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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逗留了两日,纵使万般不舍,还是该离去了。
宫内怕早就乱了阵脚。
临行前,珍珠为他备下百蕊花蜜:“瀑布前的那片树林会释放毒气,无色无味,一刻不到,还来不及走出林子就会让人身体绵软,意识模糊,这蜂蜜可以抵御毒气,你现在吃一勺,进林前在口里含一勺,在树林里行走要不急不缓、浅呼浅吸。多数人感到不适后会急于离开,导致动作剧烈、呼气急促,反而让毒气更快进入体内。”
“这里有毒林环绕,瀑布障眼,本就是天机所在,现在你我知晓了,但还是不能让更多人知道,冬郎再来的时候需小心谨慎,千万不要透露行踪。”珍珠哽咽着,“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适儿和升平……”
“他们还太小,这毒林怕是进不得的,我第一次和风生衣进去都差点出不来!不过你放心,我会想个万全之策,让我们一家人能名正言顺地见面。”李俶说着,在珍珠额头落下一吻。
珍珠点头。经过了宛如前世今生般的种种磨难,她现在愈加珍重眼下的光景,也愈加信任眼前的男人。
她在心中暗下决心,从今往后,他说什么,她便听什么!他怎样说,她便怎样信!
这两日,两人时时刻刻腻在一处,诉不完的相思,说不完的过往。
对未来,他们却谈的甚少,直到此刻要分别了,才不得不面对这个话题。
珍珠病情尚未痊愈,不能离开半阴山。
李俶也不可能日日都来。
短暂的分别是一定的了。
好在,得知珍珠安好,这便是天大的好事,其他的只能慢慢筹谋了。
李俶下得山来,一身轻松,心境与来时天壤之别,连过那毒树林、乱坟岗都觉得处处都是风景。
徒步走到不远处的官驿,牵了马,翻身上去,直奔皇宫而去。
还未行至宫门,就远远看见风生衣领一队人马急策而来。
待到近前,他翻身下马、拜倒在地,脸色焦灼、动作急切,黑色的披风在身后鼓鼓生风。
看着他憔悴的面容,李俶有些过意不去,这些年,这个精壮的汉子跟在自己身边出生入死、忠心耿耿,这两天怕是找自己找的寝食难安。
李俶亦下马。
“属下来迟,还请陛下赎罪!”
“与你无关,是朕迷了路!”李俶连忙示意他起身,然后附在耳边交代一番。
李俶离宫这两日,风生衣暗里四处找寻,对外声称陛下寻访到一隐士,要暂居山中。
不曾想言中了一半。
现下,天下初定,社稷未稳,若陛下无故失踪的消息走漏半分,风起云涌不过是片刻之间。
李俶亦知道事关重大,若不是见到珍珠太过兴奋,他也不至于忘情如此。
再者,他深知风生衣的忠心与应变,必能为他挡下此事。
但,以后的事,却需要慎之又慎。
一面思索,一面回到宫中,虽然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整个人却是被一股神清气爽所笼罩,全然不是平素眉头紧锁的模样。
他一回府就叫素瓷把适儿和升平叫到跟前,笑盈盈地问东问西。
一边的素瓷和张得玉看得有些发愣,陛下这是在笑吗?
不错,是在笑,笑意在他的嘴角眉梢漾开,在他炯炯有神的眸子里跳跃,掩都掩不住。
“咱们陛下笑起来还真是好看呀!”张得玉像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挤眉弄眼地对素瓷小声嘀咕。
素瓷忙吓得低头屏声敛气。
“张得玉,你说什么?”虽是素常的声调,声音里却听不出半点不悦,还隐隐透着戏谑,“你的意思是朕该常常对你笑喽?”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张得玉连声道,语气里也都是轻松,他知道陛下没有生气,他虽然不知道陛下为得何事突然这么高兴,但这些年他的苦闷他都看在眼里,他着实是心疼这个仁爱的帝王、痴情的男子,“奴才只是希望陛下以后都能、都能这样高兴……”张得玉拖着哭腔,说不下去了。
“会的!一定会的!”李俶挺直了腰身,望向窗外皎洁的月亮。
他们仰望的,是同一轮月亮,这就足够了,其他的,他会一件一件地、慢慢地处理。
离开两日,案头的奏折便堆积如山。
安史之乱的余孽刚刚扫清,此刻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国库空虚,大唐盛世被一场经年战乱席卷的了无踪迹。
折子上大半是陈诉各地百姓饥不果腹,另一半是呈奏吐蕃等趁乱屡犯边境的。
果真是内忧外患、水深火热!
李俶抚手撑额,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之中。
安史之乱的旧部残党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经过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叛变,所有的人几乎都杀红了眼,但凡手上有点兵权的都对这天下虎视眈眈,拥兵称帝成了竞相效仿的权利游戏。
天下不稳,谁都想趁势得之!
李俶内心长叹一声。
现下,百姓疾苦,再无力承受战乱;内政不稳,难以全力抗击外患。征战多年,他期翼的升平盛世不过还是一个遥不可及念想。
这时候,李辅国来报,李泌、郭子仪一同觐见。
此二人一文一武,辅佐着李俶走过了安史之乱的动荡年代,却皆不居功自傲、保持着最初的傲骨与志向,实属难能可贵,自己身边太需要、也太缺少这样的人了!
李俶暗自叹息,似想起了什么,轻描淡写地对李辅国说,“去通传程元振,让他清点内飞龙使,殿外侯旨。”
看着李辅国不慌不忙离去的背影,李俶对李泌和郭子仪说,“天下不稳,蠢蠢欲动之人甚多,不如先从身边人开始吧!”
三人密谈了一个上午还不见出来。
夏日的太阳烤的整个皇宫蒸笼一般。
侯在殿外的内飞龙使黑压压站了一片。
终于,大殿的门开了,李俶缓缓走出。
抬头看看,正是正午时分。
所有人都屏声敛气,只听蝉鸣一声紧似一声,叫的人心里发慌。
李俶却不慌不忙,走进内飞龙使队伍,一排一排走过,在每个人面前驻足。
不知是天太热、还是太紧张,队伍中大半人开始汗流不止、脸色铁青、浑身颤抖。
太阳开始渐渐偏离了正中,不易觉察地向西挪动。
队伍里开始有人体力不支,栽倒在地,一个,两个……接二连三!
“朕竟不知,朕的内飞龙使竟然虚弱至此了,啊!”龙颜大怒,骇的众人皆伏地跪拜。
“陛下,恕臣斗胆!内飞龙使以毒药控制,今日午时是服用解药之时,没有解药,我等必然毙命,难道陛下不知吗!”说话的是内飞龙使一名副统领,姓周名烈,人如其名,是个刚烈之人,在内飞龙使中威信颇高,却与程元振多有意见不合之处。
他早就对皇家用药度忠心的伎俩愤慨不已,这次陛下明知故问,他便按捺不住压制已久的愤怒,横竖是一死,为何不死的明白!
此刻,他尽管也是脸色难看、体力不支,却傲然挺立于一片跪倒的群臣之间,对着李俶怒目而视。
“这就奇怪了,自朕登基以来,便不再以毒药控制内飞龙使,朕竟不知,你这毒药是谁给下的,还是已经两年了,这余毒却还未清!!”李俶凛冽的目光扫过众人,里面有一小众人虽然也是面如死灰,却不是病态,而是恐惧。
他目光炯炯,天子之威震慑人心“不过,依朕看,有的人,毒却清的很彻底!”
扑通——
有人重重跪下,“陛下,陛下,赎罪呀,臣知罪,但,但,是程元振,他——”
话音未落,众人中纷纷有人下跪,仔细查点,竟有三十余人。
程元振眼见事情败露,拔剑自刎,当即身亡!
李俶登基以后下旨给内飞龙发放解药,但程元振却暗箱操作,只私下发放给其亲信,其他人等则一律以旧有方式控制。
曾经,程元振痛恨自己受制于人,今日,却如法炮制,将内飞龙使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真是己所不欲,却施于人呀!
也难怪,这乱世之下,忠心,不过是镜花水月,似乎只有握在手中实实在在的权力,能号令天下、生杀予夺的权力,才能让人踏实。
看着昔日辅佐自己的程元振倒在血泊中,李俶不由的有些伤感,难道是自己错了吗?
但,他还是要坚持一下,毕竟,忠心,才是最难能可贵的东西,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下!
他屹立于高高的台阶之上,面向众人:“尽管有人暗箱操作、乱我军心,但朕说过的话不会收回,朕已定的心意也不会改变。你们虽为朕的臣子,但更是父母的孩儿,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内飞龙使的职责本就凶险至极,要用你们的命来护朕的命,如若再用药物牵制,更是残忍不公。朕需要的是一颗赤诚之心,不是一具具只靠药物控制的行尸走肉!”
“风生衣,将解药分发下去!”
跪拜人群中的细微哭泣之声此起彼伏。
“朕今日重整内飞龙使,由风生衣任统领,尔等扪心自问,能否交付忠心?不愿留下的,赏赐回乡、绝不为难;愿意留下的,俸禄加倍,官晋一级。但,日后若有异心,杀无赦!以真心换忠心。这便是朕的承诺!”李俶威严的声音在宫墙内久久回荡,也在每个人的心里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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