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

　　景乔觉得自己在做梦。

　　梦里有他和蔼可亲的艾德修女。他从不呼唤艾德修女为母亲，他一直唤她为艾德，尽管她的生命里除了最崇拜的光明（圣德教）以外就只有景乔一个了。艾德修女擅长水系魔法，但在圣教光辉的照耀下她抛弃了杀戮即狩猎的能力，转而学习光明治愈术。她脾气很好，镇上的人们若有病痛或因狩猎受伤都喜欢找艾德，她从不接受人们的金币或银可，她所接受的酬劳一直是一些温顺而低级的魔兽。

　　因为景乔从来不爱吃黄油和面包，他被他的艾德养的口味挑剔，所幸迪塞普综合学院的伙食一直很好，他现在除了烤银耳兔外还爱上了学院的南瓜派。

　　可惜这些都尝不到了。

　　他终于睁开了双眼，突然的光亮让他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他又在地上躺了会儿，确认了下四肢百骸都还在，没有被那可怕的传送导致分离后，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先是把一直紧握着的魔杖收回，再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左手。除了被红波草划破的创口和一些泥土外，他的手还是完好如初，似乎刚才传送时经历的撕咬和分裂都是假象。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除了那抹被红波草割开的伤口以外，似乎一点儿新的伤痕都没有。

　　“还好，还好。”这么痛苦的传送，他一点儿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他看了看周围，双手撑在地上站起。他身在一处灌木丛，周围都是及腰的野草和野花，他确定传送阵是把他们三个人都限制在内，理应大家都会被传送到相同的地方。可是珀尔教授当时离他们似乎真的太远了，他不知道珀尔教授有没有把自己也传送过来。不管如何，他带上兜帽，锤了锤还不是很有知觉的双腿后便朝着前方迈开步子，企图在附近找到另外两人的下落。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最熟悉的地方除了迪塞普综合学院以外就是和艾德一起生活的小镇：茉西镇。而这里显然不是两者的地盘。原本已被放好的魔杖又被他再次抓在手中，四周传来微风偶尔滑过耳畔的声音，让他这段寻人的旅程看起来不那么孤独。

　　好在上天垂怜，他并不需要走出多远就见到了一同被传送过来的剑士和土系魔法师。只是还没等他走到两人身边，圣维亚·羽安就率先吟唱起来，制造出一个小型的迷宫把她和西承·鑫包围了起来。

　　她带着谨慎质问道：“是你吗？”

　　景乔不明所以，他带着疑问的目光望向西承·鑫，但同样得到的只是一股紧张的神色。他只好放下兜帽，对着两人说：“是我，我是景乔。”

　　圣维亚·羽安还不放心，继续质疑道：“我需要你的证明。”

　　景乔想了想，说：“我和四年级剑士西承·鑫见证了你的对自由的向往。”

　　圣维亚·羽安站在原地许久，似乎在反复咀嚼景乔的这句话。末了，她把迷宫撤下，对景乔说：“那只是应付学院的说辞罢了。”

　　景乔点了点头，也是，一个虔诚的圣教徒一生的自由就是追逐光明，再无其他。

　　“你到底去哪里了？”西承·鑫开口问道。

　　景乔疑惑，说：“我醒来就过来找你们了，我哪里都没去啊。”

　　西承·鑫和圣维亚·羽安对视了一眼，眉眼紧皱：“我们三个本来是被一起传送到这里的，但就在接触地面的瞬间你忽然就消失了。我们两个走了一段距离才重新遇见你。”

　　圣维亚·羽安更是直问：“你说你醒过来了，你晕过去了？”

　　景乔说：“是的，传送的时候太疼了，我疼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躺在那边的灌木丛里。”他往身后指了指。

　　剑士的眉头就没松下来过，他问向圣维亚·羽安道：“你感觉到疼吗？”

　　土系魔法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三人面面相觑。眼前的情况有些让人摸不着脑袋，同样的传送阵、同样的传送地点却带来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甚至有一名传送成员还凭空消失过。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煎熬。

　　景乔决定先不再回想这次恼人的传送了。他问向其他人，道：“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吗？”

　　西承·鑫摇头，景乔以为圣维亚·羽安也会摇头示意，没想到她却说：“我不太确定，但这里感觉很像波帕丛林。”

　　三人又是一阵肃静。尽管景乔只熟悉茉西镇和迪塞普综合学院，但在芝加维尔斯大陆生活的人，没有一个人对波帕丛林没有耳闻。整片大陆一共有四个绝佳的狩猎场所，分别是波帕丛林、迷雾森林、遗迹古城和吉吉尔沙漠，它们的深处都有着珍贵的魔兽巢穴，传说其中还生活着巨眼龙，对景乔来说又是一个只存活在壁画里的传奇。

　　可到底是传奇还是实际，路总得是要往下走的。波帕丛林在整片大陆的东边，学院却在大陆的正中间。无论如何，他们必须先穿过这片大陆，才有可能在某一个不知名的镇上找到新的传送阵，或者购买到传送卷轴，把自己传送回迪塞普综合学院。

　　只是西承·鑫还不死心，蹲在地上拼命寻找着，说：“我们还是找找教授将我们传送过来的传送阵在哪里吧，没准就能回学院了呢。”

　　圣维亚·羽安没忍住，对着西承·鑫翻了个白眼道：“没有魔力加持的传送阵只能传送一次，这是常识你不知道吗？”

　　西承·鑫：“你怎么知道教授切断了魔力加持呢？”

　　圣维亚·羽安一脚踢在西承·鑫的背上，说：“就算教授没切断魔力加持，我们也不可能传送回学院。整个空间崩塌了，所有教授和学生不知所踪，土地下不知是什么东西，这样你还敢回去吗？”

　　西承·鑫整个人都蔫了。的确，现在学院的情况未知，哪怕传送阵还在、还能用，他也不敢贸然回去。

　　想到这里，他也只能重新站起来，拍了拍早已空了的剑鞘对两人说：“我的剑被珀尔教授房间的土地卷走了，希望我们在穿越丛林的这次旅程中不会遭遇什么危险。不得不说，那个土地真邪门，在培育处我就感觉到了一次，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那是什么，会是魔兽吗？”

　　景乔瞬间反应了过来，说：“你在培育处就感觉到了一次？是什么时候？”

　　西承·鑫如实回答：“就在你的手指触碰到土地的那一瞬间。”

　　景乔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他记得自己咬破指尖后的所有情形，但在以血喂红波草的瞬间土地有蠕动？有吗？

　　“你确定吗？”他实在是有些想不起来。

　　西承·鑫一手摸向剑鞘，一手指向天空说：“我以剑士的名义发誓。就是那一瞬间，我很确定。”

　　剑士从不撒谎。这是芝加维尔斯大陆上唯一的真理。

　　景乔只能暂时将这个谜团压下，转而向圣维亚·羽安提问。他时刻牢记这是一名虔诚的圣教徒，因此在开口前他小心地转换了措辞：“尊敬的土系魔法师，您是这里唯一一名五年级生，请允许我赞美您的能力，我坚信在光明的带领下您定将成为一名优秀的冒险家。在此之前，请让我恳请您为我们带路，穿越过这片未知的丛林，我将为您送上最诚挚的谢意。”

　　他其实很少用这样的腔调讲话，但平时听艾德说多了，他也学到了几分。他觉得自己说得其实还不错，没想到圣维亚·羽安听完后却发出了爆笑：“哈哈哈......”她甚至弯下腰抱住了肚子：“我的天，没想到出了学院竟然还有人这样跟我说话，哈哈哈！”

　　终于笑够了，她才站起身，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对着一脸疑惑的景乔说：“我再说一次，那都是应付学院的说辞罢了。我最痛恨所谓的光明，那都是魔鬼的赞歌。所以不要再这样跟我说话了，我听得很想吐。”可她并不想在这问题上透露太多，话锋一转，说：“我对波帕丛林算不上熟，只是小时候和父母亲来过这里一次，但当时我们并未到达过深处，只是在入口徘徊。如果我没有记错，入口是在那片灌木丛的西边。”她朝着景乔来时的方向指了指。

　　虽然景乔对圣教并无向往，也不确定那是否就是魔鬼的赞歌，但不需要他模仿那种腔调说话，他其实还是松了一口气，他也转身看向自己躺过的那片灌木丛。那里还是和他来时一样，及腰的野草野花郁郁葱葱，生气非常。

　　“那我们就往那走吧。”他开口提议道。

　　这时西承·鑫却开口说：“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穿过丛林我们需要到达深处，没有人知道会遇到什么。这里唯一的剑士却没有佩剑。你们确定还要继续往那走吗？”

　　圣维亚·羽安及时朝他翻了个白眼，说：“剑士先生，不是我想打击你，而是你那剑还是木剑吧？要是我们现在在求生，你那木剑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就别太在意了。毕竟它连一只银耳兔都砍不死。”

　　西承·鑫反驳：“可那也毕竟是剑啊！你们都是魔法师，根本无法近身攻击呀！”

　　圣维亚·羽安：“虽然我并不指望你，但如果你非要坚持近身攻击，那就请用上你的木剑鞘吧。砍不死魔兽也没关系，能打晕就行。”

　　景乔无意参与他们的谈话，他觉得西承·鑫说得很有道理，剑士没有剑、魔法师没有魔杖都像艾德修女没束起头发、老迪塞普先生没穿长袍一样让人笑话。虽然西承·鑫暂时还不能很完美地使出剑风，但毕竟是他们三人中年纪、力气和身高都最拔尖的一位了。他边朝波帕丛林入口走去边低头仔细寻找，尝试着找一根还算称手的木棍或树枝先供剑士先生使用。

　　“小心，”突然，圣维亚·羽安在他身侧说道：“我们马上要到丛林入口了。”

　　景乔抬起了头。耳畔还是有风在低鸣，灌木丛里还是毫无分寸地长着不知名的野草和野花。可再往前，灌木丛的高度却忽然长至三人胸口处，有几簇甚至与他的视线齐高，使前方入口处像隔着一层细纱，看不真切。

　　三人对视了一眼，景乔率先说：“走吧。”他朝入口处迈步。

　　眼前的灌木丛突然晃动了一下，一直萦绕着的风也刹时没有了动静。前方像是有什么人或什么兽在虎视眈眈，等景乔再往前走一步就即将一剑刺穿他的心脏或直接跃起咬破他的喉咙。

　　他冻在原地不敢动弹，拽着魔杖的右手险些突起了青筋。如果时间可以往后倒回哪怕一秒钟，他都不会说出“走吧”这两个字。

　　可就像是剑士在培育处感觉到的蠕动一样，灌木丛的晃动也只有一瞬。一刻钟时间过去了，景乔的背早已被汗水浸湿，那不知是人还是兽的生物却没有了动静，仿佛那只是的幻觉。

　　呆在原地绝对不是最好的办法，景乔看了两人一眼，剑士的剑鞘已被卸下拿在手中，土系魔法师的卷轴也随时就位，他的胆子忽然大了起来。谨慎而又轻盈地，他又往前迈了一步。

　　那个生物比他想象得更有耐心，耳畔的微风重新响起，野花重新舒展肢体，似乎在诱导他往前再迈一步。他挣扎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再继续往前。

　　一双幽蓝的兽瞳在他眼前张开，离他仅仅一掌之距。他的瞳眸被吓得猛然溃散，还来不及认真思考，一道小火苗就从魔杖里释出，只是还没击到眼前的巨兽就自行熄灭了。圣维亚·羽安开始吟唱，脚下的泥土开始晃动，一道迷宫从景乔跟前升起，将他与巨兽暂时隔绝。

　　“尊敬的土系魔法师，你说得对，”景乔特有的温润的嗓音紧绷了起来：“我们现在是在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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