跑着玩玩的，人家900CC的大家伙跑着更粗野。”
　　张浪道：“速度是个精细活，又不是跑坦克，那种四五百斤的大家伙我还看不上。”
　　车行老板又笑：“你们俩的个子适合跑300CC的，没有内涵你们矮的意思。”
　　张浪道：“跑300排量的有姑娘，没事可以泡到一个两个的。”
　　胡通明问：“你泡到了？”
　　张浪“呵”了一声，“这个场子里的我都看不上。”
　　“没有好看的？”
　　张浪耸肩，“不是好看的问题，姑娘合眼缘就行，关键是谈得来。”
　　两个人说着姑娘的浑话，一起脱掉T恤，换上赛车皮衣，推着车就下了赛道。
　　赛道的水泥路面简直滚烫，胡通明不擅长念书，但是关于赛车的一切他早就自学起来。
　　就是要在这样灼热的地面上，车胎才能软硬恰当，弹性适度，有一流的抓地力。
　　张浪一边讲解一边带着他跑了几圈，让他记刹车点，注意压弯控诉，调整姿势，胡通明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天生就是跑车的料，没几圈就飚上两百了。
　　然后一个弯道的时候没控制好，人突然就摔出去，他漠然地看着翻滚的世界，直到张浪哇哇大叫地冲过来。
　　那一刻很奇妙，心中是异常平静的，侧耳细听都能感受到张浪的摩托车靠近的声音，赛车没有脚撑，车子随手扔在旁边草地上。
　　“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
　　肾上腺激素飙升的时候，人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的，哪怕没了一条腿。
　　回去脱下皮衣的时候，他才感觉到全身的酸痛。
　　但是爽。
　　这就是他要的感觉。
　　。
　　英子重新龟缩于大商场一角，摆个桌子给人家美甲，胡通明每天照例去接她，她面无表情地坐上摩托车，仿佛胡通明是她不认识的黑车司机，差别只在于两个人不用讲价。
　　印象里，胡通明从来没见过英子有笑脸。
　　现在他们的矛盾很明显。
　　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但是胡通明没有足够的彩礼。
　　没有彩礼，英子家里不同意两人结婚。
　　英子想回县城开个美容店。
　　胡通明不想回县城。
　　胡通明想把生米煮成熟饭，都说一旦把这事做了，女人也就对你死心塌地了，但是英子也是个狠人，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彩礼不松裤带。
　　胡通明在赛道里发泄自己的欲望，他不怕摔，甚至摔出了技巧，以前摔得全身酸痛，现在摔一跤不过是打个滚的事，一骨碌翻身起来，只要车子还能打着，马上又可以开起来。
　　只是人包裹在赛车服里，能出透一身的汗，晚上躺在那里浑身乏力，再也不会想乱七八糟的事。
　　当然早上起来还是一柱擎天。
　　他一边看着电脑里的岛国文艺片，一边打手枪，完事以后随便擦擦，提上裤子，出门去送外卖。
　　他死也不会回去县城。
　　他才23岁，放着繁华的上海不呆着，回县城等着老死吗？
　　县城连赛车道都没有。
　　现在盘山公路已经修到村口，在梦里，他骑着他的雅马哈风驰电掣，然后在那个人生的转折口，突然失控，车子飞了出去。
　　他像一片羽毛漂浮在空中，随即又像石头一样坠落，深渊无底，他愕然从梦中惊醒。

　　2018年
　　英子说要回县城，其实只是一种逼迫的手段。
　　胡通明觉得她现在离不了自己，除了自己她还能跟谁呢？
　　果不其然，闹了一阵子，她也就老实了，没有彩礼，没有大上海的房子，甚至也不用扯证结婚，反正就这样过着呗。
　　她辗转了好几个地方，做美甲，做美容，做过小老板，最后在一个美容中心做员工。
　　做老板的时候她窝在几平米的地方，周围玲琅满目挂着义乌进货的小首饰，柜台上一排排的颜色和玻璃珠，平时给人做美甲，没生意的时候刷剧。挣的钱仅够房租，她觉得没意思。
　　后来在美容中心给老女人们做脸，也是辗转了几个地方，场地越来越豪华，她就觉得自己也越来越牛逼。然而到手的钱倒是越来越少，所以她最后呆的地方不上不下，老板有几个老主顾，也不是特别讨人厌，就一直做下来了。
　　胡通明没问她将来的打算，左不过开个美容店，拉住几个老主顾，再有一些宏愿，就是将美容店发展成美容中心。
　　英子也从来不说她的打算，她白天上班对着客人笑够了，回来就是面无表情。
　　张浪总说她是冷艳御姐，开口嫂子，闭口英姐的，胡通明觉得张浪那小脑瓜子里肯定在想一些龌龊的事情。大家在一起喝酒聊天说荤段子的时候，他就使劲调侃胡通明和英子，从壮阳药说到避孕药，最后朋友妻不可欺大义凛然地收尾。
　　喝完回到家，微信里还能有张浪发来的“马后炮”。
　　胡通明躺在床上抽烟，看英子背对自己换衣服，他就喜欢她最后的那一点娇羞，让她看起来还有一点人气。
　　然后他脑子里是张浪把英子压在床上狠干的样子。
　　如果张浪真那么干了，他会装作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并不觉得那有什么憋屈的，反而隐隐的都是期待。
　　下赛道和张浪一起跑圈的时候，他常常想一句话，就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简直就是至理名言。
　　他技术好，不怕摔，圈里都说他是个狠人，渐渐的名气也响了。隔壁跑900CC的莽夫笑话他们跑300CC的是儿童玩具，赛道外面跑山地越野的又嘲笑他们是怂货，他并不在意。突击步枪当然比手枪牛逼，但是最厉害的高手用匕首就能要你的命。
　　他胡通明就是一把匕首，直插敌人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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