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掉乌云吃掉你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李云朵走进了她的房间。
　　“哎呀，闲置好久了，我待会让阿奇来收拾收拾，你就安心住下。”何父走到房门边，试了下灯光，又在房间转了几圈，道：“就是陈旧了点，其他没什么大问题。”
　　“谢谢。”李云朵说道，眼睛似乎有水雾，闪闪的。
　　“别这么客气，再说了，我可是要收钱的。”何父笑道。

　　“阿奇，过来帮云朵收拾下。”
　　“我们老何真是人间活菩萨啊”何方奇感叹道，“亲儿子都没有受到这么好的待遇。”
　　“啧，”何方奇揪着他的左耳，“出息了啊，敢调侃你老子。”
　　“我没有。”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个月就要过完了。李云朵在何方奇家过得很安稳，该上班上班，该睡觉睡觉，总之，她没有之前那么疲惫了，这是李云朵最深刻的感受。
　　在李云朵心里，似乎一切都在变好。

　　“阿奇，饿死了.快上菜。”伴随着声音的响起，三四个人懒懒散散地走进餐馆内。
　　杨文杰一手拿着冰激凌，一边哭天喊地喊饿。
　　“饿不死你。”何方奇没好气道。
　　“阿奇!”许繁星分外开心，眉眼弯弯的，“楠大，我上了！”
　　何方奇并不惊讶，他知道以她的实力上楠大是毋庸置疑的，但他却衷心地为她开心。
　　“真棒。”
　　“还有我哥，他也上了，他分比我还高呢！简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许繁星佯装不满道。
　　“厉害啊。”何方奇勾着许灿的肩，笑吟吟的。
　　许灿没说话，嘴角微扬。

　　“吃什么，今天我请客。”何方奇说。
　　“酸辣土豆丝、虎皮青椒、鱼香茄子……都要都要，有啥上啥。”杨文杰最为积极。
　　“云朵，来一下。”何方奇扭头朝里头喊道。
　　李云朵快速地从厨房小跑出来，来到何方奇身边拿出小本子。
　　“今天是我两位朋友收到楠大录取通知书的好日子，你和老何说就挑贵的烧，再去拿几瓶酒。”
　　“好。”李云朵点头，眼底有些激动。分数出来了，有没有被楠大招上呢，她这么想着。

　　待李云朵走远后，杨文杰立马小声道：“她就是那个新来的？”
　　“嗯。现在住在我家。”何方奇风轻云淡地说。
　　听到这话，许繁星可就不乐意了。“住你家？一个员工怎么能让她住家里，万一手脚不干净……”
　　何方奇打断她，“没有的事，她不是这种人。”
　　“那是哪种人？阿奇，你才认识她多久，就急着为她说话了？”醋意涌上心头，许繁星脸色沉了下去。
　　一个外人而已，怎么就急着为她辩护了。许繁星怎么都想不明白。

　　“繁星，别闹。”
　　“我怎么就闹了？我这不是关心你吗？”许繁星气得起身就要往外走。
　　许灿抬手拦住她的去路，道：“坐下。”
　　“哥!”许繁星看着许灿，更加愤怒了。
　　“我说坐下，听到没？”许灿看着她，眸子平淡。
　　尽管愤怒，许繁星却不敢违抗他的话，从小到大一直都这样。她幽怨地看了何方奇一眼，愤愤地坐回位子上。
　　“繁星，我没有为她说话。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她一个人没有地方去，让她住我家也不是白住的，只是暂时租给她而已。”何方奇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和她不熟。”

　　正说着，李云朵端了菜上来。两眼就盯着餐盘，不敢转移视线。许繁星的声音在隔间都听的十分清楚，何父怕她尬尴，就和她解释。李云朵并没有感到尴尬，正如何方奇所说，她和何家父子之间只是房客与租客的关系，清清白白。
　　“你就是李云朵？”许繁星瞪她。
　　李云朵点点头，没说话。
　　“啊那个，我都快饿死了，繁星我们快些吃完就去ktv嗨吧，今天可是大日子不是吗？”蒋一洋试图缓减尬尴的氛围。
　　“对对对，饿死了快。”杨文杰附和道。
　　可许繁星却并不想放弃。
　　“外面旅馆这么多，干嘛偏偏住别人家里，怎么就没有自知之明呢，你很喜欢寄人篱下的感觉吗？”
　　“许繁星!”何方奇赶忙捂住她的嘴，扭头对着李云朵抱歉地说，“你先去忙吧。”
　　李云朵点头，转走就走了。
　　“拦我干什么？”许繁星不满道。
　　许灿斜眼看着李云朵的背影，没说话。

　　几天前的夜里，在最烦躁的时候，许灿注意到有人向他走进，拖着一个灰色的行李箱。
　　那是一个头发脏乱，衣服也不怎么整洁的女生。她似乎没有看见他，坐在了长椅的一边。
　　许灿收回目光，自顾地抽起烟。
　　不久，那边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接着做了个深呼吸。
　　才发现身边有人的时候，女生惊恐地朝他看过来。他吐了烟，带着一丝鄙夷，对上她的视线。夜色里，许灿看不清她的脸，怪异的是那人的眸子里却闪着光。
　　那人却只是收回目光，躺在长椅的一边。似乎是累到极致了，连呼吸都很微弱。
　　许灿接着又抽了一根烟，掐灭，起身离开。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色里，他看不清她的五官，却听得到她均匀的呼吸声。许灿俯身，凑近了一些，才看清她疲惫的脸。
　　站直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脸色变了变，“艹！我刚在干什么？”，有些不可置信，许灿扭头又看看躺着的人，不敢再停留，随后便快步离开了。

　　许灿认出了李云朵，李云朵却全然忘记了许灿。

　　李云朵站在窗前出神，想着如果通知书下来了，应该会寄到刘易明的家里。这样的话，还要回去拿。李云朵觉得有些可笑，明明说不再回去的，可故事总是以狼狈收尾。
　　“嗯～满足。”一顿饱食之后，杨文杰等人准备起身离开。
　　“阿杰，一起？”
　　“废话。”何方奇牵着许繁星，走出门外。许繁星气也消了不少，安安静静地跟在何方奇身边。

　　李云朵看人都走了，上前收拾餐桌，瞥眼看见一只黑色手机被遗忘在这儿。抬眼朝四周望了望，发现人已经走远了。李云朵走出店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
　　“喂，我的手机。”
　　一道声音响起，李云朵看向来人。许灿气喘吁吁跑到她面前。
　　炎热的盛夏里，少年仅仅是小跑了一段路，额间也渗出了汗。
　　许灿伸出手，道：“我的手机。”
　　李云朵将手机放在他手心，“给你。”
　　“谢了。”许灿的视线落在她的眼睛上，李云朵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轻轻地回道：“不客气。”
　　李云朵的眸子是暗色的，好像没有光，当她看向他的时候，像是在看小丑。许灿有些烦，转身就走了。走了几步，往回看时李云朵已经回了店里。

　　“找到手机了？”看见许灿跟上来了，何方奇有些奇怪道：“灿哥，平时也没见你做事情落下过东西啊，今天怎么突然就失误了？”
　　许灿说：“不小心。”
　　“就是嘛，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正不很正常嘛。”杨文杰接道。
　　何方奇想了想，点点头：“也是。”
　　许灿总是想起李云朵那双暗色的眼睛，明明是双好看的眼睛，眼底却过于平静，似乎没有什么能够让她产生波动，这让他十分不舒服。
　　“阿奇。”许灿喊他。
　　“怎么了？”对方回头看他。
　　许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抬眼去看何方奇的眸子，黑色的，很纯粹。又扭头对上杨文杰的目光。眸子的褐色的，没什么东西。
　　看他奇奇怪怪的，杨文杰忍不住发问:“怎么了灿哥？你今天很奇怪啊！”
　　“……”许灿没空回他，脑子里又蹦出那双幽暗的眼睛，“艹！烦死了！”
　　一旁的众人:？？？

　　李云朵忙完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本应该回何方奇家的她却沿着反方向走去。
　　阿姨会怎么想呢？她这么想着。

　　刘易明看着手里的通知书，兴奋地朝母亲道：“妈，云朵上楠大了!”
　　刘秀琴擀着面团，漫不经心道：“又不是你考上了，有什么好开心的？”
　　刘易明听了这话，瞬间明白了母亲话里的意思，一股名叫失落的情绪在胸口蔓延开来。
　　没有什么人喜欢这座小县城，它落后，破旧，封建，像是被历史遗忘了，独自讲述着无人听的故事 。
　　刘易明和李云朵一样，自小就憧憬着城市里的生活。不尽如人意地是，刘易明并没有李云朵那么努力，高中三年也没花多少心思在学习上，最终楠大就真的成了奢望。
　　注意到气氛的变化，刘秀琴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伤到了他的自尊心，赶忙道，“儿子，妈妈也不是那个意思。”
　　刘易明的视线落在那张通知书上，“我知道，也怪我当年不肯努力。”
　　“要不，我明天给她送过去吧？她会很开心吧？”说着，刘易明小心翼翼地将通知书放在书包里。
　　刘秀琴却说：“不用费力气了，曹操到了。”她看着窗外的人，语气冷了几分。
　　刘易明一听，起身道：“云朵来了”

　　李云朵在门外站了许久，犹犹豫豫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她并不惧怕阿姨的嘲讽，但她却不敢去看刘易明的眼睛。
　　正犹豫着，突然门开了。刘易明看见她很是开心，“云朵，你被楠大录取了。”说着，就将她拉进门，小跑着又将通知书小心翼翼地从包里取出，接着递给主人。
　　李云朵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楠州大学录取通知书”那九个字，一贯平静的眼底泛起了波浪。
　　她接过来，仔细着端详，像是要把它看透。
　　“谢谢。”好久，她才说。
　　“你还没吃饭吧？今晚就留着吃饭吧。”刘易明看向刘秀琴，对方却是好不留情道：“只做了两个人的。”
　　刘易明尬尴地说：“不够的话还可以再做。”
　　刘秀琴直起身子，强硬地说：“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带上你的通知书就可以走了，我们家攀附不起这么有出息的大学生。”
　　其实就算刘秀琴不说，李云朵一刻也不想留在这个充满糟糕回忆的地方，更别说是吃一餐饭。
　　“妈，你干嘛啊？”
　　“我走了，”李云朵走出门，扭头对刘易明说，“真的很感谢你，易明哥。”
　　“哎，云朵，别走啊。”
　　正想去拦她，刘母毫不留情地就关上了门。
　　“过来擀面。”
　　“妈你真是……”

　　虽然是被赶出来的，李云朵却很愉悦，想要走出这个小破县城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的喜悦让她忘却了所有的不愉快。
　　何方奇正看着电视，扭头就看见李云朵步伐稳健地走进房间，更令他惊讶的是他好像看见李云朵在笑。他走进房内，淡淡的说道：“发生什么事儿来这么开心，平时从来没见你笑过，还以为你是无情感生物呢。”
　　李云朵转向他，缓缓说道：“楠大，我被录取了。”
　　“什么”何方奇十分惊讶，“你也上楠大了”
　　“嗯。”
　　“这届考生都怎么了，打鸡血了都？一个一个的都去了楠大”何方奇开始怀疑是不是楠大缺人了才故意放的水，转念又一想觉得不可能。
　　“那你不就和繁星、灿哥一起上楠大了”
　　“谁上楠大了？”何父走进门，没听清他们的对话。
　　“她。”何方奇指了指李云朵。
　　“真的啊？!我们云朵真厉害!”何父两眼都瞪大了。
　　“真是好啊，可以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挺不错的，”说着，他语气一变，“不像我们阿奇，没这个福气，只能在本地大学读读书。”
　　何方奇不屑：“本地读的怎么了，你儿子我有的是本事。”
　　“是是是，你真有本事。”
　　好像世界真的变好了。李云朵心想。

　　为了让李云朵有个伴，何方奇打算介绍她和许灿一起，可是许繁星又对她有偏见，要是让她和李云朵在一块儿，估计又是一番大战。
　　这天，趁着许繁星和朋友去逛街。何方奇找到了许灿。
　　“灿哥，这是我们店那个新来的，你之前见过。她也读楠大，就是希望你和繁星在楠大能帮衬就帮一下。算是给我个面子。”
　　许灿目光落在一旁的李云朵身上，“繁星知道吗？”
　　“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啧，她那性格你当哥的还不知道啊？”何方奇无奈道。
　　许灿想了想，点点头：“你算是找对人了。”

　　听到这话，何方奇失笑道：“是是是，咱们繁星在谁面前都是虎，唯独在你面前是只猫。”
　　“云朵，”何方奇看着云朵又指了指许灿，“繁星亲哥，许灿，你可以叫她灿哥，出去后他会照顾你的。”
　　李云朵没有过多情绪，她不太喜欢人多，十八年来，孤独已成了她逃不开的伙伴。
　　“嗯，你好。”最终，她还是接受了。
　　对方没说话，视线又落在那双眸子上，突然问道，“为什么离家出走？”
　　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李云朵整个人都愣住了，站在一旁也不开口。
　　“不敢说吗？”许灿也不急。
　　李云朵没去看他，何方奇见气氛不知怎的有些微妙，赶紧出来打圆场：“灿哥我们不是还要去网吧吗？赶紧走吧，一洋估计等的快要断气了。”
　　许灿也没再为难她，潇洒地转身就走。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不知不觉，暑假结束了，李云朵他们也要开始准备行李出发。后来得知的许繁星虽然还是很讨厌李云朵，但是李云朵并没有对她产生实质性的威胁。所以许繁星对李云朵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这是为什么呢？说来也奇怪，有一回许灿和朋友喝高了，跟变了个人似的，行为举止奇怪的很。嘴里老是念叨着她的眼睛什么的，搞得许繁星还以为是撞邪了。后来才得知那晚许灿念个不停的眼睛说的是李云朵，虽说她哥长得不错，追过他的女孩多的可以从县城的这头排到那头，但实际上这么多年，许灿一直是单身。有时候连许繁星替他感到惋惜:哎，长成这样竟然连个初恋也没有，太失败了。
　　如今这么一搞，许繁星以为她家哥哥终于开窍了，这么一个情窦初开的年纪里，许繁星知道许灿在这方面一直是个二愣头，于是非常大方又善解人意的许繁星同志扛下了这个重任。
　　对俩人那是各种撮合，连和何方奇在一起的时间都少去了，许繁星一面心疼不已，一面扬言要拯救她哥的青春。这么撮合着撮合着，许灿就发现自己不对劲儿了。有时候在路上好端端的走着，脑子突然就出现了李云朵那双眼睛，赶都赶不走。刚认识的时候许灿每每看到她那双暗色的眼睛都觉得不舒服，可现在有段时间看不到他就觉得不适应。因此跑美味餐馆的次数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离别前的一个夜晚，李云朵参加了众人的离别聚餐。五六个人围坐在草地上，星星对着他们眨眼睛。
　　“多联系啊多联系。”
　　“后会无期，此生不见。”杨文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何方奇怼了怼他，笑道：“喝多了？说什么胡话呢？”
　　蒋一洋将杯里的酒一口饮尽，感叹道：“杨啊，我们俩就在这小县城过算了，我们啊，没这个命。”
　　杨文杰一听，不爽快了，“干嘛啊，这么没志气，告诉你们啊，将来我一定出人头地，什么楠大啊，我都不用正眼瞧它!”
　　“啧，有志气，苟富贵，勿相忘啊。”

　　李云朵看着远方的天空，夜色很深，却拦不住星星的光。星星点点的，隐在夜色里，光亮直直地穿过厚重的云层，照映在她的眼中。
　　“在看什么？”许灿看了她好久。
　　李云朵收回目光，说：“星星。”
　　许灿抬头看去，眸子亮了，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就这么看了许久，他才开口：“嗯，是星星。”他想到了小时候趴在奶奶腿上数星星的那个夏天的某个夜晚。
　　“李云朵。”他转向她。
　　“嗯。”
　　“你喜欢星星吗？”
　　李云朵想了想，回道：“喜欢。”
　　她喜欢星星的光，光穿过云层，洒向大地。不同与云朵的厚重，虽然云朵一直都在，可李云朵发现星星也不曾离场。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她也可以像一颗颗星星一样，在她的世界里发光。
　　“你知道小时候我最喜欢看什么吗？”他又问。
　　李云朵摇摇头。
　　他笑了，“是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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