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菟

　　乳白浓郁的晨雾笼罩着白雉山，清晨的宁静被一串急切呼声打破。
　　“公主——公主——”
　　小萦顾不上礼节，抓着离帐门最近的人急问：“看见公主了吗？”
　　守夜侍卫昨夜不知怎么睡了过去，正自不安，忙问：“公主不在帐中？”
　　小萦慌乱极了：“公主不见了，枕上只有公主的一缕青丝……其他人呢，有人看见过公主吗！”

　　卫漆踏出主帐，眼前雾色茫茫，士兵上前禀报：“陛下，南楚公主失踪了，听说帐中留下半截青丝，他们正在寻人。”
　　卫漆双目一凛，大步走过去。

　　一众宫女和侍卫跪在武陵郡王跟前请罪。其中一个宫女手里捧着一只帕子，隐约透出一团黑色。
　　卫漆走到她跟前伸手：“拿来。”
　　一个高大黑影突然从雾里冒出来，小萦吓得一抖，把帕子握得更紧。她正后悔刚才找公主时慌不择言，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公主断了一截青丝留在帐里，都是她败坏了公主名声……这北殷皇帝竟还这般举动！太无礼了！
　　卫漆有些不耐：“给我。”见南楚众人都目带敌意，他只好略作解释：“我国义阳长公主三天前离奇失踪，现场也留了一截发丝。我察看物证。”
　　见武陵郡王点头，小萦才递出帕子：“请……请北殷陛下在无人处观看。”
　　雾里谁看得清？卫漆心道麻烦，走了两步解开帕子。
　　一缕乌黑发丝躺在里面，触感柔滑，断口整齐无毛刺，可见是利器割断。发丝被一根透明丝线束住，丝线不知是什么材质，韧性极好，无论如何拉扯，松手后形貌复原如初。
　　他低头仔细观察，不防一缕幽香飘进鼻端。他略感不适，将发丝拿远了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重新包起。

　　帕子已经还给那南楚宫女，发丝的香气却仿佛沾在了手上，挥之不去。其实不算难闻，比他在后宫闻到的脂粉味清淡自然许多。
　　卫漆在帐中搓着手指沉思，昨夜情形的确有些蹊跷。他睡眠一向警醒，昨晚却并未听到异动，那么贼党想是用迷香放倒南楚侍卫潜入，因为南楚公主帐上仍有残余迷香。
　　看迷香效用，可令人昏睡一个时辰有余，南楚百余人无一幸免。上等迷香、上等利器，还有古怪的丝线，他们究竟是谁？他本以为是南楚皇帝阳奉阴违，派人偷掳长公主好重提条件，现在看显然错了。一个是他的妹妹，一个算是在他眼皮底下被掳走……
　　绿袍宦官进来时见他一脸阴沉，忙道：“陛下，大理寺有说法了。”
　　卫漆抬头：“说。”
　　“透明丝线是冰丝，产于云山之南。古滇国信奉以冰丝束发可摄人魂魄。巧的是，有一伙人自称是古滇国王室后裔，近期在我国与南楚边境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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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灵犀醒来时有些头晕，眼前一片漆黑。
　　是天没亮？还是她被毒盲了？她压下心慌，仔细感受，感到脸上有些闷窒，皮肤被磨得轻微刺痛，确认眼睛被粗布蒙住了。
　　不仅如此，她双手被绳子反绑在背后，肩背酸痛不已。
　　痛苦更甚的是，她昏过去之前还没来得及更衣。
　　既然贼人只是迷晕她，没有打杀她，说明掳走她另有用处，并不是单纯泄愤，那么她还有一线生机……她慌乱后定下心神，同看守她的人说话：“我要更衣，能不能给我松下绑？”
　　没有人理她，车马亦不停。
　　她又道：“你们看我眼睛被蒙着，什么都做不了。你们若不放心可以让人看着我。”
　　仍然没有人理她。
　　她深吸一口气，急道：“我昨晚就想去没去成，如今你们还不让我去，难道要我带着一身怪味熏人？可能会引来追兵！”
　　身下车马停了下来。随着一阵香风飘来，终于有人过来了，拉着绳子带她走了一小段路，解开绳子道：“快点。”
　　是女人的声音，说的是雅言，带有明显口音。项灵犀略放下心，小心兜着裙子，起身整理好裙摆，刚抬起手就被一把抓住，绳子立刻捆了上来。
　　“老实点！”
　　项灵犀借机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身体，笑了笑：“请绑轻一点，毕竟我是金枝玉叶……你们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对吧？”
　　那女人不理会她的套话尝试，拉着绳子往回走。

　　不知车马走了多久，她肚子把空城计唱了一遍又一遍，连一口水都没等到。
　　她之前听到的女声说话了，可惜说的不知是哪里的方言，叽里咕噜她一个词都听不懂。
　　然后一个粗噶的男声回了一句。她还是听不懂。
　　接下来他们开始走下坡路。走了一段，她明显感觉周围阴凉了许多。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她身体突然腾空，被甩得头朝下，肚子硌在一个硬物上，酸痛难受。
　　男人扛着她继续前行。
　　项灵犀闭紧双眼调整呼吸，试图缓解恶心的感觉。
　　又断断续续走了几段路，听到了各种奇怪的声音，扛着她的男人脚步越来越快，就在项灵犀以为自己要被活活折磨至死的时候，被甩在了地上。地上好像铺了东西，摔得有些疼，但可以忍受。
　　她耐心等待，直到脚步声远去，她弓起身子，双手在背后努力往下蹭，直挪到两腿后，再将腿从双臂间穿出，总算把双手翻回了胸前。她暗自庆幸自己身子骨软，慢慢抬起手，摘下蒙在眼前的黑麻布。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忍不住闭了下眼。重新睁开她发现这里是室内，屋子由石头磊成，中央有一只圆形的大石瓮，石瓮旁竟围靠有人！
　　她心跳急促，屏息望去，见那是三个少女，她们靠坐在一起，不动，也不出声。三人衣着各异，都是贵族少女装扮。
　　项灵犀在石案边磨断绳子，双手脱离束缚，手腕勒出了红痕，有些刺痛，但她没心思细究，凑近旁边穿着大红胡服袍的少女，不由打了个寒颤。女子浅蜜色皮肤，嘴角弯弯仿佛含笑，两眼却漆黑空洞，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她立刻转头去看另外两人，竟然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她们怎么了？这是什么鬼地方！
　　她全身冰冷，几乎无法呼吸。难道她也会变成这活死人的模样？抓她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可这些无辜少女该怎么办？她救不了她们，但可以出去求援！

　　项灵犀起身要离开这里，抬脚却觉阻滞，低头见一截裙摆不知何时握在了胡服女子手里，胡服女抬着头，黑眼珠无神地盯着她，她不禁后背一寒。
　　她想把裙子拿出来，谁知这女子手劲特大，再这么拽下去只怕裙子就要从她腰上掉下去了……虽说裙下穿了白罗裤，可那是里衣，轻薄半透，她并不想露着腿逃亡啊！
　　于是她壮着胆子坐了回去，战战兢兢对少女道：“你能不能先松手？……我出去就叫人来救你们！”
　　少女不动，不说话。但项灵犀注意到她的表情有变化了，眼神不再一味空洞，而是透着焦急。
　　项灵犀也急，这样僵持下去，倘若有人来了，她还哪有逃走的机会？
　　就在这时裙角的拉扯突然一松。
　　项灵犀大喜，赶紧兜起裙子站起来，低头冷不防和女子绝望的眼神撞个正着。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低头看见女子腰带上坠着一只皮革囊。
　　她道了得罪，伸手打开皮革囊，见里面有几样女儿家的物事，其中有一只金镶紫红宝石戒指，样式独特，治金手法带有西域风格。
　　她略一思考，把戒指收进绣囊，轻声道：“我带上信物，若能出去一定找人回来救你！”
　　女子没有反应，眼神恢复成之前的空寂。
　　项灵犀不确定她听到没有，提起裙子小跑出去。

　　出去后项灵犀发现外面很大，俨然是宫殿布局，但十分古怪，所有门窗紧闭，没有人，甚至没有天光，只有壁灯照明，周围仿佛透着幽幽凉气。想到先前自己被人扛着走下坡路，她只觉呼吸艰涩，遍体冰凉，莫非这里是地下？难道……她们被送进了谁家陵墓，为人殉葬？
　　是谁敢做这样的事！不，不对，仔细想想，掳她来的人说的不是汉语，想是夷人，夷人不可能在这里修筑墓葬。她稍感安慰，努力辨认寻找出口方向。
　　这里地砖分为两种，一种是雕花砖，一种是素面土砖。也许是她命不该绝，她沿着雕花砖路潜行，竟然一个人都没撞上，不知先前掳她过来的夷人到哪里去了。远处好像有嘈杂声，但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
　　顺利走了一阵子，前方出现一座高大石像。
　　石像的造型奇特罕见，像是某种怪兽——长鼻鱼尾，表情凶悍，张着血盆大口，露出两排利齿。
　　其实这种怪兽她已经见过很多次，沿途壁灯都是类似造型，不过都雕得小且粗糙，到这里她才真正看清楚，没来由惊出一身冷汗，这是镇墓兽吗？可这地宫的雕花砖虽有些残损，仍看得出精致秀美，但怪兽石像粗犷骇人，底座有斧凿痕迹，看起来像是扒开地砖生生嵌进地里，感觉怪异又恐怖。
　　前方空旷，侧耳倾听隐约能听见鸟声，想必离出口不远了，然而——

　　一道深渊赫然横在面前。
　　深渊向两侧延伸，看不到尽头。项灵犀站在深渊旁，只觉足底生寒。
　　下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渗人的滋滋水声和一股难闻的气味，潮湿腻人，还有点腥臭……等等，这气味她在进地宫的时候闻到过，那时候有珠子滚动的咕噜声，金属和木头摩擦的哐啷声，等声音停下来他们才继续走，然后更摇晃了，伴着咯吱咯吱的声音……
　　项灵犀猛地睁大眼睛，这里应该有桥！一座由机括启动伸缩的木桥！
　　对岸斜前方有一座雕像，好像又是那怪兽，机括很可能在那里开启。那么这边呢？有进则有出，可这边地砖全是素面，上面除了青苔什么都没有。
　　她听到了逼近的脚步声，心跳急如鼓点，有人追过来了！
　　项灵犀直直盯着眼前地面，心中忽有一线日光拨云散雾。
　　她向右一步，双脚用力踩在空白地砖上，脚下一沉，咔的一声后，锁链带着木板从此岸卷铺到对岸，飞桥架成。
　　追赶她的人大惊，提刀扑上前去。
　　项灵犀拼命跑上桥，然而背后风声比她更快，她感到后背传来森森寒意，下一瞬就要皮开肉绽——

　　咻的一声，极快，极冷。
　　接着咚的一声，有如重物落地。项灵犀没有感觉到疼痛，忙回头，见袭击她的那人倒在桥旁，脖子被一支箭洞穿，头歪垂下去。

　　血腥味让深渊里的东西不安于蛰伏，猛地飞窜起来，张口咬住尸体的头，将尸体一甩，拖扯下去。桥下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声和吞食声。
　　项灵犀吓得心跳停止，呆在原地。那一瞬间她只看到一个庞大的黑影张开血盆大口，耳旁腥风呼啸，然后那人身首分离，血肉飞溅。
　　“不想死就过来！”
　　一声厉喝让她如梦初醒，她抬头见对面疾步过来一人，身形挺拔，手持弓箭，戎装灰眸，竟是北殷皇帝！
　　项灵犀想立刻离开这鬼地方，但腿软得不听使唤，竟一步都挪动不了。
　　她急得快哭出来，想拔簪刺入肌肤唤醒麻木的腿脚，又怕血腥味引来桥下的食人兽，于是用力掐了掐自己，刺痛让知觉恢复了一点，她跌跌撞撞跑下桥。
　　在她大口喘息之际，机括声复又响起，木桥滚动撤回，消失在深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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