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们

　　谭谨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讲台上，老师正在讲话：

　　“大家好，我是你们班新的数学老师，我姓毕，毕招娣。”
　　老师转过身，柔顺黑亮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粉笔字端正秀丽，在黑板上一笔一划，“毕——招——娣”。

　　“希望大家能在接下来的一学期，还有之后的一学年里，积极配合我的教学工作，接下来我会讲一下自己的教学要求，希望大家配合……”

　　讲台下是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

　　“害，这新老师看着年轻，怎么说话还带地方口音，这也太好笑了吧……”

　　“是啊，哈哈哈，真的好好笑啊……哎哎，新同学，你说是不是啊？”

　　谭谨胳膊肘被捣了几下，也就顺势点点头，“是啊是啊哈哈”。

　　他还是有些迷糊。

　　唔，可能是昨天晚上的英语课外班老师又拖堂拖到十一点钟，导致自己补学校作业补到凌晨才睡下的缘故吧。

　　“哎哎，同学，你说学校这安排是不是太奇怪了些，”谭谨又觉得自己胳膊肘在被左边男生捣，

　　“我们高中，不是素来就自诩是现代化的贵族高中，结果到我们这届可算是好了，男女分班教学的传统被取消,硬生生改成男女混班了。”

　　“谁说不是呢，是吧同学，”谭谨胳膊肘又被右边男生捣，“我们这就是活脱脱小白鼠啊，学校改革让我们赶上了，高一到高二的分班也让我们赶上了——害，人生真是艰难啊。”

　　谭谨只觉自己是肉夹馍，左右两片厚馍馍夹他一块薄薄的肉片。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没睡醒。

　　正在此时，前面传来一道声音：“喂，几个后面的，听你们说话可真好玩啊。”

　　短发的矮个男生竟然也跟他们几个大高个一样挤在教室后部的小角落里。

　　“难道班上多出女生来不是一件足以令所有男生都高兴的事情吗？”

　　本该是调侃的语句，却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来，再搭配上那张微微皱眉的脸。

　　极具杀伤力。

　　正值青春期的男孩都是易燃物。

　　“喂，曹春秋，你当然是喜欢女生，你看看你高一时候一起玩的，都是那些十几班的女生吧。哈，真不愧是‘人缘极好’，跨班都能交流。”谭谨右手肘的男生显然是眼前这个短发男生的高一同学，一副很是知根知底的样子。

　　谭谨也听到左手肘的男生嘀嘀咕咕地附和：“新同学，大家都是新同学，倒是没想到我高二刚开学就能遇到此等猛人，想必是撩妹高手，高手有什么宝典秘籍来给大伙儿说道说道……”

　　回头的男生，身上和他们一样穿着棕蓝色条纹相间的校服，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谭谨昨晚也是没睡好，不想给一个主动挑衅上来且之前都是闻所未闻的家伙什么好脸色，便也跟着随手往那男生肩膀上一推：

　　“头转回去吧，哥们，高二新开学就想着一挑三，这也太狠了点。
　　我们哥几个也不过是刚认识，凑一块儿随口调侃几句学校的新政策和新老师，点评吐槽几下学校安排罢了，没做出什么出格举动哈。”

　　短发的男生也没再说什么，就这么皱着眉的一张臭脸，又转过身子去。

　　“嘿，”右手肘男生撞谭谨右手肘，左手肘男生撞谭谨左手肘，左右两人口中同时发出意味不明的嗤笑声。

　　啧，不讨喜的家伙一个啊，谭谨盯着前排只有一个人坐的三人桌，心里暗自点评那个叫“曹春秋”的人。就这人缘，也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度过可怜的高一生活的。

　　###

　　在这所所谓的老牌贵族高中里，名义上也只有十二个班级——这是对外开公开课，外校老师造访时所展现的。真正上课教学的时候，男女生严格遵守分开教学的原则。

　　年级主任顶着那颗地中海头，手指推推眼镜：
　　“这些举措，本来都是为大家好的。
　　只有能抑制住自己躁动青春期的学生，才可能真正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学习中去啊。
　　现在虽然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但我希望，男女生之间，仍旧适当保持距离……”

　　一通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报告厅训话，终于结束于年级主任“啪啪”两声的拍手示意下。

　　“好了，同学们，散会。”

　　谭谨打着哈欠，倒是非常给面子的没发出什么声音。

　　却又听到身后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也打着哈欠：“走吧飞飞，一个小时的训话我坐着听都觉得累……”

　　然后是一道清脆的女声尽力压低声音：“哎呀，曹春秋，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那么说话……”

　　谭谨撇撇嘴，有些不屑。

　　正准备起身离场，谭谨注意到，那个听班级讲话时坐他右手肘的男生，突然一把抓住那个曹春秋的肩膀，很大声地说：“喂喂，曹春秋啊，跟我到旁边去一下，我有点事情想跟你分享分享。”

　　曹春秋一脸惊讶。

　　谭谨也觉得惊讶，这两人，就那开学时的火药味儿，看不出会有什么能分享的事情啊。

　　虽然脸上惊讶，但曹春秋还是跟着“右手肘男生”脱离人群，往花园长廊那边去了。

　　脱离人群之前，曹春秋还不忘同跟走在自己身边的短发婴儿肥女孩示意，让她自己走。

　　谭谨确实觉得，这人这操作——学不来，学不来。好吧，羡慕总是可以的。

　　谭谨好奇地跟在曹春秋和“右手肘男生”后面。

　　请不要问他为什么没记住“右手肘男生”名字，问就是刚分班刚开学要记的人名太多,其中一个两个的没记住也正常。

　　“右手肘男生”极为亲热地搭着曹春秋的肩膀，低着头很是照顾身边曹春秋身高的样子——当然，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悄悄话意识在作祟。

　　那一开口，声音却是大得惊人，不仅是准备乖乖听悄悄话的谭谨浑身被震得一哆嗦，就连拐个弯蹲草丛的好奇男孩谭谨也是浑身上下一哆嗦。

　　“那个上学期还是高一十班的女生秦情……”

　　这学校花园长廊，说是“脱离人群”，那也只是相对而言。总而言之，是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的。

　　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在朝这里张望了。

　　“……那个秦情，就是高一十班的那个女生，我们名义上的‘同班同学’，哈，就几次公开课的时候我们被分进一个小组的那个……”

　　又多了几个同学驻足观望。

　　曹春秋应该是隐隐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想要挣脱“右手肘男生”的桎梏。

　　谭谨蹲在灌木丛后，注意到曹春秋的抗拒，便摸着下巴悠悠然想着：“不会又是一桩感情债吧，啧，刺激刺激。”

　　“……她，是个同性恋啊！”

　　曹春秋脸胀得通红，一副尴尬的样子 ，“这个，你，可能搞错了吧……”。

　　“害，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搞错！我可是亲耳听到，她的好朋友之一说她每天放学都会等她的另一好朋友放学呢，甚至有一次她还看到了那俩接吻！”

　　谭谨很失望。这消息也未免太“小道消息”了吧。

　　“啊，哈，嗯嗯是吗，哈”，曹春秋胡乱应答。

　　旁边一不小心路过的同学不知为何是越来越多了。

　　“别不相信啊，我跟她的一个好朋友关系还不错，人才愿意告诉我的啊。

　　嘿嘿，你说是不是特别劲爆？”

　　“嗯，嗯是吗，嗯我觉得你和她那个朋友可能是搞错……”

　　“怎么可能？而且，你不觉得那家伙，一个女生，就我们和她仅有的几次交流来看，都是满嘴黄色段子一点女生样子都没有吗？还能分班分进快班，哼，难道快班只收那种人吗……”

　　“好了好了，这个，午饭时间要到了，去吃个饭？”

　　“哎，你别岔开话题啊，我跟你讲还有……”

　　谭谨来回挪动自己蹲酸的双腿。“无聊啊，这叫什么八卦……”

　　等那两人离开，谭谨也拍拍裤脚上沾着的草屑，站直身子走人。

　　“真是搞不懂，男生也能那么嘴碎吗？那两人看起来关系不过就是一般，这种‘故事会’氛围是怎么营造出来的？搞不懂啊搞不懂……”

　　###
　　食堂的午饭时间结束。

　　谭谨回到班上，准备趴桌子上休息一会儿。

　　“谭谨谭谨，来来来别睡了，我来跟你说件好玩的事……”“右手肘男生”的声音，不期而至。

　　“你这家伙烦不烦，我昨天晚上睡觉睡迟了啊！”

　　谭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睁开惺忪睡眼，突然发现围在自己周围的并非只有一个“右手肘男孩”，而是有好几个面孔。

　　“干，干嘛？”谭谨心里发毛，“这，这一副围殴的架势是要怎样？”

　　“你这人成天脑子里想什么，嗯？”“右手肘男生”有些无语。

　　“那你是来干嘛的？”谭谨还是觉得心里发毛。

　　“来，跟你聊聊，跟咱们大家聊聊，”“右手肘男生”双臂向后一撑，坐到一张桌子上，这次倒是正儿八经环顾四周然后压低声音，“是我高一的同班同学，那个叫曹春秋的小矮子。”

　　谭谨听到这名字条件反射般环顾整个教室。

　　教室里除了他们几个男生聚在这里，就还有两三个女生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

　　那个总是皱眉的曹春秋不在。谭谨松了口气。这架势，要是让当事人听到岂不尴尬。

　　反正谭谨也不喜欢那个主动挑衅，看起来一点都不友好的家伙，便很是无所谓地开口：“来来来，给大家说道说道。”

　　“右手肘男生”的确是长得挺高，但总喜欢驼背。尤其是此时，坐在桌子上还尽力弯腰的样子，愈发像只虾米。

　　“那曹春秋可是个奇葩，吹牛是真真不打草稿……”

　　谭谨背靠着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高一的时候，有一次我买了双新球鞋，两千多呢，我那帮兄弟们都说不错好看，就曹春秋正好
　　路过听到，张口来了句‘两千多的鞋子也没什么吧’，哎哎当时我那个气啊……”

　　周围有男生吹口哨：“害，哥们，那只是个柠檬精或者杠精吧，怎么看出是个牛皮大王的？”

　　一听有人捧场，这“右手肘男生”可是愈发起了兴致：

　　“别急别急，我这还有后续发展呢。

　　那我肯定要问曹春秋凭什么说出这话，你们看他平时的穿着打扮——哦，大家平时都是校服，那就看他的鞋子——他鞋子难道也两千多吗？不就是国产的小牌子，最多两三百。

　　好好，回归正题，你们猜他怎么回答我？”

　　“右手肘男生”把腰压得更低，神秘一笑。

　　“哈，他说要是真想炫就把房产证全都摆出来排成一排，两千多一双的鞋子算什么。
　　那难不成他有？这我肯定得好好八卦下……”

　　谭谨在一旁听得是头一点一点的。好笑哩，原来这位“右手肘男生”也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名词，哦，也可以是动词，叫“八卦”啊。

　　“……他说，他是能把房产证带过来排成一排，但害怕刺激到我，哈，真是笑死我了。”

　　一圈男生也紧跟着发出大笑声。

　　谭谨注意到，教室里几个原本安安静静的女生也在抿着唇忍笑。

　　“幼稚的攀比行径只会徒留笑柄，”谭谨想。

　　等到中午午休铃响起，那个叫“曹春秋”的男生才回到教室，后脚跟他进来的是班上一女生，叫“王飞飞”。

　　虽然知道不大可能，但谭谨还是极为隐蔽地将曹春秋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确认无误后，谭谨竟然察觉到自己长舒一口气。

　　“那家伙果然穿着打扮就是一般家庭的水准啊。”
　　谭谨又调转方向，极其隐蔽地打量了好几下“右手肘男生”脚上的那双鞋。

　　“虽然也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穿那双鞋过来，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果然，还是有那么一丝丝丝的羡慕啊！”

　　哦，话又说回来，那“右手肘男生”究竟是叫啥名字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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